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北说完那句话,喊上勃律走了,他今日知道的信息有点多,而且,最后说给陈温斩的那句话,足够让陈温斩癫狂,所以聂北离开的速度很快。
陈温斩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后,拿着荷包就来追赶,他一边追一边吼:“聂北,你给劳资站住!你说清楚,谁回来了,你要是骗我,我宰了你!”
勃律听着这近在咫尺的声音,看了聂北一眼。
聂北道:“不用管他,他追不上来。”
说着,内力一提,身子一纵,转眼没入黑夜里。
勃律跟上,眨眼消失。
陈温斩这会儿像个困兽,他不是追不上他们,他是被那几个字弄的脚步迟缓了。
他拿着那个荷包,那个只有她才能绣得出来的荷包,呼吸急促,眼睛发烫,他对自己说:不可能。可他又对自己说:她回来了。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手中的荷包一会儿就成了她的脸,然后他整个就顿住不动了,然后眼泪和笑以及表情全都消失不见。
他想,她回来了。
他想,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她已经死了,他亲自确认过她的尸体,任吉也确认过,大殷皇宫里的御医们都确认过,她不在了。
他忽然一下子又哭了,像个小孩,哭的蹲在了地上,然后这一夜就没再起来过。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可为什么聂北要那样说呢?
是故意刺激他吗?
还是在试探他会不会为了陈家而跟聂家对着干?
他已经不再管这些恩恩怨怨了,他只想杀了殷玄,哦,不,他死了又该阴魂不散地缠着他的祖宗了,像殷玄那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就该一生孤苦地活在人间炼狱,他只要杀了他的爱人就行了,对,杀了婉贵妃,让殷玄那个狗皇帝孤独终老,永生不得所爱!
陈温斩抹掉眼泪,回了屋,抱着荷包,躺在了墙头。
第二天他没去找聂北,他跟往常一样洗澡换衣服吃饭去衙门,然后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他的腰间挂了一个很别致的荷包,所有人都起哄:“是哪个姑娘送的?哪个姑娘送的?我操,头,你啥时候勾搭了姑娘,还让人家姑娘给你绣了一个这么精致的荷包,你太不够意思了,是嫂子就得拉出来溜一圈啊,露露脸,下回咱们见了嫂子也好问候啊!”
说着,就哈哈大笑着要去抢,却被陈温斩毫不客气一脚踹飞,甩一句:“谁敢碰老资的宝贝一下,老资剁了谁的手!”
那语气,不像玩笑。
那神态,不像假的。
宝贝……
所有人都被这词惊的懵了,然后,反应过来——“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哄笑声淹没了整个衙门。
肖左挤眉弄眼地问他:“当真……有了心仪的姑娘?”
陈温斩睃他一眼,没理。
陈温斩喜欢太后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就算那些少数的几个人猜到了,也不会点破,毕竟那个人是太后,强大如殷玄都不敢露出自己的心思,藏了那么多年,更何况别人了,谁敢对太后表露爱意呢?不想活了吧!
陈温斩之前是宫内禁军统领,护卫太后,跟宫外禁军打的交道很少。
后来被驱赶出宫了,担了宫外禁军统领的差事,从此就没跟皇宫沾过一星点的关系,太后也薨了,那就更没人知道他的心思了。
三年多的时间,虽然与宫外这些禁军们处成了勾肩搭背的兄弟,但他的感情,他们谁也不知道,包括肖左。
但是,二狗子知道。
二狗子是打小伺候陈温斩的,那一年大雪,陈温斩撞见了那个雪地里的精灵,回去后还眉飞色舞地对二狗子吹捧了一番,二狗子还打趣过他,说他定然是做梦了,这个世上哪里有妖精,哪里有精灵。
是,没有。
因为她不是精灵,她是太后。
在大殷皇宫见到她的那一天,陈温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完了。
爱上太后,意味着什么。
殷玄的所做所为很透彻地做了回答,那就是……绝望以及绝境。
陈温斩这些年的绝望二狗子都看在眼里,作为忠仆,对主子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
二狗子垂眸看着那个荷包,拉了陈温斩一把。
陈温斩问他:“怎么了?”
