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城中,海瑞一脸肃穆。
他就任陕西巡抚以来,一直都在巡抚地方,为庶民奔走。一直到陆绎传书,他才下定决心去上一遭哈密。
要说海瑞想去哈密,那是假的。作为一个文官,他纯粹是不相信边镇的那些糙汉子。他这对着军汉,世袭军官的德行一清二楚。
哪怕陆毅说的再好听,他也不信边军会照做,老老实实的将粮食,牛羊分发给百姓。
为此,他亲自指引第一批的三百户移民,随着五千明军跋涉千里,入驻哈密城中。
到了地方,他更是心凉了半截。
哈密城对比中原大城小的可怜,城中几乎没有生活设施。
这一座城从大唐建立到现在,几易城址,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军事用途。
可在秦旭引领下,他却又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这要塞的府库当中除了从西安等地运输而来的粮食,还有秦旭不顾一切从吐鲁番赶来的牛羊。
据秦旭所言,这些都是陆绎为了移民屯边做的准备……
“老爷,秦总兵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老仆在门外侯着,听到房中响动,连忙将早就准备的热水送入房中。
“秦总兵这么早就到了?”海瑞皱皱眉头,对恭恭敬敬的秦旭说不上喜欢,在他早年辗转就任各地的生涯当中。秦旭这样喜专营的人何处都有,有的靠着溜须拍马而位高权重,有的却因为遇上了他,倒了八辈子血霉。
“回禀老爷,五更天的时候,秦总兵便到了……小人本要告知老爷,可秦总兵说老爷连日奔波,劳苦功高,应当多多休息才是,不叫小人打扰老爷。”老仆见自家老爷不喜,连忙跪在地上,将秦旭所言给抖了出来。
“罢了,去请秦总兵入内。”海瑞摇头,心知老仆并非是被秦旭说动。而是入冬以来,自己便有了风寒的症状,一路都不曾好转。
“末将拜见大人。”秦旭已到,单膝跪地。
“起来吧?可是今日分发粮食,牲口?”海瑞身着旧衣,却不减威仪。
他慢条斯理的开口,每个字音都咬的不差分毫,让秦旭比昨日更不自在。他可不知道这锱铢必较的清官,比陆绎还要难糊弄。
“回禀大人,末将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秦旭拱手,正要说话,便听到悠长的角号声在清晨炸响。
在海瑞斜睨疑惑的时候,他已经猛地起身:“巡抚大人,鞑靼人来了!”
此刻的海瑞尚且不知,他能够在昨日入城,是不幸当中的万幸,倘若在慢上一两日,他这五千来人,已经在平原上被阿蒙汗的骑兵碾碎。
“鞑靼人?”海瑞难掩心中惊愕,忍不住问:“平海侯捷报连连,移民之事更是天下皆知。可为何还有鞑靼人袭击哈密?”
他是清官,是好官,知道百姓疾苦。
也知道被鞑靼人劫掠过的土地,都会变成死地。
明明是大胜,鞑靼人为何还这般嚣张?这件事情他要问个一清二楚。
秦旭心中叫苦,他哪里知道城外来得是哪一部的蒙古人,更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想要作甚……
“巡抚大人,这鞑靼人可不是咱们明人这般,筑城而居,而是逐水而居。侯爷连战连捷,斩获数万人不假。可月前鞑靼人号称出动二十万大军,旨在攻破汉那吉的王庭。”
话说到这种程度,海瑞也明白过来。这鞑靼人是杀不尽的,就算一时战胜,等上几年,鞑靼人就又卷土重来。
“这鞑靼人当真该死!”海瑞转过脸来,低低骂了一句,就随着秦旭赶赴城墙。
居高望远,登上城楼之后,海瑞久久不语。
城外两杆大旗迎风飞舞,代表阿蒙汗的金狼旗,跟河套部的银鹰旗冷风中猎猎炸响。
在这两杆王旗之后是数目繁多,代表各个部落的旗帜。
“每千人一队的话,那就是五万人!”
秦旭默默数完已经排列整齐鞑靼人骑兵,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正想着,那海瑞便奇道:“鞑靼人左翼聚集之人,为何没有旗帜彰显身份?”
“左翼?”秦旭定睛一看,更是叫苦不迭:“巡抚大人,鞑靼人左翼是奴隶军,鞑靼人攻城的主力。”
“那些奴隶是鞑靼人从其他部落,大明境内劫掠而来的财富之一。平日要不断劳作才能活命,过的猪狗不如。到了与大明开战的时候,这些奴隶就是最好的炮灰。”
“只怕一日之内,鞑靼人就会攻城。”
秦旭已经顾不得海瑞如何看待自己,他又瞥了一眼奴隶军万余人的规模,更是确信,鞑靼人的目的便是哈密卫。
除了哈密卫之外,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值得鞑靼人大动干戈的城池。
“那便死守!”海瑞横眉,怡然不惧城外的数万鞑靼人。
“大人所言极是。”秦旭赔笑,心中却不以为然。向来这些文官老爷豪迈万千,夸下的海口,都是他们这些军汉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这海瑞将守城说的跟喝凉水一样容易,却不想他们这些军汉会倒下多少……
当河套部的蒙古人南下,银鹰旗消失在哈密城外,城中守军都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海瑞在沉默。
连续五日的激战让这个五十九岁的文官凯快速苍老,阿蒙汗就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在他的胸膛上面,让他呼吸困难。
守城的第一日明军损失不过五百,鞑靼人倒下三千人左右,但随后每一日明军的损失都有所增长,时至今日,每日伤亡已经递增到了七百余人。
哈密城中的六千五百守军更是只剩三千。
最多七八日,哈密城就守不住了。
而城外的鞑靼人在炮灰消失殆尽后,逐步投入的鞑靼人精锐,让他吃不消。
他夜不能寐,总在深夜辗转反侧,思索明日如何守城。
“巡抚大人睡下了?”秦旭到来,小声问询。
院外的老仆还未开口,院墙里面的海瑞便道:“若有要事要谈,何必纠结时辰早晚?难不成外面的鞑靼人会因为天晚就不攻城了?”
老仆不言语,只是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