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生差点都不知道便宜是什么意思了。
听那掌柜说,离贡院最近的一间上房,一天足二两银子。
郡城的人,都这么不把钱当钱吗。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但面上看不出什么。
直到他跟着秦遇进了客栈,掌柜笑呵呵报价:“咱们这客栈以前可是住过院首,有文气呢,一间上房只要1300文。”
秦遇:………
他还是走吧。
秦遇转身欲离开,结果忽然被掌柜叫住,对方激动的从柜台后绕出来,拉着秦遇的胳膊,仔细盯着秦遇的脸,半晌一拍大腿:“哎哟,原来您是秦院首啊。”
“秦院首勿怪,老朽这眼拙的,该打该打。”他抬手要拍自己的脸,把秦遇吓了一跳,赶紧拦住。
“掌柜,你这是作甚。”
掌柜单手拉住他的手,又羞又愧:“老朽有眼不识院首,老朽真是……哎…”他别过脸去。
秦遇变化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身量拔高了,五官长开了,气质也更通透温润了。
掌柜晃眼一看,还真没第一时间看出来。幸好及时想起来了,掌柜暗道好险,差点就坏事了。
很快,掌柜想起秦遇来这儿的目的,忙不迭道:“秦院首是要住店吧,秦院首光临寒舍,是寒舍的荣幸。咱客栈里还有一间天字号上房,顶顶好的,又清幽又雅致,还特别宽敞,你们四个人住绝对没问题。而且不但包三餐,点心瓜果,热水,房间还有冰盆。”
掌柜多说一说,秦遇脸上的笑容就勉强一分,他不需要这么好的住所。这种豪华版房间,他也住不起。
秦遇抿了抿唇,道:“掌柜,你”掌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小店有今日,都是托了您的福,院首安心住,房费给你打五折,一天只收您六百文。”
秦遇想,1300文打五折,不是650文吗。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掌柜拉着秦遇的手就往楼上走,“秦院首,老朽带您看看房间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朽让人给您改了,对了,您喜欢什么花儿,老朽让人给您备上。”
掌柜的脚力是真好,一口气上楼,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他手一推,房门打开,清淡的空气扑面而来,窗户大敞,外面蓝天白云,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湖泊,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总之一句话,这房间贵是贵,也对得起它这个原价儿。现在掌柜给他打五折多,秦遇也不矫情,略做思索后,决定受下了。
掌柜笑盈盈问:“院首可还满意。”
秦遇点头,拱手对掌柜道:“如此,遇就谢过掌柜好意了。”
“不客气不客气。”掌柜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还是很看好秦遇这位院首,若是此次秦遇考上举人,那他们客栈的生意以后会更火爆。
就算秦遇落榜了,也没关系。这世上有几个读书人科举考试是一帆风顺啊,肯定有坎坷。这次就先卖个好。
秦遇若是没中,下次再来时,他也不怕,房价提高,再按八折报价,不也一样么,名声和荷包他都要,总归是不亏的。
掌柜心里算了几个来回,面上还是一副欢喜样,又说了几句好听话才离去。
秦崇恩他们也跟了上来,等秀生关上门,秦崇恩才捋着胡子笑,“没想到这次刚来郡城,就碰上这么一件好事。”
秦遇颔首。
秀生和老仆一起把东西规整好,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秦公子,掌柜让小的给您送东西来。”
秀生望向秦遇,秦遇点点头,秀生这才开门。
屋外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捧鲜花,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精致的茶水点心。
两人进去,不过眨眼功夫就退出去来。但屋里很快弥漫出花朵的香气。
第54章 八月六号的乡试
八月六号凌晨,贡院的外面聚集了一大片考生,衙役提前在周围点燃了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人数如此多,却少见喧哗,大部分人在窃窃私语,或者负手养神。
秦遇背着书箱排在队伍中,秦崇恩叮嘱了他几句,就和其他人退开了。唯恐说的越多,秦遇越紧张。
老实说,秦遇是有些紧张,不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身后排着的苏秀才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抖着声儿跟秦遇道:“今年来参加乡试的考生有2356人,怎么这么多啊。”
他本来还期望考生人数少一点,这样他考上的几率也大一点。可是现在,他自己都快没信心了。
秦遇吐了口气,低声道:“苏兄,莫要想太多,乡试考的也是一个心态。”
苏秀才点点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念叨起来。跟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队伍在缓慢行进,接近卯时了,才轮到秦遇。
还好这是夏天,秦遇心道,若是寒风腊月里,在后半夜等几个时辰才遭罪。