二狗子看了看周围那么多的人,拽着把陈温斩拽走了,等到了无人的地方,二狗子指着那荷包:“少爷,哪里来的?”
陈温斩倒没有隐瞒二狗子,抿唇说道:“聂北给的。”
二狗子愣了愣:“聂北?”
陈温斩道:“嗯。”
他的手触上荷包摸了摸,一瞬间眸底涌上嗜骨的柔情,他低低道:“是她的。”
她?
二狗子一时没想明白这个她是谁,可一看自家少爷那失魂的神色,立马就想明白了,他神色大变,惊呼出声:“太……唔……”
太后的后字还没说出来,嘴巴就被一只大掌狠狠捂住。
陈温斩看着他,厉声道:“闭嘴。”
二狗子瞪大着眼珠子点头,意思是:我闭嘴。
陈温斩冷瞪他一眼,松开手,转身走了。
二狗子怔愣当场,好半天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可眼睛望向前方,看着随着陈温斩的走动而一点一点飘飞起来的那个荷包,他的心瞬间坠进了谷底。
少爷这是……着魔了呀。
二狗子跺了跺脚,立马跟上去,小声说道:“昨天聂北来找过我了。”
陈温斩踏进自己的房门,歪进临窗的一个榻上,手肘支着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那个荷包,桃花潭似的邪气眼眸漆黑沉寂地望向窗外,他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之后他才来一句:“问你御辇出事的时候在哪?”
二狗子道:“嗯。”
陈温斩道:“是按照我交待的话回答的?”
二狗子道:“一字不差。”
陈温斩道:“那就不用担心。”
二狗子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夏统领会不会说一些让聂北抓住把柄的话?毕竟当时是我跟他呆在一起,我虽然能学会少爷的八分神韵,可若是让他仔细去想细节,很可能还会察觉出什么来。”
陈温斩抿唇,不浅不淡地道:“夏途归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也不是那种能计较细枝末节的性子,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引导他说话,他就发现不出有问题,哪怕他真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也不会说,如果真有什么疑问,他会直接来问我的,倒是肖左那边,要防一防。”
二狗子惊异:“少爷是怀疑肖左会出卖你?”
陈温斩道:“不是,肖左是个实诚人,有问必定有答,聂北的断案手法任何人都摸不到边际,他向来特别能出奇制胜,从哪里撕开案子的一角谁也猜不到,那天你跟夏途归在一起,一直没离开过,有明显的人证,聂北也拿你没办法,但那天我换成你的模样跟肖左在巡街,中间我二人有分开过,这就是漏洞,一般人可能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个漏洞,亦不会去关注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但聂北不是寻常人,他很可能会从这里入手。”
二狗子着急了,他问:“那要怎么办?”
陈温斩垂眸:“不用慌,虽然中间我跟肖左有分开过,但也只有两次,一次是肖左要去解手,一次是我要去解手,这两个时段分开的理由都很正常,且分开的时间都不长,聂北就算抓住了这点漏洞,也找不到可靠的证据,没有证据,他就算再怀疑我也没用。”
二狗子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我是极相信少爷的。”
陈温斩撇了撇嘴,没应。
聂北昨晚从陈温斩家中离开后没有直接回聂府,而是绕去了夏府,找夏途归问了一些话,又找夏班问了一些话,问清楚后他才回家,然后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上完早朝,他去了龙阳宫,找聂青婉。
偏巧今天殷玄也没耽搁,罢了朝就直奔龙阳宫,昨日没给聂青婉换药换纱布,她都不高兴了,今日殷玄片刻不敢耽搁,比聂北还要早一步回到龙阳宫,回去的时候聂青婉已经醒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正在床前伺候,聂青婉大概想起,王云瑶正在给她比划衣服。
殷玄走进去,直奔龙床,三个姑娘看到他,连忙见礼。
殷玄挥了挥手,让她们起,又看向王云瑶手中的衣服,问:“做什么?”
