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北京城的老百姓关心政治,这个传统果然有点意思。不仅草根阶层在猜测,活在深宫内院的前清皇室也在胡思乱想。早上枪炮声一响以后,清室所依赖的几个老臣就纷纷跑到皇宫里去了,美其名曰是给皇上请安,实际上是在分析复辟的可能性。
一年半过去了,溥仪又大了几分,九岁多的小孩,对害怕的事物已有了本能的抗拒力。激烈的枪炮声传到皇宫时,力度已减小了很多,丝毫没有能够吓着他,倒是一下子呼啦来了这么多人让他感觉很不好。自从隆裕太后病死后,清宫的实际主持人变成了端康皇太妃,不过不论是哪个太妃,在前朝的时都很不得宠(试想连隆裕太后光绪都不喜欢,何能喜欢那些太妃们?他所爱的,估计唯一个珍妃而已),但对于溥仪来说,这种变更让他很憋气,隆裕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对于溥仪充满了感情,当真是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养的,在撒手西去的时候,还留下遗言,让众人不要难为这孩子。但其它人就不一样了,还做着复辟的美梦,对溥仪的要求,无非是以重振乾坤为压力,严则严矣,但关爱之情就要少了很多。
事情涉及机密,参与的人除了太妃以外,就是前摄政王载沣及徐世昌、赵尔巽、世续、铁良,御前大臣那彦图、溥伦、陆润庠、陈宝琛、伊克坦、景丰、绍英等一帮老臣。虽然人很多,但会议的气氛并不活跃。本来载涛、载询也收到了开会的通知,但这两兄弟不知道怎么回事,胡乱找了个借口就推辞掉了。溥伟远在青岛,即使想参加也是有心无力。
世续、铁良和陈宝琛是复辟的积极分子,其中又以铁良最为狂热,眼看没人说话,他急了,吼道:“大家倒是说话呀。”
众人还是默然,老狐狸徐世昌眼中虽然闪着亮光,但也不说话。
铁良一跺脚,叫道:“你们……你们,居然都是这个态度,我大清看来复辟真的无望了……”
负责编修《清史》赵尔巽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能怎么样呢?军队军队没有,财政财政没有,外援外援没有,我们能有什么作为?秦时竹和袁世凯打仗,我们凑什么热闹?”
“太傅,您什么意见啊?”铁良不敢反驳赵尔巽,只能问徐世昌。
“我的意见四个字,静观其变。”
“太傅的意思太消极了点吧?”世续看铁良势单力孤,决定帮一下手,“秦时竹明着说是因为袁世凯暗杀宋教仁,打着护国的旗号,暗地里还不是为了争夺天下?他能这么干,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想办法?”
“办法?”溥伦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办法?太傅和赵帅当年都是一手提拔秦时竹的人物,对他知根知底,他们都没有办法,你有办法?”
“你……”世续气不过,差点没用手指着骂,后来想了想,对方毕竟是宗亲,还是恭敬点好。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载沣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秦时竹前番来京时,曾经拜见过我们一次,那时皇上、太后、太傅还有我都在。言语中还是颇为客气,我估计即使他夺了天下,也不会过份为难我们……”
“王爷,我不是怕他为难我们,而是说我们能不能?”铁良看到载沣的脸色并不好,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溥伦此时已是一个共和派了,他冷笑着说:“共和大势,已为世人所认清,为不易之国策。秦时竹此番征讨袁世凯,无非是争夺天下而已,即便他打倒袁世凯也不会恢复帝室。如果他是那样的人,辛亥年他就不会在东北率先起事了,和他商量复辟,无异于与虎谋皮,诸位还是省省心吧……”
“那难道我们只要一个虚君名分也做不到吗?”铁良对国外的情况还有了解,“像人家英国,照样还有皇室,女皇统而不治,岂非很好?”
“人家眼睛盯着总统,哪还轮得到你统而不治?” 溥伦丝毫不留情面,“皇上若是做了虚君,他往哪里摆?再说了,这仗还没打完,鹿死谁手还不可知呢。”
“昨天夜里俄国公使来找过我了,说是只要我们复国后答应割让东北全境,承认外蒙独立,他们就出兵帮我们复国。”铁良犹豫着,但还是把他想说的最高机密抖落了出来。
“俄国人?算了吧……没有一个好东西,真要是那样,连祖宗的龙兴之地都割让了,纵然复国还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
铁良大怒:“割地纵然有所损失,但总强过目前这等半死不活,你们天天喊中兴,天天嚷着大清,机会真的来了,反而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
“铁良,你不要冲动,咱们还是从长计议。这地,决计是割不得的,若是赔款等别个什么条件,倒是可以商量。”陈宝琛满脑子忠君爱国,但好歹还有一点民族情分。
“商量……不用商量了,再商量下去,连这个优待条件都没有了,你们等着灭门吧。” 溥伦的怒气比铁良更大,说完也不管坐在位置上的太妃是什么脸色,就自管自走了。
太妃是个没主意的人,既想复辟又害怕失去优待条件,一看这等架势,早已慌了手脚,开始哭泣起来,众人好一顿劝说才是止住了眼泪。
太妃哭丧着脸,干嚎道:“你们倒是议议呀!”
众人议论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铁良见讨论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决定铤而走险――单干!
