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将他丢在这里,也许会被忠心的侍卫救走,隐蔽逃亡,也许会被高家的爪牙发现,然后一命呜呼,更大的可能,是一直没有人来这里,在凛冽的寒风和冰水中,他慢慢变凉,最终变成一具尸体。
救他,是一条活路,自己已经与高皇后结仇了,而之前去高皇后面前提醒水淹攻城的举动,现在看来更是自找死路。
能将那么多妃嫔宫人骗去翡翠园送死,吴婕不认为高皇后她们会对自己这个漏网之鱼网开一面。更何况比起那些完全无辜的妃嫔宫人,她还知晓高氏私通蛮夷的秘密呢。
在这里救下元璟,无疑是选择一条对自己有利的活路。
而放弃救他,最好的法子,就是跟陈皎一起离开。
去南陈建邺城?
遥远陌生的地方……
吴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意识到自己徘徊在人生的岔路口上。
她低头看着昏迷中的元璟。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却显苍白。显然是在高热之中。再加上满身狼狈的模样,简直脆弱地不堪一击。
从来没见过这家伙这样的一面,想不到吧?如今你生死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
明知道这种念头太过扭曲卑鄙,吴婕还是生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
意识到这一点,吴婕伸出手,往他脸上戳了一下。
然而她的指尖儿尚未碰触到元璟,突然眼前一花。
黑影闪过,一阵天旋地转,她觉得后背一疼,紧接着喉咙被人用力锁住了。
吴婕拼命抬手抵挡,元璟却死死扣住他,他睁开的眼睛泛着赤红的光泽,看得人胆颤心寒。
就在吴婕以为自己要被掐死的时候,喉咙上的手突然一松。
“是你……”沙哑的声音传来,元璟眼中的赤红缓缓褪去,恢复了少许清明。
他认出了吴婕。
吴婕赶紧从他身下爬了起来,警惕地后退两步看着他。
元璟也跟着站起身来,却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他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刚才袭击自己耗光了最后一份力气吧。
“皇上……”吴婕试探着问道。
元璟长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先带我回你那边。”他言简意赅吩咐着。
吴婕:……
我能说不要吗?
她还没有最终决定,要不要救他啊!也许跟着陈皎离开是更好的选择……
她现在无比后悔刚才自己的手贱,为什么非要看个究竟,好奇心害死猫,当时掉头走了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甚至今晚就不应该出来。密道什么的,都是话本子里头骗人的!
她满心纠结,元璟却恍如未觉,只吩咐道:“快点儿!”
万般无奈,吴婕只能点头应下。
也不知道陈皎会不会回头,如果被他撞见到元璟会是什么表情。
带着元璟,吴婕当然没法走地道。幸而象园距离长秋阁并不远,比起地道里曲曲折折的大半个时辰。
两人走了不久,就回到了长秋阁。一路上竟然也没有遇见人,至少没遇见活人。
一路上元璟走得摇摇晃晃,几次险些跌倒,吴婕只好扶着他。
“这里是……长秋阁?”站在门前,元璟脚步停顿。
他竟然知晓这一处阁楼,吴婕转头望去,不知是否错觉,似乎在元璟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光亮。
很快元璟恢复了平静,他快步进了阁楼之内。
他的状态很不好,需要立刻择地疗伤。
上个楼,选了一处干净些的书房,他在软榻上坐下来。
吴婕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自己之前睡觉的床上,很是无语,这家伙总是能挑中她最中意的东西。
“拿一件干净的衣裳来。”他转头吩咐吴婕。他生性有洁癖,这种满身污泥的衣服一刻也不想多穿,更何况都湿透了。
吴婕只好乖乖顺着他的意思,衣服都搁在这个房间里,也不用去别处,吴婕在柜子里翻了两下,就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
“皇上,臣妾干净的衣裳,就是这几件,要不您选一件?”
元璟看着她手里摆出的几件桃红柳绿的长裙,顿时黑了脸色。
“去找一件侍卫或者太监的衣服来。”
吴婕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大半夜的,她才不想出去冒险呢,之前一趟就添上了元璟这个大麻烦,再出去一趟,谁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乱兵。
“皇上,之前大水来袭,诸多宫室都被大水浸泡,只怕那些侍卫太监们来不及带走的衣裳也都……”
元璟想要换衣裳是因为这一身衣裳脏污湿透,吴婕提醒其他能找到的衣裳,也是差不多情况,除非她能找到前面的活人,索要一身。但是元璟现在的状况,明显不想被人发现行踪。
被拒绝了,元璟低着头,没有说话。
吴婕想了想:“要不皇上先换下衣裳,臣妾略微浆洗,等晾晒干了再穿上。”
元璟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
吴婕转身出去端清水。
存下的水还有大半,她用银盆打了,将水缸盖上,端着上了阁楼。
推开书房的门,却见元璟已经躺在榻上,闭目不动,脱下的衣服扔在一边。这家伙倒是不客气,完全一幅大爷的架势。
吴婕恼火地走近,想要叫人起来,却很快察觉情况不对。
她低声呼唤,元璟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吴婕赶紧将水放下,快步来到床边。就看到元璟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之前在水边发现他的时候就知晓情况不妙,但是人清醒过来,吴婕还以为他能渐渐恢复,没想到刚才短暂的清醒和行走,只是回光返照。
将手按在他额头上试了试,烫得吓人,也许是她手掌的温度偏凉。元璟发出一声低吟,却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这模样,只怕不是普通的风寒高热能解释的。
吴婕虽然不会武功,但很清楚这些武道高手,对疾病和创伤的忍耐力远超普通人,
等等,创伤,难道他受伤了?