王云瑶道:“娘娘说想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奴婢打算带娘娘到竹林走一圈,回来就能用早膳了。”
殷玄皱眉,走到床前,问聂青婉:“很想走动?”
聂青婉道:“也不是极想,就是觉得走走可能更有助于伤口的恢复。”
殷玄道:“瞎说,运动会扯到伤口。”
聂青婉想怼他一句:“那你之前受伤了还练武骑马。”
但这句怼他的话,她在内心里肺腑可以,却万不能讲出来的。
聂青婉抿唇:“就走一小会儿。”
殷玄想到昨天她在屋内走的时候他所享受到的福利,眼眸转了转,轻声道:“那朕陪你。”
聂青婉原本想说不用,但想着说了也没用,就没拒绝,说:“也好,让王云瑶先给我穿了衣服。”
殷玄道:“朕来穿。”
王云瑶立马把衣服递给殷玄,然后赶紧出去。
浣东和浣西也出去,顺便打水。
殷玄接过王云瑶递过来的衣服后就轻扶起聂青婉,给她穿,穿习惯了,动作都利索了,但在穿衣服前他还是将她的里衣解开,看了一眼伤口上的纱布,发现纱布没渗血后,又将她的里衣穿好,宫裙穿好,再为她穿鞋子。
穿好这一切,殷玄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
浣东浣西在收拾龙床上的床单,换一套新的,难得聂青婉起来了,这床单当然得换一换,王云瑶在给聂青婉净脸净手。
洗好,殷玄拉着聂青婉出去了。
走了两步路后,殷玄问她:“伤口不疼吧?”
聂青婉道:“不疼。”
殷玄道:“疼了就说,朕抱着你。”
聂青婉没理他,等站在门外面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的心旷神怡,她都有三天没有踏出过门了,一抬眼看到天,觉得天好蓝,看到树,觉得树好绿,看到花,觉得花好美,看到云,觉得云好白,看到什么都觉得是好的,连空气都格外的甜,再对上旁边男人的脸,倒也没那么排斥了。
殷玄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他想,以后每天都带她出来走走吧。
她喜欢散步,当太后的时候就喜欢,更不说现在了。
窝在龙阳宫三天,她可能真的窝烦燥了。
殷玄轻轻扣紧聂青婉的手,问了好几次用不用他抱,聂青婉都说不用后殷玄也不勉强了,虽然他很想抱着她,但她想走,他就依她。
二人手牵着手从芜廊下往竹林里去,这个时候还早,曙光自地平线崛起,染了半边天红,横架在竹林四周,把一地清幽的绿色染的如霞光仙境。
七月盛夏的热风从竹林里穿行而过,拂在脸上,变成了清爽的凉风。
殷玄伸手,拢了拢聂青婉的肩头,问她:“冷吗?”
聂青婉抬头,看怪物一样的看他:“这大七月的天,哪里会冷。”
殷玄道:“这竹林清冷,风也清冷,朕怕你冷。”
聂青婉道:“不冷。”
殷玄默然叹气,心里埋怨地肺腑,一点儿风情都没有,朕是想抱你,听不出来?你说你冷,朕会毫不客气地把你抱到怀里,给你温暖的,你就不能说你冷吗?不冷也装一下呀!
殷玄真心觉得跟这个太后谈恋爱很累,别的方面是厉害,但在情爱方面,简直就是白痴。
殷玄抿住唇,手既搭上了她的肩,那就不可能再收回来,总得讨点福利,他眼眸转了转,看到前方有一个翠屏石峦,石峦上方建了一座凉亭,他指着那凉亭:“上去看看?”
