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不在意,反而和善地笑了笑,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个味道了,“奉敏一心为江山社稷尽心竭力,殚精竭虑,真可谓事必躬亲,天下何人不服气?吾等闲人不过是山野小民,说来说去也只比那些泥腿子好一些罢了,奉敏若是真的开了尊口夸奖,反而让小人惶恐了。”
若说皇甫修之前的话有戏谑之意,那么方元孝这些话可就是诛心了。明着将皇甫修捧上了天,暗地里却没安什么好心。在座之人都是年近四十的文学大儒或者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光鲜亮丽的话语背后暗藏着什么,他们如何不知?皇甫奉敏只是一个正一品的丞相,虽然名声很高,地位超然,还是先皇托孤重臣,但说白了,他还不是这个天下的最终主人。
一个丞相“一心为江山社稷尽心竭力,殚精竭虑”,还“事必躬亲”,声望达到了“天下无人不服”的地步,他这样子将那个年幼的幼主置于何地?是不是打算过些日子黄袍加身,祭天酬神,昭告天下登基为帝?至于那些自贬的话,其实也是暗指皇甫修玩弄权术,打压其他臣子。将这么明显的诛心之言摊开来讲,可见这位方元孝和皇甫修之间有多么深刻的仇恨。
在座的人大多都知道这两人的仇恨是怎么来的,同时也知道自己不便插手这两人的战斗,一个不好被卷进去,多年同窗共事感情破裂还是好的,怕就怕引来杀身之祸。皇甫修对同窗好友还是非常仁慈的,即使有人冒犯他,他也能一笑了之,可是这个方元孝就不一样了。若将皇甫修比喻成狐狸,这方元孝便是毒蛇。被盯上了,他直接毒死你!
“元孝这话可是诛心了,吾等都是为陛下精忠竭力之臣子,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陛下是认为皇甫孝敏暗藏祸心,还是认为小人在一旁挑唆君臣不和?”皇甫修知道他那位幼主现在已经对他有些不满了,但他年纪尚小,还需要皇甫修这位托孤重臣帮忙稳定朝纲。在他还需要皇甫修的情况下,“挑唆君臣不和”的方元孝自然是要被炮灰的。
听完皇甫修尖锐的毫不留情的话,那些熟知他脾性的同窗好友皆是面面相觑,而后默默低头喝酒聊天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两位大神斗法,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是站在一旁围观好了。
“你……”方元孝一时气结。据他所知,皇甫修这个人最注重自己的名声,若是被人这么明褒暗讽,肯定会采取迂回抵抗的方式,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可现在……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耍流氓了?这样一脸“我就是功高震主、我就是仗着幼主拿我没办法,但是可以拿你开刀”的表情,当真让他赶脚蛋疼,“几年不见,丞相大人倒是心胸宽阔了些。”
心胸宽阔?哼,是想讽刺他做事不经大脑,不像之前的步步谋算吧?皇甫修自动将方元孝的话翻译出来,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好笑。有了奈法利安那一世的经历,皇甫修再回头看看自己身为“皇甫孝敏”的那一生,心中竟有几分讽刺的味道。
身为奈法利安,跪天跪地,偶尔被脾气傲娇的小白猫欺负一下跪洗衣板(夫妻情趣~~~),他不需要向任何人服软。但是身为皇甫修,身上虽然没有枷锁,但各种道德信仰、官场纠纷却将他牢牢地束缚起来,身体自由,心灵不自由。嗯,还需要对一个整天想着杀了自己的幼主行礼……还真是吃亏。
皇甫修这个世界的礼仪中,臣子向君王是不用行跪礼的,君王接受臣子的行礼之后还需要还一礼,算是比较人性的。但对于潇洒惯了的奈法利安来说,还是不大习惯。不过这也总比小白猫口中那个整天跪来跪去、卑躬屈膝,连脊梁骨都直不起来的王朝要好得多……
外人看来,皇甫修正打量着方元孝,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道在算计什么。而事实上,某人的思维已经散发到外太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
幸好,某人一心二用甚至是一心三用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他一边yy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嘴角含笑,开口结束这次针锋相对,“心胸宽阔还是好的,总比心胸狭隘来得讨喜。而且元孝恐怕记错了,我们昨天还见过面的……何来几年不见?”
