蔡锷风尘仆仆,取道海路进京,对云南而言,倒还是走轮船更为快捷一些。
在船上,他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海军从葫芦岛基地出发,前往海南附近海域执行任务,进行远途拉练,随编队同行的,除了航空兵以外,还有整整2个团的陆战队。
随同蔡锷进京的副官脸上倒是有不忿之色,低声道:“长官,您待大总统如此诚心,一纸电文便动身赴京,甚至还交代了各项安排,可他倒好,一方面客客气气请人,一方面就已经把手伸进来。”
蔡锷大笑:“这才是我所熟知的大总统,万事以周全为第一,以菩萨心肠霹雳手段为第一,以先礼后兵为第一,要我说,那些兵,不是冲着我们云南来,倒像是冲着陆荣廷去的。“
“陆荣廷该去,可……这事情都不和您事先沟通一下,倒是觑人如无物了。”
“这才是中央威权,如果对广西有何动作需要我蔡某人点头,岂不是正好说明,我蔡某人割据一方、尾大不掉么?”
副官本来想说,事实上就是如此,但话到嘴边,看着蔡锷的神色,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道:“只怕长官的苦心,朝中未必明白啊,当道的作风,从前就领教过了,不这么做,还真不是大总统。”
“口里说着拥护,心里打着鼓;外面宣称服从,底下不满意见满天飞……这样我觉得更不是恰当的为人。”蔡锷望着远方,“我那两个同学,与我知根知底(指张孝准、蒋方震),经年一别,现在都是如此,如果大总统这点气量和胸襟都没有,我看,他们也不会如此效命。”
对蔡锷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朱德,正是因为后者的极力劝说和耐心解释,蔡锷才没有别的念头,张孝准和蒋方震虽然与蔡锷足够熟悉,但立场并不是一起,最多只能从人格上予以参考。
“不知道中央会安排长官做什么,我怕……”副官踌躇了半天,“云南我们一时半载是回不去了。”
“军人服从命令就好。”蔡锷一片淡然,丝毫不以为意。
“只怕有人不这么想,到时候弄个虚衔把您笼络住,表面上说是地位高隆,实际却是笼中之鸟,怕是……”
蔡锷的一片沉思,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秦时竹、蒋方震等一干人等,到底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总统,松坡明天能够抵达天津,他走海路来的。”蒋方震笑道,“我这个老同学还算仗义,没让我去云南跑一趟,自己倒是巴巴地来了。”
“这是好事,说明他还是把国家和中央放在心上的,迎接仪式安排好了没有?”
“安排好了,打算先让他到南苑检阅仪仗队。”
“不,吧仪式安排到天津去。”
“天津?”蒋方震一愣,随便便道,“总统,按照庚子合约,天津30里方圆之内,我国是不能驻军的。”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在天津摆开。”
“摸一下老虎屁股?”蒋方震大笑,“这个让夏司令干最好,我看他都不耐烦了。”
“各国不是说不能驻军么?那我把仪仗队开进去,不算驻军呢?如何?”秦时竹又道,“辽东大战时,我们军队通过铁路线转运,既然通过没事,那么,我再次通过呢?总而言之,情况是需要一点点试探出来的。”
“好主意。”
“这事情就如你所说的,让夏司令去操办。”秦时竹一想夏海强这个活宝有阵子不闹腾了,得给他一个机会,“把卫戍师的装甲部队带上,长驱直扑天津卫,看各国啥反应?”
震天的锣鼓,飘扬的战旗,整齐肃穆的仪仗队、锃亮的军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刺刀……当蔡锷刚刚踏上天津港的土地时,礼炮轰鸣而起。
“不是说在北京迎接我么?怎么跑到天津来了?”蔡锷在海关的小房间里,一边更换礼服,一边“埋怨”着前来引导的军官。
“报告长官,大总统有一句话相告。”
“你说。”
“松坡国家贤良,本该出郊30里以迎,奈何国家多事,请蒋总长、夏司令代为迎接,以示郑重。”
“总统。”蔡锷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迅速把礼服穿好,虽然外面骄阳似火,但是他仍然一丝不苟地将风纪扣扣好——军容是军人根本,岂能忽视?
“松坡,何来之迟?”