聂青婉抬头看了一眼,摇头:“好高,上不去。”
殷玄笑道:“有朕在呢,再高朕也能带你上去。”
他说着,也不管聂青婉想不想看,直接弯腰,打横将她抱起来,脚步轻点地面,一个纵飞就稳稳地落在了石峦上,他没进那个凉亭,就站在石峦上,拥紧聂青婉,让她看远处腾红的天以及地上清幽的绿,在这个地方看景致,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聂青婉道:“远观山有色,近看林有影。”
殷玄在心里接话:远看山景,近看吾爱,你观山色,朕观你。
二人各观各的景,似乎心情都不错,殷玄是暗藏了心机的,这一处山峦比较陡峭,也不容易站人,聂青婉没武功,就更加没办法保持平衡,故而,一上来殷玄就缠紧了她的腰,一来防止她掉落,二来他是极想把她揉到骨血里去的。
聂青婉为了保持平衡也紧紧依附着他。
二人的身子紧紧地相帖着,气息浮在一起,殷玄一低头就能吻住她。
殷玄默默地看了一眼女孩带笑的唇角,闭了闭眼,压了压那深重的呼吸,想着忍一忍吧。
可怎么忍得住。
如果可以,他只想天天与她……
想法刚冒出来,嘴巴就像是被罂粟迷惑住了一般,黏上了她的。
这一黏上就不得了。
把怀里的女孩吻到差点不能呼吸,他才彻开,搂着她到了凉亭里,继续。
直到快要失空,他才立马抱起她,三两下飞回龙阳宫,把她放在了床上,禁止任何人进来。
殷玄拿起她的手。
聂青婉大惊,眉骨一跳,大概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她张嘴就道:“不……唔……”
剩下的话没机会说了。
这次的时间有点长,结束后聂青婉气的眼睛都红了,只想用那只脏的手甩他一脸,但她又被点了穴道了,动不了。
混账东西,聂青婉在心里低骂。
殷玄的脑袋枕在她肩膀后侧的枕头上,整个人舒服的不想动,就想这么抱着她,过一辈子算了。
可他也知道,她得吃饭了,也得换药了。
他撑着手臂支起身体,于半空中看着她,她的眼睛有些红,迸发着极为凶悍的光,大概此刻给她一把刀子,她真的会捅了他。
殷玄摸摸鼻子,低下去亲了亲她的眼睛,轻声说:“等你伤好了,朕也会让你快乐的,少你的次数,朕一定会足份的给你,你不要生气。”
他明知道聂青婉不是在生这样的气,偏还要这样说。
说着,声音低下去,带着哑意呢喃:“朕发现,朕的自制力越来越不行了,婉婉,你一定要养好身子。”
他说完,又对她一通亲。
亲过瘾了他才翻身起来,喊了王云瑶,让她打盆水进来。
水端进来了,殷玄没让王云瑶近龙床,就让她把水放在门口。
殷玄亲自去端水,给聂青婉清洗着。
洗干净,他将她抱起来,让浣东和浣西进来收拾床单,床单收拾好,他又将聂青婉放回去,这才解了她的穴道,对她道:“朕去换套衣服,早膳来了你先吃。”
聂青婉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可等早膳摆了过来,等玉米糕摆了过来,她还是没能忍住,夹了玉米糕就吃。
吃了三块,殷玄一身清爽地出来了,随海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皇上眼里眉梢都压着春情,真是荡漾的人尽皆知。
随海又垂下头,默默地想:皇上,婉贵妃可是病体,你怎么能这么噙兽!
某噙兽不知道底下人的心思,见早膳摆来了,见聂青婉在吃着玉米糕,他就坐过去,只是刚坐稳,想到什么,他又起身,去泡了一壶桔茶来,倒一杯放在聂青婉手边。
聂青婉看都不看。
殷玄也不在意,敛了龙袍,坐在她旁边,拿筷子给她夹菜,刚夹了一筷子,门外就传来了谢右寒的声音,谢右寒说:“皇上,婉贵妃,聂大人请见。”
殷玄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虚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道:“让他进来。”
殷玄垂眸,没吱声,只静默地拿起筷子,吃自己的早膳。
一般大臣要是知道皇上正在跟心爱的妃子吃早膳,一定不会进来打扰,可聂北不是一般大臣,他很高兴亦非常乐意能打扰到殷玄跟聂青婉的用餐。
听了婉贵妃的传见,他一秒钟都没迟疑,推了门就进去。
进去后大敕敕地往龙床前走,走近,能看到聂青婉了他才站住,拱手行了一礼:“臣参见皇上,参见婉贵妃。”
殷玄不理他,要不是刚刚爽了,心情好,他会直接让人把他轰出去。
殷玄沉默地吃自己的饭,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聂北也不管他,眼睛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问他:“聂大人吃过早饭了吗?”