一个官兵拿着文书,比照秦遇的面容。另一个官兵搜查秦遇的书箱,然后让秦遇把外衫脱了,身上只着单衣单裤,上手搜身。还有一名官兵在检查秦遇的鞋袜中是否有字条。
还有一名举人给秦遇作保,保证秦遇是秦遇。
这种严格到几乎有些羞辱性的检查,不是没被考生抗议过,但是官府态度很强硬,不接受就不准参加乡试。
然后考生们就蔫了。
秦遇除了有点别扭,倒还算接受良好。若是寒窗苦读数载,最后被作弊的压下去,那才真要气吐血。
考生们偃旗息鼓,不也是考虑到此吗。
主要这作弊之事有前例,以前就有考生把小抄藏袜子里,或者藏衣服夹层里,还有藏在笔身中,书箱夹层里,只有众人想不到,没有那群想作弊的人做不到。
官兵终于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问题,对秦遇挥手:“好了,进去吧。”
秦遇穿上外衫,背上书箱后进入贡院。
他站在人群中等候,直到太阳出来,所有考生进入贡院,主考官们和副考官们才来。
与院试一样,乡试的主考官同样是天子钦点,主考一届就换个地方。杜绝有人想行贿舞弊的可能。
一众考生在主考官们的带领下,给圣人上香,然后副考官又说了考场规矩。
众人听的很认真,虽然他们早就了解过,可是此刻听到副考官疾言厉色讲述,还是忍不住头皮一紧。
考场规矩可以简化为几段话,除非考场大火,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贡院的门都不会开。
哪怕你在里面生病了,发热的快要死了,也只会由贡院里给你指派的大夫给你治病,不会允许你出去,就算你主动弃考都不行。
成朝刚建立时,规定没有这么变态。只是有一回乡试,有人借着病重的由头,带走了同伙科举舞弊的证据,幸好最后查明,还了所有考生一个公道。
于是从那以后,天子就添了这么一条科举规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而贡院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就看官府的良心和你自己的运气了。
副考官严厉的声音终于落地,众人在官兵的带领下,进入号房。
秦遇观察了一下号房,发现比院试时的考棚好多了,里面很干净,头顶的瓦片也是八成新,遇上雨天,肯定不会漏雨了。
秦遇进去后,把东西放下,又拿出布巾擦了擦,还撒了些草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蚊虫,但撒上总归安心。
号房是修成一排排的小房子,每一竖排之间,隔了七八米远。
主考官们不时巡查,而官兵几乎会定时定点巡逻,堪称三步一兵,五步一哨,严防死守。
锣声一响,厚厚的题卷答卷草稿卷分批下发,秦遇仿佛都听到了隔壁仁兄吞咽口水的声音。
乡试连考九天,一共三场考试,每三天为一场。
第一场考试考帖经,墨义和经义,算是考验考生的基础。
秦遇快速浏览一遍,忍不住牙酸。
科举这么多年,科举大部分内容又要求在四书五经里出,出题的大人们绞尽脑汁,怎么刁难考生怎么来。
除了最开始的一小部分题还算正常,后面的差不多是截搭题,截上题,截下题,长搭,短搭,反正就是要你懵。
打个比方,中庸内容里“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注】
考题中只出现“言顾行,行顾言”,这就是截下题了。
如果考题是“言顾行,行顾言,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这就是妥妥的隔章搭题。把完全不相临的话,给你安排在一起。
若只是隔章搭还好,最怕考官把形意相近的句子放一起,稍微有个粗心,就栽进去了。
若是运气再背点,出题人冷酷无情的给你把两本书的内容搭一起,那才是叫考生抓耳挠腮,痛苦烦心。
秦遇呼出口气,开始磨墨,他发现磨墨特别静心,平稳情绪。
等到墨磨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始答题。
而秦遇周围,对面的考生已经答了好一会儿了。
太阳越升越高,日光一闪不闪的炙烤着大地。
空气中渐渐传来了饭香味儿,秦遇恍若未觉,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垫在下面的面巾上。
非是他不知饥饿和炎热,而是此刻他答题非常顺畅,他舍不得中断这场好状态。
直到未时三刻,他才暂时停了笔,向路过的衙役提出买两个蒸饼。
那衙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很快把饼给他。
还好是夏季,饼还有些余温,秦遇细嚼慢咽,配着一点清水咽下。
然后起来在号房里走动,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些。
休息了一刻钟,他接着答题,这一答就到黄昏,后心的位置,衣衫汗湿又穿到半干。
他把答卷妥帖放好,然后拉铃,他需要小解。
回来后,秦遇又看了一会儿第一场的整个题量,发现他今天一天,就答完了整个题量的一半。
他将自己所答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错漏,然后才买晚饭,照就是两个蒸饼。
周围传来炒菜的香味儿,秦遇鼻子动了动,随后垂下眼,心道自己吃的是肉饼,是肉饼。
天色快黑了的时候,他要了点清水,然后简单擦洗了一下面部,脖子。
重新换了一件单衣,躺在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天未亮,秦遇就醒了,他起床简单洗漱,然后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