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霍英出手,小小的拳头已经带了拳风,扫过皇长孙的面门。
王宽在天子身后,瞅见这一幕,心都跟着提起来了,还真打啊?
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天子神情未变,与先前没有两样。
皇长孙躲过之后,迅速反击,两人身形差不多,霍英也没再用对付太子少傅那套,对付皇长孙。
两人打了十来个回合,皇长孙虚晃一拳后,扫了一记腿鞭过来,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对方都会躲开,或者用手格挡,但霍英直接抬腿对踢。
皇长孙后退好几步,霍英单脚站立,稳如磐石,慢悠悠放下腿,颔首:“殿下,承让了。”
皇长孙目光直勾勾盯着他,霍英垂眸,视线不与他交接。
场上气氛有些僵持时,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氛围,天子背着手走过来,皇长孙和霍英同时行抱拳礼。
天子看着霍英,眼中都是满意:“看来英哥儿没说谎。”
霍英稳固的下盘,没下苦功夫,是绝对练不出来的。
天子觉得他对霍英的看法,之前太片面了,他还以为霍英只是一个单纯有点淘气的小子。现在来看,该说不说,不愧是霍二的种。
“炽儿,你可服气?”
皇长孙颔首:“回皇祖父,孙儿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天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了两句,然后又考校两人的经义文章。
毕竟是自己最喜爱的长孙,天子还是想帮自己长孙找回些面子,咳咳。
不出天子所料,在文章方面,霍英远不如皇长孙,天子见霍英沉默不语,又思忖自己一个大人是不是过分了,于是安抚道:“英哥儿所学在同龄人中很是不错了。”
谁想霍英浅浅笑了一下,然后道:“皇上好意,霍英心领。但霍英深知,在念书方面,霍英不仅不及皇长孙,更不及蒋名。”
这话一出,天子是真的有些惊了,照常理来说,霍英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敏感的,被其他人压下去,肯定会不服气。没想到霍英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皇长孙和蒋名也诧异的望过去。
被众人注视着,霍英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道:“每个人的天赋都是有限的,老天爷点亮了我在弓马武艺方面的天赋,那么在其他方面肯定会收敛,我承认自己的不足,但是不代表我就会自暴自弃,如果没有天赋,那就用努力补上。”
说完了,霍英才发现自称不对,于是抱拳道:“霍英失仪,请皇上恕罪。”
天子恍神,扶起了霍英的手,盯着霍英问:“这是谁教你的。”
天子不觉得霍英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感悟。
果然,霍英道:“回皇上,是小民的先……小民以前的先生教小民的。”
天子笑道:“你以前的先生,无缘无故教你这个作甚。”
说到这个,霍英脸色微红,眼神也有点飘忽,这样反常的神态,把其他人的好奇心都吊了起来。
霍英小声道:“因为小民以前贪玩,学东西许久记不住,就对先生说,小民读书没有天赋,然后先生就给小民说了类似的话。”
“先生说,人再努力,也不能像苍鹰一样在天空飞翔。可是人却可以努力跑,全力跳,时间久了,同样能看到之前看不到的风景。”
顿了顿,他声音大了些:“先生还说,让小民自己定一个目标,然后全力去实现,其他的,尽力就好。人短短一世,也不必太苛待自己。”
私心来说,霍英现在愿意在读书上面下功夫,但让他如同练武那般,把同样的心思花在做文章上,他是做不到的。
天子眸光闪了闪,半晌没有言语。
凛冽的寒风打在身上,泛着凉意,但是吹不灭少年人的火气。
天子由衷道:“你那先生倒是个妙人。”忽然,天子顿了顿,偏头问王宽:“朕依稀记得,英哥儿的先生是探花郎来着。”
王宽笑道:“回皇上,正是秦探花。”
天子恍然大悟,他也记起了当初霍大来找他,特意跟他说明情况,说请了探花郎给霍英做先生。
没多久,天子离去,皇长孙和两个伴读也被送回了东宫。路上的时候,皇长孙看着旁边的霍英,欲言又止。
霍英感觉到了,抬眸:“殿下有何吩咐。”
皇长孙声音还是如以往,只是话中内容透露出一点心绪:“你以前的先生,待你真好,难怪你那般喜欢他。”
李少师博学多才,认真教导他们,可是比起他,李少师明显更偏向父亲。毕竟是太子少师,太子……少师……
而他只是皇长孙,也就占了一个【长】的名头。
除了母亲,没有人真心待他好。霍英的先生对霍英说的那些话,若非真心爱护霍英,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霍英想起秦遇,脸上有了笑容,“我早说过,先生最好的。便是论学问,先生也不会逊色于李少师。”
这话太大胆,蒋名低着头,不敢吭声。
皇长孙没有像以前那样,略过这个话题,而是道:“你以前的先生有才华,本殿是信的,但你说那位先生的才华,不逊色于李少师,本殿确实持怀疑态度。毕竟本殿从未见过那位先生的文章。”
霍英一下子蹙眉,“先生作的文章寻来有些难度,但我有先生的手稿,等回去后我拿给你看。”