聂北其实吃了,他素来不会饿着肚子上朝,一般都会先垫点食物,下了朝再补吃一些,但看着聂青婉,大概是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聂北竟然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她此刻是想让他坐下来陪她吃饭的。
聂北顿了顿,说道:“臣还没吃。”
聂青婉扬声喊:“王云瑶。”
王云瑶立马进来:“娘娘。”
聂青婉道:“帮聂大人搬一把椅子来,再添加一幅碗筷。”
王云瑶一愣:“啊?”
聂青婉道:“啊什么啊,让你搬椅子,添加碗筷。”
王云瑶木呆呆的:“哦。”
王云瑶转身,虽然满脑子的问号,却还是赶紧去搬了把椅子,又添加了一幅新的碗筷,退开的时候,看到桌子旁边的殷玄,再看一眼兀自如松柏一般站在那里挺拔傲然的聂北,只感觉头皮发麻,这聂大人是瞎子吗?没看见那里坐着皇上!他凑什么热闹!娘娘也是,怎么会这样吩咐,还有皇上,怎么一声不吭的?
王云瑶自打跟在聂青婉身边以来,所经之事是她这十八年来从没有经历过的,也算长了很多见识了,但如今,似乎还远远不够。
王云瑶退出去。
门口守着谢右寒,昨日王云峙应了禁军教头的差事之后今日就上任了,李东楼便也没再来龙阳宫,而是带着禁军们跟王云峙学习了,如今换岗在龙阳宫的不再是禁军,而是御林左卫军,由谢右寒带领,守护整个龙阳宫。
王云瑶退出来后,谢右寒看到她脸上一副难以描绘的神色,低声问:“怎么了?”
他眼睛往门口瞟了瞟,问:“里面发生了何事?”
浣东和浣西也一脸疑惑地瞅着王云瑶。
王云瑶轻叹道:“没事。”
也确实没事,就是一个妃子邀请一个臣子跟皇帝坐一起吃饭的事,真不是大事。
随海不问话,可他能想像到里面是一幅什么情景,刚刚王管事可是拿了碗筷进去的,不用想,那碗筷定然是给聂北用的,而以皇上对聂家人的憎恶程度来说,皇上是万万不可能允许聂北在里头吃饭的,那么,这碗筷就是婉贵妃让备的了。
也就是说,婉贵妃当着皇上的面,留聂北吃饭。
皇上大概会生气,可面对婉贵妃,皇上又实在气不起来,那就只能自个受着。
随海想,皇上,有婉贵妃在的地方,你的龙威,就离家出走了。
屋内的情形着实如随海所想,殷玄是极不愿意跟聂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若不是因为有聂青婉在,殷玄会直接掀了桌子,当然,聂北也极不愿意跟殷玄坐在一起吃饭,自打昨夜从陈温斩的嘴里知道了那些从不知道的事情后,他对殷玄,完全没有任何耐心与好脸色了,若不是因为有聂青婉在,他也会直接掀了他的龙桌。
为了同一个女人,两个男人都在忍。
聂北坐下之后,聂青婉就让他随意,不要拘束,换来殷玄重重的一个冷哼。
聂青婉没理他。
聂北也没理他。
殷玄不想失了帝王颜面,就白了聂北一眼:“朕跟婉贵妃用饭,你坐这里不觉得碍眼?再说了,你能与朕平起平坐吃饭吗?”