袁府上下此时也是一片混乱,清晨袁世凯拖着病体前去办公后,家里人原本指望他会在中午时分回来,谁知大院里众人的早饭还没有吃完,就听见总统府方面响起了如爆竹般响亮的声音,惹得众人都是大惊。几个下人胆子大,被袁世凯的姨太太们派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一个个吓得直哆嗦,只说总统府附近有一帮黑衣人,带着眼罩,又打又杀,地上红彤彤的,感情是流了不少的血。
众人听了,如天打雷劈一般,当场就嚎哭起来,几个姨太太一时支撑不住,昏倒在院子里,忙得丫鬟、下人又是揉太阳穴,又是掐人中。唯有五姨太最为彪悍,不仅没哭,反而还抓住回信下人的衣领,追问道:“老爷呢?老爷呢?”
下人大概被五姨太这一时间内爆发出来的力气吓呆了,口张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气得五姨太一把松口抓住衣领的手,用她的巴掌打起耳光来,动作频率之高,令人咋舌,劈劈啪啪的声音中夹杂着她的怒吼:“你这个混蛋,饭桶、狗奴才,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打了十多下之后,大概感觉累了,不自觉地停住了手,飞起一脚踢在对方的肚子上,哎哟一声,下人顿时瘫倒在地。不过,说来也怪,这一番打骂之后,瘫倒在下面的人居然接上了思路,开始说起话来:“老……老爷,没……没看见……他……他……”
刹那间,院子里爆发一声惊呼:“飞艇!”
五姨太等人在袁世凯收到秦时竹送的飞艇后,曾经乘坐过一番游乐,此时她已看出来了,空中飞的,不正就是自己早些日子坐过的那艘嘛!气囊上还有几个黑团团,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但几乎可以肯定是那艘飞艇上面的字。
“老天保佑,保佑老爷安然无恙!”五姨太的祈祷还没有完毕,就看见飞艇已在空中化作一团火球,笔直地往下落。这个打击可真是晴天霹雳,饶是五姨太这么坚强的人物,也不由得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再度恢复人事时,五姨太发现堂屋里已经都是一片哭声了,袁府上下如丧考妣,一片哀嚎,袁世凯的几个儿子,闷声不响地缩在屋内一角。
“大爷呢?”她扫视了一番,发现唯独缺了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
“大爷他……他……”丫鬟小声地说,“听说大爷他昨夜去八大胡同了,晚上就没回来……”
“混蛋,家里都这么乱了,怎么还不把他找来?”五姨太一听怒不可遏,“他自己的亲爹到底要不要了?”
“不是我们不去找,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屋外的警察不让我们出门,说是上峰有令,全城戒严,袁府上下一律不得出门,连个鸟儿都不许飞出去……”丫鬟懦懦地说,“不然,不然……”
五姨太听到这个消息,手足冰凉,半天才挤出一句:“护国军进城了?老爷呢?”
丫鬟无言以对,只能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那批平时气势嚣张的袁氏公子,此时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低头沉默不语,莫非树倒猢狲散就是这种局面?
护国军进城后,陆建章第一个向孙烈臣表了忠心,虽然立场变更得快了些,但毕竟京城地面尚不熟悉,还需要借助前者的警察力量,孙烈臣好好勉励了一番,让他继续负责京城治安,在陆的帮忙下,各大要宅都由警察控制了起来,其中又以袁府所派的力量最大。
袁府从来不曾遭遇过这么骇人的情况,哪怕是在1908年袁世凯出缺回籍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惶恐不安,院落里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成群结队的警察和明晃晃的刺刀,既担心自己的性命更担心自己的钱财,女人们还额外担心自己的名节,上下一片混乱。若是平时,哪怕袁府一个最普通的下人出去,警察见了也是低头哈腰的,此刻情势正好颠倒过来。虽然还没有最后颠倒过来,但在警察的视野中,何曾又不是一种复仇的愉悦呢?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恐怕描绘的就是这种景象吧?
所幸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警察们虽然心里感到解气,但面无表情,对于劫掠或者其它都不感兴趣,只知道团团围住袁宅。不要以为北京城的警察素质一夜间提高了很多,实在是陆建章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跨入袁府一步,否则格杀勿论,并且告知,马上就会有护国军的士兵前来接替,要一切听从指挥。在这样的高压面前,警察们自然不敢胡作非为。在五姨太昏迷期间,几个精明的老家仆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想出去探探口风,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几个动作稍微慢点,就看见刺刀已经戳到了胸口,若在平时,借警察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做,真是墙倒众人推。
袁世凯平时在家中也是以强力人物出现,他一旦不在,袁府就上下乱套,各公子和各姨太无法形成统一的主心骨,要么相视无语,要么你争我吵。傍晚时分,护国军全面接替警戒任务后,局面还是如此,“跛脚大公子”袁克定被士兵们从八大胡同送回来后,混沌的局面才稍有改观,但他丝毫没有他老子的权威,平时耍耍公子脾气还可以,到了眼下的关键时刻,买他账的人不多,刚刚争执了两句,大爷就无言以对,只能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听天由命。
段府就是另外一副景象,也许是见过世面,段妻很平静地接待了前来监控的护国军士兵,并告诉他们段祺瑞不在家中,由于孙烈臣和陆建章封锁了段祺瑞已被逮捕的消息,护国军的士兵们并不知情,一个排长问道:“那他到哪里去了?”
“他昨晚是在衙门里过夜的,一夜没回来。”
“这个……我们要搜搜。”排长不是很确定,但段妻回答时候的神情,似乎也不像在撒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 target="_blank"></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