众位围观群众默默将目光转移到方元孝的脸上,好么,这位童鞋的脸色已经黑得可以滴出墨水来了 。皇甫修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说自己是个心胸宽阔的人,那么相对而言,“心胸狭隘”是谁,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至于那个神马见面问题,恐怕是上朝的时候,某丞相大人远远地看到某人一面吧?这个也算是见过面的。
“奉敏,你这样针对他,会不会有些过火?”刘贤钊有些担忧地看着短时间内将怒火压下,又摆出一脸温和笑意的方元孝,“你们两人的身份本就是天差地别,你完全不用亲自去对他。”
随便找两人给他找麻烦,就足够了……以丞相之尊和一个小官针锋相对,太丢面子了。
“找别人?给他送菜还是送帮手?”皇甫修有些不爽地看着别人喝酒,自己喝茶。在家里被小白猫限制喝酒也就罢了,为什么来了这里还要被人限制,“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得很对,我和他这样……倒真有些过火了。”
刘贤钊表示惊悚,这个老童鞋下一句不会冒出什么“一笑泯恩仇”之类的蠢话吧?他和方元孝一笑泯恩仇?当真是本世纪最大最好笑最冷的笑话了。
“不过我和他现在是不死不休的状态,若是我突然对他和颜悦色或者说是无动于衷,将他忽视掉……估计有人会不开心吧?”皇甫修抛给某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为了让那人放心开心,我放下丞相之尊和他针锋相对又如何?而且……贤钊,看着他舒服的模样,我真的会感觉很不舒服……”这一点,和那个伊莱恩倒是很像。敌人舒服了,自己就会堵心。
“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小气。”刘贤钊明白他口中的“那人”是谁,除了先皇留下来的幼主,还能有谁,“不过……你也留心些。那个方元孝是什么脾气,有什么样的心计,你身为他的头号大敌自然是明白的。玩火可以,千万别引火上身。”
皇甫修很蛋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和方元孝斗了这么多年,从战乱纷飞的年代一直到天下初定,双方之前的仇恨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了。即使他现在不想玩火了,但这个火已经烧到衣角,他想放手也不大可能。
不过,刘贤钊这番肺腑之言还是让某人心中一暖,斟酌沉吟一番,他还是点头应是。
其实刘贤钊更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劝导某人趁着方元孝人脉未成,率先下手将他弄死。这样一来,真的是一了百了。不过,有鉴于方元孝的妻子刘嬛是他年轻时候呵护有加的同窗小妹,这话总是开不了口。方元孝可以去死,但刘嬛却是无辜。
“今天难得几个同窗齐聚于此,总不能让我只喝这些吧?”皇甫修对着刘贤钊举了举自己手中的爵,示意某个家伙别管太严,“可以无肉,但不能没酒。”
“你还真是酒鬼投胎,身体都这样了还惦念元让家的酒窖。”陈孝之面带不虞,除了不满某人酒瘾上头,还有些微的无奈之意,“等你身体养好了,我想元让不会那么小气一两坛美酒的。到时候再不醉不归岂不是美哉?我可不想喝酒喝到一半,你就倒下了……”
“孝之这是蔑视我的酒量。”皇甫修半开玩笑地调侃。
陈孝之在他的另一边坐下,非常老实地说道,“你明白便好,这事儿咱们心照不宣。不然若是不小心传出去……我和贤钊还不想自家门前被人扔臭鸡蛋或者烂菜根。”
若非皇甫修年轻时候总是守孝,他早就被哪家姑娘五花大绑拐走了。
少年时候放荡不羁,一举一动都能让那些小姑娘面红耳赤;青年时期稳重了许多,加上他作风公正,气质儒雅,能力卓越,哪个官家小姐不芳心暗许;人至中年,还是那么招蜂引蝶,鬓角生白发,没给他减分,倒是多了几分年轻人没有的沉稳大气……
总的来说,这就是个吸引异性的发光体。每次出门,掷果盈车可不是说笑的。皇甫修刚当上丞相那会儿,出门访友虽然不频繁,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少得可怜。至于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各位八卦好友纷纷猜测,他怕是被那些热情的小姑娘吓怕了。
“有那么夸张?”皇甫修开始认真衡量思考自己的脸蛋,他一直认为奈法利安那张脸比现在这张脸有魅力一些。但事实证明,还是皇甫修的脸比较受欢迎。
“哪里没有?”陈孝之说了个几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那个弹劾你的柳孝廉吗?刘嬛的远房亲戚。”
陈孝之口中的柳孝廉其实叫柳直,字元寿,孝廉相当于官员预备役,和举人差不多。
“弹劾我的人多了去了,哪里会都记得?”更何况弹劾他的还是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孝廉。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孝之憋笑地咳嗽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他早上弹劾你,下午就被一群官家小姐(组团)带着家丁小厮打上门,人被揍了,躺在床上好几月才缓过来劲儿。家什之类都被打碎,抄家都没有那么厉害……”
皇甫修:“……”你那么兴奋做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