聂北动都不动,只眼皮微掀:“臣是没资格跟皇上平起平坐,但婉贵妃的好意,臣也不能拂了,那皇上你是想照顾婉贵妃的情绪呢,还是想照顾你自己的情绪?你若介意我坐在这里,那我现在就走,一个吃饭的位置而已,臣还不至于舍不得,但皇上舍得让婉贵妃不高兴吗?”
一句话,把殷玄问的哑口无言了。
他当然舍不得。
殷玄抿了抿唇,恨恨地抬头瞪了聂青婉一眼,想着,就是你故意搞事,让朕在大臣面前丢脸。
殷玄埋头不吭声了。
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坐在一起吃过饭,跟随在太后身边的那么些年里,殷玄跟聂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还少吗?多的数都数不清。
只是时光掩埋了那些岁月,沧海带走了温情,加冕为帝之后,他就没有再被她带过跟聂家人吃过一顿饭,那个时候,他自己可能也在排斥着,而她,看的明白。
坐在那个位置之前,坐在那个位置之后,人的心境是不一样的。
殷玄有点难过,他一直谨记着她的话,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可他忘记了,一个合格的帝王,需无情无义,需六亲不认,他的职责是守护江山,守护百姓,而非守护亲情,守护真爱。
殷玄一瞬间心里堵得慌,嘴里的食物再难以下咽,他轻叹一口气,搁下了筷子。
对面的聂青婉见他不吃了,问道:“吃饱了?”
殷玄闷声道:“嗯。”
他手支着额头,眼眶微微发红,可他闭着眼睛,聂青婉看不到他眸底涌动的悲痛,聂北也没看到,聂北只往他脸上瞅了一眼,又平静地收回目光,吃自己的。
聂青婉问聂北:“聂大人来找我,是有事说吧?”
聂北道:“嗯,关于案情的。”
聂青婉挑眉:“有进展了?”
聂北道:“从前天接了提刑司的圣旨那天臣就在着手调查了,这两天又了解了一些信息,过来跟婉贵妃说一说。”
殷玄嘴角抿紧,想着朕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你不向朕报备,倒去向一个后宫妃子报备了。
他在心底里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忽地收起手,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他其实没吃饱,没必要饿自己。
聂青婉见他又吃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殷玄没搭理她,也没看她,只冷瞥了聂北一眼,说:“既有进展,今日在金銮殿的朝会上就该说的。”
聂北道:“不是很肯定,也没有证据,亦没有把握,臣不能打草惊蛇。”
殷玄问:“查出什么了?”
聂北道:“有一个人,有些可疑。”
殷玄挑眉问:“谁?”
聂北道:“肖左。”
殷玄问:“哪里可疑?”
聂北道:“我这两天几乎把大典那天所有在怀城街道值勤的禁军们都问了一遍,御辇出事的时候,离御辇最近的人中就只有肖左消失了一会儿,有人看到他进了一个酒楼,我问过肖左了,肖左说他当时是尿急,正好值勤的地方有个酒楼,他就进去了,可他进去解了个手又出来了,丝毫没耽搁,倒也有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可以证明他的话,但偏偏,他进的那个酒楼,就在御辇出事的右前方五米远的地方,我抽空去了一趟那个酒楼,从最高层的三楼窗户往下看了看,对比着御辇出事的位置,我觉得,若有人从那里偷袭,一定能成功。”
殷玄想到那个突然而来的酒杯,还没说出口,聂青婉恍然大悟,咦一声,道:“那天确实有东西砸向了御辇,是一个酒杯,还是皇上接的,那酒有毒。”
她说完,看向殷玄:“对不对?”
