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才身量比秦遇高一个头,一身豆绿色衣衫,眼神清澈,看着显小,但据他自己说,其实他已经十九岁了。
苏秀才跟秦遇在院子里坐下,面色有些苦恼:“未及弱冠不束发,好多人当我十四、五岁呢。”
秦遇的目光仔细扫过他的脸,重点在眼睛,时人早熟,尤其是读书人。苏秀才的眸光太明净了。
短短一番交谈,秦遇就差不多摸清苏秀才的性格了,家境殷实,且因为是幼子,家中娇惯了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总的来说,苏秀才是个很不错的舍友。
他们安顿下来,等了两日,所有学生入学,府学就正式授课了。
与县学相比,府学的教授和学正人数翻了一倍。府学里除了讲解经义,律法,算学,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策论。
策论是什么呢,字面意思来说,就是向朝廷献谋献计。
既是如此,那么内容就得言之有物,最好引经据典,以史论今,然后问题就绕回来了,平民学子哪里看到那么多藏书,了解那么多历史呢。
就算以上的问题解决了,学子还要了解当下政治局势,这是重中之重,不然要是犯了什么忌讳,别说科举了,现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可是古代信息不发达,要了解当下的政治民生,实在有些难度。
秦遇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平民学子年纪轻轻可以考上秀才,但是到死都不一定能考上举人。
一部分是越往上走,科举会自动剔除死读书的人,而另一部分会剔除没背景,天赋又不是特别好的普通学子。
世家大族要传承,可朝里的官位就那么多,他们自个儿都不够分,要不是皇权压制,他们巴不得废除科举制。
秦遇意识到脑海里的念头不对,甩了甩脑袋,把杂念甩出去。
因于此,他心中也对戚兰颇为佩服,戚兰二十出头就能在乡试中榜上有名,可不仅仅是运气而已。
秦遇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学习,因为廪生包吃住,免学费,所以他平时生活并没有多少花费。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想岔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了,来来往往,结伴同游,银子像流水般花出去。
他怎么知道?
当然是苏秀才说给他听的。而且从苏秀才的只言片语中,秦遇还发现,苏秀才好像被人当成了冤大头。
你说结伴出游,要么aa,要么你请一回,我请一回,大家有来有往才对吧。但是苏秀才请个七八回,别人才请一回。
这就算了,平时交谈还暗戳戳排挤苏秀才。偏偏苏秀才无所察觉,乐呵呵的跟人称兄道弟。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苏秀才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有些人也把注意打到同样年龄小的他身上。大部分都是在府学念了两三年的老油条。
这是人家的地盘,秦遇不敢明着反驳,就做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
每次人家找他,他都推说要念书。
苏秀才私下还劝他,让他不要整天待在屋里,别把人读傻了,也像他一样出门交际。
秦遇看着他那副傻白甜的样子,委婉劝道:“苏兄,你我既为舍友,我就多嘴一句,你家里托关系把你送来府学,是为了让你多学东西。交际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念书就这么几年好光阴。”
“不然你回忆一下,自你进了府学,学问可有增长。”
苏秀才乖乖照做,结果没一会儿脸色就白了。因为他发现,他的学问不但没有进步,连以前学的东西都不太熟悉了。
他是擦着线上的榜,跟严青那种被身体不适影响,才没考出好成绩的人不一样,苏秀才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摸到了榜单的尾巴。
他想着来了府学,多结交些朋友,以后一起探讨文章,他会进步快些。
秦遇见他心里有数了,就不再多言。
有些东西点到即止,说多了,不但可能惹人生厌,说不得还会给自己引来是非。
秦遇装书呆子的计划很成功,结果太成功了,引得府学里几位比较古板的学正喜爱。平时逮着他,就给他灌输那些酸儒思想,每次必劝他丢掉算学。
他们认为算学掉价,忒俗,一通严厉批判。
秦遇真是使出了全部忍耐力,才没有不礼貌的走人。
他觉得他好像猜到一点为什么戚兰不愿来府学的原因了。
府学的权利比县学权利大,外面百姓见了要示好的秀才公,到了府学也得弯腰低头,这无形之间,会助长府学里一部分心术不正的人员的气焰,就连食堂的打饭工都牛气轰轰的。
再加上府城官员一般对府学人员礼遇,时间久了,有些人自然就容易闭门造车,自视甚高。
当然,论学问大部分教授是很好的,府学的先生也是有很高的门槛,只是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者安逸使人堕落,咳咳,秦遇打住这个想法,每个人的自制力不一样,有自律力好的,肯定也有差的。
比较下来,县学的教谕是举人,总有秀才值得学习的地方,平时处好关系,上门讨教,教谕也不会拒绝。
当然了,值得秦遇学的有很多,再加上有才艺课,秦遇觉得一些小瑕疵还是可以忽略。
可能是受以前古装剧影响,秦遇对古琴很有好感,还幻想过自己弹琴的样子,心里偷偷美。
然而等他真的接触到琴了,他才发现理想跟现实的差距。古琴需要指腹按压琴弦,时间久了,手指就会受伤。
据教他们的老师说,经常弹琴的人,指腹都会有茧,那是经年累月磨出来的。
秦遇倒不怕吃苦,只是他按照老师教的弹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时候还会把老师带偏,后来老师私下委婉暗示他,府学的才艺课有很多,你可以多尝试。
秦遇内心囧囧,不过也没办法,他确实没那个天赋。
后来他选择了练习射箭,为了写好毛笔字,秦遇以前特地训练过腕力,所以练习射箭时进步飞快。总算让他找回了一点自信心。
同时,他还把下棋捡了起来。文人雅客聚会,不外乎就是吟诗作对,投壶下棋,音乐泛舟。
他总不能一样拿不出手的都没有吧。
对于射箭和下棋这两样才艺课,秦遇很上心,这天他在院子里,一边看棋谱,一边对着下棋。
忽然一道人影冲了进来,又冲进了屋子,紧跟着响起一阵器物碎裂声。
然后苏秀才的书童也跟进来了,拍门叠声叫着“公子。”
秦遇迟疑片刻,把棋谱合上,跟了过去,问书童:“你们公子怎么了?”
