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探出头来,两人牵着手,明月就直接顺着力道跳下来了,笑道:“那可不行,今个就要来见见赵家主母的派头。”
明月牵着橘如的手不放,把她上下打量,感叹道:“你可真是有模有样,我都不敢认了。”
橘如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甩她的手,道:“你就促狭我吧,我婆母身子不好,现下都没起来呢,便不用去请安了,我们自去讲话去。”
明月连连点头,橘如也有段时日未见她了,亲亲密密地挤在一齐讲话,边带着人往里边去了。
赵府装潢简单舒适,没有什么华贵的花木,处处都自然雅致,下人们瞧着精神也好,都是老实和善的面相。
明月又打量着橘如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仿佛一下张开了一般,心想,这人该是没嫁错的,瞧橘如这样,仿佛还胖了许多。
两人出了园子,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丫鬟们隔了段距离,远远地跟在后头,明月好奇道:“你的官人呢?也叫出来见见人啊?”
橘如捧着手炉,好笑道:“他早就出门去了,年后就要去京城,他忙着呢。”
二人到了橘如的院子,边上烧着炉子,窗户上的喜字还没取下来,屋里的帐子都是红色的,瞧着喜庆得很。
两人都把披风脱了,围着炉子坐了,丫鬟们端了热腾腾的果子来,橘如左右瞧瞧,叫人把炉子移到窗户边上,两人便靠在窗户边上闲话,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
明月捧着手炉,歪在玫瑰椅上,时不时伸手烤烤火,看看窗外院子里的景致,这边见橘如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不由笑了笑,缓缓道:“怎么样?”
橘如看她一眼,又去看窗外枝头的小麻雀,故作不懂道:“什么怎么样啊?”
明月踢踢她的脚,笑着看着她道:“可别装傻了,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你的婚后生活啊?”
橘如脸颊晕红,道:“你真是不知羞。”橘如讲完了,还起身把椅子拖远了一些,道:“我可不挨着你坐。”
明月就跟着她拖,还歪着撞撞她的肩膀,两人像小孩一样挤撞了好几下,橘如没忍住笑了一声,这才小声附在明月的耳边,害羞道:“好,特别好。”
明月也跟着笑,连忙追问起来,“好在哪里?你细细讲讲……”
橘如脸颊红得像是发热了,哼了一声,靠在椅子上,笑着道:“好在我高兴,好在我舒心,好在他对我好……”
明月翘了翘脚,见她就要把安乐二字写在脸上了,不由也替她高兴。
两人靠在一齐讲话,明月不提起钟家的事情,只同橘如讲些趣事逗乐再就是讲些这几日外边的新鲜事给她解闷。
后来还是橘如自己提起的,她半闭着眼睛,微笑道:“我那日吓死了,万幸我婆家都是忠厚人,像是早就同我父母通过气了,依旧待我如初……就是我父亲,身子像是不好了,也不许我回去探望……”
明月安静地看着她,不由握了握她的手,橘如也紧紧地握住了,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家还算好的了,我不过是不方便出门罢了,交际也无了,但是日后好歹能去京城,到也不碍事……那几家抄到京城去的,听闻还有女儿被充入教坊司了……这真是……”
明月连忙哎了一下,“别讲这个了,多不吉利,光是听听我就心惊肉跳了,你如今还在大喜里呢……”
橘如虽看开了,但是免不得伤心担忧,不是几句话便能开解的,明月安慰她,引着她讲些闲话,到了午间用饭的时候,随意找了个小案来,两人爱吃的都点几样,就窝在凳子上用膳了。
橘如还发愁呢,边吃边道:“我婆母身子不好,家里一切都是我做主,平日里还好,马上要过年了,除夕那日的席面我都还没规整好呢,这样的大事,没个人带着,心里惴惴的……”
明月喝了口藕汤,好笑道:“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些婆母可不管自个身子好不好,一辈子都不放权给媳妇,赵家婶婶大度,你该惜福才是。”
橘如当然懂,笑道:“我自然是惜福的,就我最惜福了。”
两人吃完又打了几局双陆,这就到了下午,明月上了回府的车架,拢着大氅,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翡翠打柜子里翻出几碟糕点来,“方才叫人去买的,姑娘拣着吃,可不兴睡觉,这马车四处漏风,要着凉的……”
明月直了直身子,笑道:“不睡不睡……方才还觉着饱了,这一下,仿佛又有些饿了……”
翡翠看得好笑,拿了筷子喂给她吃。明月吃了两块糕点,叫翡翠也吃,两人尝着味道呢,车架忽然便停住了。
翡翠放了筷子,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瞧,疑惑道:“这是怎么了?不是才到平河路吗?怎么就停了?”