蒋名耳朵动了动,他也很好奇。等他们回到东宫以后,霍英从他的书箱里拿出了秦遇特意给他编写的注释本。
皇长孙翻了几页,就发现这注释本的内容贴合他们现在学的文章。除了经义理解,还有延伸出来的经典,似乎是怕人无聊,中间还扦插了小故事,但细看会发现,小故事里涵盖了一些地方的地理特征,风土人情,甚至还有律法,天象和算学,足见编写之人的用心良苦。
而每一个字的行距,间距都是有规律的,工整有序说的便是如此了,看得人赏心悦目。
皇长孙心中感慨,他不知道这位先生才华如何,但从现在的体会来说,这位先生的教学是比李少师好许多了。他偷偷想,然而还莫名心虚。
皇长孙以后再回忆今日的心情时,都忍不住笑话自己自欺欺人,一个讲各地的地理,风俗,律法还有各种经典信手拈来的人,怎么会没有才华呢。
但此时,皇长孙深觉心中所想,便是本心。
如果秦遇知道皇长孙的想法,就能明白,这不就是被身边人强行安利,然后心里逆反了嘛。但是摆在面前的手稿又不错,就勉勉强强认可一点点儿。
这天的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众人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公事。
而像秦遇之前猜想的那样,今年冬天太冷,好些地方受了灾,大雪压倒了房屋,砸死了人。北边地区,好多牛羊冻死,草原部落没有足够的食物,边关又起了摩擦。
京城一时间涌入了许多流民,户部和兵部以及巡逻官兵忙的团团转。朝堂上为了赈灾的银两吵翻了天。
等赈灾银两确定,又就主领赈灾官员产生了分歧,百官推荐的人选不一,最后不知谁在人群中提了一句,何不让太子殿下亲行,以安民心。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龙椅上的天子。对于一国储君来说,在百姓受灾时,亲自带人赈灾,无疑能鼓舞士气,收拢民心。
三位阁老对视一眼,陆续出列:“皇上,臣认为太子亲行赈灾,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皇上,徐阁老所言甚是。”
“皇上……”
百官此时也道:“皇上,微臣附议。”
之前天子越过太子,给皇长孙找伴读的事,让他们有些不安。此时民间受灾,太子出面,能大大提高太子的威望。
天子看着玉阶之下,金銮殿上俯首的诸臣,面色严肃,许久,他才开口:“既如此,就依众卿所奏。”
太子全权负责赈灾事宜,而除了太子外,天子还点了不少文武将随行,其中李丕和张和也在。
张和收到消息的时候,人都麻了,这马上就要大过年了,却让他跟着太子外出办事,他一个芝麻官,能干什么啊。
他跑回家问外祖父,大学士笑盈盈道:“皇上说你和司微有急智,关键时刻能为太子出谋划策。”
说白了,就是干的幕僚的活儿。
张和:………
大学士宽慰道:“你若是做的好,等你回京,自然会论功行赏。”
张和脸色变换,非常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其他人。当然,他也只能想想。
倒不是他没有同情心,百姓受灾,他也难受,让他捐钱捐物,他没话说。
可是朝廷那么多能人,随便挑一个官员都比他好,他就会写写文章,能帮的上什么忙啊。
张和依依不舍的跟妻儿告别,带上行囊,跟上大部队匆匆走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张和都没来得及跟秦遇说,只是去了一封信。
秦遇在家里刚要看信,秦小山突然跑进来,激动又忐忑:“遇哥,宫里来人传旨了。”
“什么?”秦遇放下信,从书房出来,叫上家人在花厅接旨。
这次来宣旨的是一位陌生公公,撇开一些文绉绉的用词,大意就是说,秦遇做事肯干,不怕艰辛,特擢升秦遇为侍读学士,即日起,回翰林院当值,编纂丛书。
“秦大人,领旨吧。”
秦遇心神一敛,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住圣旨:“臣秦遇,谢主隆恩。”
第124章 应对之法
远在千里外的戚兰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他在书房里的桌案后坐下,才郑重的打开:“展信佳,见字如晤……”
戚夫人端着茶点来时,看到了门口的小厮。
“大人在忙吗?”
小厮点头。
戚夫人犹豫着是否离去,此时里面传来一道男声:“是夫人吗?进来吧。”
小厮恭敬的打开书房门,戚夫人让丫鬟在外面侯着,她独自端着茶点进去。
“夫君,你在看什么?”
“随之给我的信。”
戚夫人把茶点放下,才过去看,她先是被那手字惊艳了,“一段时日不见,秦大人的字好像又精进了。”
戚兰笑道:“可不是,为夫每回一见,也是很有压力。”
“秦大人说了什么?”
“随之问我们此地可安好,可有冻着,送来了不少保暖的用品,其中还有一件狐狸毛带帽斗篷。”
斗篷是灰色的,内敛大气,男女皆可用。
戚夫人微惊,随后叹道:“秦大人真是有心了。”
“是啊。”戚兰呼出口气,“随之这人重情义,他无家世可靠,只能自己在京城打拼,日子应该也不宽裕,还给我寄这般贵重物品。”
戚夫人宽慰道:“夫君与秦大人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一般物品可比拟。”
她转移话题:“秦大人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