“哈哈,百里兄,日本一别,到如今都10多年了。”当年士官学校的精英,现在都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将领,镇守一方的国家栋梁,只是昔年的豪情壮志,还不曾消磨。
“这位便是华北军区司令长官,夏海强,夏将军。”
“久仰久仰。”
“哈哈哈!终于见到蔡松坡了。”夏海强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要再不来,我的海军陆战队可要去接你了……”
蔡锷也是大笑,早就听说这个司令官的风格,当真是人如其面,见如其闻,他诙谐地回了一句:“海军陆战队还行,要是开着战车过来接我,那就更威风了……”
“让你给猜对了,战车来了……”夏海强一挥手,“发信号!”
红旗挥舞,刚才只有人声鼎沸的码头,忽然间变成了马达轰鸣的协奏曲。蔡锷愕然道:“好一番地动山摇啊,战车果真是陆军之王。”
众人皆大笑,随后便请蔡锷检阅仪仗队。
蔡锷来时,为了避免麻烦,都是便装示人,报界媒体也没有大的响动,所以同船之人都不知道船上有大人物。现在眼看架势拉开,整个天津港、海关码头都轰动了,蔡锷虽然久经考验,但毕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免不太适应,但好在蒋方震等人都是经历了无数次阅兵,夏海强更是摆谱的高手,这一番校阅,不仅整齐肃穆,便连观者也是掌声雷动,整个天津港,一时间所有的眼球和注意力都在于此。
走完了红地毯,蔡锷已是汗流浃背,当他知道为了迎接自己,这些仪仗兵已经在骄阳下站立了2个多小时后还是精神抖擞,纹丝不动,连连大为感慨,“大总统麾下如此雄师,底定天下自然易如反掌,只可惜这次就我蔡锷一身前来,应该让某些人也看看才是。”
某些人,自然就是指代桀骜不驯的唐继尧、陆荣廷等辈,夏海强笑道:“不着急,他们会看见的,到时候有专场到西南巡回演出。”
蔡锷正待回话,忽然瞥见远处外国领事馆低垂的国旗,忽然勾起一事:“我听说《辛丑条约》规定,我中国军队,不能驻扎天津城方圆30里之内,此次阅兵,似乎……”
“阅兵而已,不算驻扎,再说,不合理的事情,早晚都要改变,驻军无非其一罢了。”蒋方震脸色微笑,神情却是郑重,“国家多事,正是松坡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光。”
“列强未予抗议?”蔡锷仔细观察下去,还看到外围一圈租界驻军,正紧张地盯着场面,却没有上前干涉的动静,看这模样反倒像清场的安保一般。
“战车一动,铁甲车轰鸣,哪个敢动?”夏海强霸气十足,“收回日租界我没赶上,这次谁要乱说乱动,我也不介意多收回几个,条约?条约算什么东西,须知,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好!好!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蔡锷抚掌大笑,“吾从军20年,今日听闻,铁血意气更甚往昔,这世界的不公,就是要我辈军人翻转过来。”
在场众人不知道的是,此刻英法等国公使已经在外交部抗议,外交总长陆征祥一改往日的做派,强硬地表示,“天津乃我国固有领土,驻军与否,各国没有权力。”
“条约……”
“条约是个错误,我们正在努力修正。”陆征祥制止了对方的言语,“愿意接受的,我们用外交谈;不愿意改变的,用武力谈——当初这个条约,不就是各国用武力要求我们接受的么?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中国动用武力威胁各国了,更没有想到一贯以协调出名的陆征祥居然有如此强硬的时候,真是让人跌碎了眼镜。但是,正如陆征祥所说的那样,各国还真拿中国的举动没有办法。德奥本来就怂恿中国与协约国交恶,对这样的事情不会出头;英法的力量被牵制在欧洲;日本刚刚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惨败;美国人是不会独自出力作战的;西班牙人、意大利人都是半斤鸭子三两嘴的货色——口头厉害而已。
从来没有想到中国人会如此强硬,《辛丑条约》签字的11国谁也不会料到有如此结局,联想到日租界的光景,这批使节也只能提出强烈抗议而已,真要动手,却是不敢的。不要说几次阅兵中所见的国防军武力强盛,便是目前的国际形势和格局都不容许各国有这个想法。
这样的底线试探,便让秦时竹授意陆征祥给硬顶过去了,《辛丑条约》的口子被拉扯得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