吴婕略一犹豫,将他身上搭着的薄被向下扯了扯,立时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处,果然有一处赤红的淤血痕迹,正在左侧腰间,因为之前浸泡在水中太久,皮肉翻卷,泛着白色。血是已经不流了,但情况看起来比流血还严重。
吴婕不是大夫,也看得出这伤势不是靠着硬撑能熬过去的。
因为她掀起薄被的动作,凉风灌入,元璟身体颤抖。
吴婕赶紧将被子放了下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胸口,却又一怔。
紧紧盯着他心脏左侧,那里一片光滑,肌肤润泽。吴婕突然感觉一阵窒息。
她伸出手微微触碰那里,确定没有丝毫伤痕。
上辈子她复宠之后,两人欢好之际,曾经在他胸口看到这里有一处伤痕,狭长锐利,当时她就诧异,能造成这样的伤痕,应该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插入了胸口。元璟常年征战沙场,身上也有些伤痕,但并无一处这般险峻。看着像是好几年前的旧伤了。
她记不清楚自己初入宫为贵妃的时候有没有这个伤痕了,那时候她性情羞涩,承宠的时候都是要求熄了灯火的,而后来就没有这样娇气了。
她看得入神,却不知枕边人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看到她盯着自己胸口伤痕,那时候的元璟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那里,含笑盯着她,“公主觉得遗憾吗?”他的手滚烫惊人,锐利的眼神中带着众多让吴婕琢磨不透的东西。
那时候,她没有深思,只是将手抽出来,随口应付道:“皇上的话,臣妾听不懂了。”
……
那时候,她是真的没有听懂,但重活一世,她隐约懂了。
在紫茴动手杀她的那一刻,在知晓紫茴背后之人是陈皇后的那一刻。
她想过当年自己突然获罪失宠,并非什么宫妃的陷害,也不是皇帝厌弃,是紫茴真的干了行刺皇帝的“壮举”,才有那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包括紫茴在内,她身边的宫人被屠戮一空,而她贬斥幽禁长秋阁内。
以前只是推测,如今却看到了实打实的证据,吴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元璟此时的左胸根本没有任何伤痕。
回想那一处伤痕的凶险,虽然过去了数年,但其锋锐狰狞之处,还是让人胆颤心惊,受了这样的伤,竟然还逃过一劫,完好无损……
哈,上辈子的元璟,也不能算是完好无损,就在自己失宠的那一阵子,元璟大病了一场,据说是因为夜阑国征战,积劳成疾,数月之后才勉强痊愈,之后身体也大不如前。
至少上辈子在宫中,元璟几乎不动武功,而且每到开春都会病倒一次。
她上辈子跟元璟也只是相处了几个月,之后幽闭深宫,消息不通,也从未察觉其中的不同之处。如今细细想来,其实蛛丝马迹有很多。
那个时候,元璟是将自己当做主谋了吧,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侍婢下手,身为主人的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并未对自己下杀手,因为顾念拉拢东越的大局,或者是那几个月相处的情分,亦或者两者兼有之。
吴婕站在床边,怔怔出神。
前尘往事,说是上一辈子,其实也不过四五年之前……
低低的呻、吟声传来,吴婕清醒过来,对了,他还病着呢,这样的高热,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吴婕赶紧用毛巾沾湿,放在他额头,又去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他干裂的唇边。
可元璟的情况极为糟糕,一杯水洒了大半,喂进去的根本没两口。吴婕立刻意识到,仅凭着这些手段,是无法将高热降下来的。
必需得有草药,最好是清毒散热的药草,还有腰间的伤口,也需要包扎。
宫里刚刚经过这场大水,哪里会有药草呢?太医院在宫廷东头,距离长秋阁有好几处宫室和园子,自己趁夜出门走一趟,万一遇到什么没有清理干净的乱兵。
可元璟这状况,没有药是万万支撑不住的。
左思右想,吴婕叹了一口气,还是出去走一趟吧,总不能看着他真死在这里。处理尸体也是很麻烦的,尤其皇帝的尸体,自己可不想被灭口或者殉葬。
她替元璟盖上薄被,然后披上一件暗色的斗篷,匆匆下了楼。
左右看了看。
忙活了这么久,赤蕊那丫头呢?从刚才就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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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边的河道上,陈皎用牙咬住绷带,身后一个眉目文秀的年轻人正在帮他上药。
“殿下也太大意了,怎么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