殷玄道:“嗯。”
聂北道:“那臣的推测就没有错。”
他说完,顿了一会儿,想着那个石卵要不要当着殷玄的面拿出来,最后权衡一番,觉得还是暂时不要拿出来,他又接着说:“当时跟肖左一起值勤的是二狗子,他是宫外禁军统领陈温斩的小厮,我也问过二狗子了,他也证明当时肖左确实消失了一会儿,说是去撒尿。”
听到陈温斩这三个字,殷玄眼眸一眯,忽然之间脑子里堵塞的思路就全部打开了。
他一直在想,陈温斩到底是如何作案的。
夏途归没那个胆子骗他,那么,御辇出事的时候,陈温斩确实在夏途归的身边,他有很有力的人证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亦没机会作案。
殷玄从八岁开始跟陈温斩打交道,到如今二十八岁,扣除那不相见的三年,也相识有十七年了,打交道有十七年了,十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深刻地认识一个人。
陈温斩有勇有谋,心细如发,这个人若非心性洒脱,不喜权势,那定然是一个逐鹿霸主的人物,他既沉默了三年,这忽然出手,就一定让人抓不到半丝嫌疑。
确实抓不到,他跟二狗子是主仆,且是一起长大的主仆,二人之间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深,二人对彼此的熟悉也比任何人都深,二狗子要扮成陈温斩,混淆夏途归的视听,陈温斩要扮成二狗子,混淆肖左的视听,很容易。
毕竟,这三年,陈温斩,二狗子,肖左,还有夏途归以及夏班,几乎是穿一条裤腿的兄弟,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以及脾性,长久的扮演肯定会让人发现不对,可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谁又能发现呢?
当时正是大典最热闹的时候,御辇行街,老百姓们全都围拢了上去,包括那些值勤的禁军们,眼睛都恨不得黏到御辇上去,谁还会特别去注意身边的人?
如此,陈温斩和二狗子就钻了空子。
如此一来,不管是陈温斩还是二狗子,他二人都有人证,证明他们出事的时候是在站岗值勤的。
殷玄冷笑,想着聂北其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却还非得用肖左来挡一挡,他是想做什么呢?
殷玄道:“你说当时跟肖左一起值勤的人是二狗子,那肖左离开去入厕的时候二狗子也单下了,那么,那个时候二狗子在做什么?”
聂北道:“在酒楼里等肖左。”
殷玄问:“有人能证明吗?”
聂北道:“有,那天因为是大典,酒楼里的人很多,不单掌柜的能证明,就是小二还有食客们都能证明,等待的时候他要了一壶酒,只喝了两杯,肖左就出来了,然后他就走了。”
殷玄问:“二狗子喝酒的地方是几楼?”
聂北道:“一楼。”
殷玄眸光一眯,一楼?那酒杯绝对不是从一楼打下来的,必然是三楼,那么,扮演成二狗子的陈温斩一定趁人不备的时候上了三楼。
当时御辇正行到那个酒楼,一楼肯定没人了,要么都跑了出来看热闹,要么都涌到了楼上看热闹,一楼定然是冷清的,而说不定,连酒楼掌柜以及小二都抽空往外瞅了,陈温斩的武功十分了得,他定然能寻到机会上三楼,亦不让任何人发现。
就算问了酒楼的掌柜和小二,他们也会说二狗子当时就在一楼,一直没离开过。
呵。
殷玄冷笑,能被太后任命为六将之一且战功卓著的男人,果然不能轻视。
殷玄道:“所以这个二狗子有足够的人证可以证明他跟此事件无关,但是肖左就不能了,肖左入厕的那个时间段里,没人能证明他就在茅厕里。”
聂北道:“正是,这也是臣怀疑他的原因。”
殷玄抿唇:“那就传肖左,严加拷问。”
聂北道:“眼中所见,不一定为真,耳之所听,也不一定为实,还得综合各种因素考虑,这才不会判错案子,虽然听上去这个肖左十分有嫌疑,但仔细推敲,他的嫌疑也只是表面的,一来他只是一个禁军统领的副手,年不过二十五,武功虽能得上一声好,却离出神入化的境界还差太远,当时御辇里坐的人是皇人,周围跟着的人是宫内禁军还有御林军,就算宫内禁军和御林军们都眼瞎了,耳聋了,看不到危险,听不到危险,可皇上必然能,我想问一下,皇上当时可有发现哪里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