书童叹了口气,言语间有些愤怒:“还不是那群老秀才。”书童嘴里的老秀才不是指年龄,而是指入学几年的人。
“他们占了公子的便宜就算了,最近公子一心念书,不跟他们出去,他们就在背后编排公子。公子刚好打那儿经过,听了个正着。”
“公子那个脾气,哪受得了委屈,当即就找他们理论,结果被他们倒打一耙,公子就气成这样了。”
秦遇已经能想象出那副画面,苏秀才不善口舌,就算他占理,可对方人多,又是地头蛇,呛得他有嘴无言再正常不过了。
秦遇也跟着叹了口气,这苏秀才第一次出远门就遭受社会毒打,也太残酷了些。
他敲了敲门,“苏兄,苏兄。”
里面闹声一顿,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苏秀才眼里泛了红,屋里一片狼藉。
秦遇温声询问:“我们能聊聊吗。”
苏秀才抿了抿唇,邀请秦遇进屋。书童也想进去,结果被苏秀才无情挡在门外。
书童摇了摇头,看了眼天色,决定给他们打饭去。
第44章 苏秀才向往的府学生活
秦遇避开地上的碎物,跟苏秀才在还算完好的桌边坐下。
苏秀才梗着脖子:“你是不是来劝我不要跟他们置气的。”
他估计是真气狠了,连“秦兄”都省了,直接你啊你的。
“不是。”秦遇语气坚定,面色很坦然。
苏秀才的怒气稍微停滞,过了会儿才不解道:“那你是来干嘛的。”
总不能是来看他笑话的吧。他觉得秦遇不是那种人。
秦遇笑道:“我是来恭喜苏兄。”
苏秀才觉得他要么耳朵坏了,要么秦遇脑子坏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荒谬的话。
他被人给欺负了,秦遇不安慰他就算了,还恭喜他。
苏秀才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倏地蹿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皮笑肉不笑道:“喔,倒不知这喜从何来,秦秀才又是因何而贺。”
秦遇自动忽略他话语里的不客气,不疾不徐道:“苏兄认清了心怀不轨之人,难道不是喜事一桩。”
苏秀才愣住,好,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喔。
不对,他摇了摇脑袋:“你别忽悠我。”
秦遇扬眉:“我忽悠你什么了?”
“我今天被他们欺负了!”苏秀才掷地有声吼道,他一想到这个就来气,他不占理就算了,他占理居然还被怼的哑口无言。
听听那群瘪犊子说的什么话,跟他来往,是看得起他。
合着他钱多的用不完,需要别人帮他花是吧。跟他妈哄傻子似的。
秦遇摩挲着茶杯,悠悠道:“他们占了你便宜还说你是非,被你戳破,他们自然恼羞成怒,做贼心虚,对你群起而攻之了。”
“他们跳的越高,说明心里越没底。”
苏秀才撇撇嘴:“得了吧,你是没在场,没看见他们那个嚣张样。”
“他们人多,明天过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苏秀才就是单纯了点儿,并不傻。就像秦遇说的,对方如果心虚了,为了“占理”,肯定会拼命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而他势单力薄,就算一个一个去解释,其他人会相信他吗。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想到这里,苏秀才又急又气,抓起桌上的茶盏用力砸到地上,顿时摔了个稀巴烂。
秦遇扫了一眼碎裂的茶具,不甚在意的收回目光,知道苏秀才陷入负面情绪里了,缓声道:“能否听我说两句。”
“你说吧,我听着呢。”
不夸张的说,苏秀才现在就像个刺猬。怒气若能实质化,他可能会扎死那群小人。
秦遇压了压嘴角,才没让自己不厚道的笑出来。
他清清嗓子,问:“你以往跟他们出去,去了哪些地方,花了多少钱还记不记得。”
这话突然把苏秀才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兄若是想从流言蜚语中脱困,就需要告诉我此。”
听话听音,苏秀才有点迟疑又有点惊喜的望着秦遇:“你有法子帮我?”
秦遇眸光变换:“要看苏兄对于交际花费还记得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