这平河路平日里也少人往来,旁边都是官家宅子呢,没有百姓,便素来通畅的。
前边的车帘忽然叫人一把掀开,一个男人探进来看了一眼,便对外边的车夫低声一句,“滚远点。”
明月先是下了一跳,接着是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反应过来以后便小声道:“你,你做什么!”
翡翠迅速地护着明月往后退了一下,也大声道:“大公子!”
明祁还穿着秋日的单衣袍子,像是一下长高了许多,从一个单薄的少年变成了高大的青年,一只脚踩在车厢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明月时,几乎可以把明月拢在他的影子里,面容变得锋利,眼神里带着股固执,叫人觉着很陌生,弯腰直直上来了。
明祁不答话,只对外边道了一声,“走。”
车架停了一会,还真走起来了,明月不由瞪着明祁,拿脚踢了他一下,“你做甚啊!你发疯了不成!”
明祁看着车帘不讲话,冷着声音对着外边催促了一句,“走快点。”
车架不晓得往哪里去了,明月气笑了,她拿起小案上的筷子丢了明祁一下,道:“你发癫了吧你!关了这么些时日,出来就惹事吗!”
明祁听了,像是忍不住了一般,他把身上的筷子丢在一旁,恨恨道:“我不出来,我不出来你就被人骗的……你同谢琅玉……我真是……你怎么这么蠢?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你叫人哄骗了!你晓不晓得!他玩弄人心把人当猴耍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明祁吼完,明月气得不得了,连忙踢了他一下,一点力气都没留,涨红着脸大声道:“给你踹断!”
明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咬着牙道:“你晓得他是什么人吗!你在他跟前就是个白纸!白纸!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能把京城里那帮人精耍的团团转了!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把你买了你都不明白呢!”
明祁一讲完,明月就又踢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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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费心
车架稳稳地驶出了平河路, 入了大街,一下就叫闹哄哄的声音包围了,车上的气氛却几乎凝结, 翡翠护着明月缩在角落里,车上没人讲话。
明祁黑着脸,靠在车壁上, 他看着明月满脸抗拒, 慢慢缓了缓火气,压着声音道:“你不能同他搅和在一起,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听我的, 我不会害你的,我的腿就是他伤的……”
明月抱着自个的手炉,硬生生气笑了,打断他道:“你现在又是在讲什么胡话!你就十分靠谱了?”
明祁叫她讲得愣了一下,心里一酸,垂着头不敢看她,喉头干涩道:“先前都是我的错, 你怪我是应该的, 我也想明白了,我……”
“我就是不喜欢读书,先前想走歪路子,我们的婚事没了,我原先还觉着该怪我母亲, 现下想来, 该怪我自个, 我若是能好好读书, 母亲也不至于这般,你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但我就是不爱读,爹把我关在院子里,我也尽力试过了,我就是读不进去,这不是我该走的路子,我再怎么读书,也读不过二弟,何必呢……世上读书的人何其多,我庸才一个,势必出不了头的……索性世间不是只有这一个出路,我日后,我……月娘,你……”
明月见他像是有些看淡了一般,心里不由一突,想到了什么,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语气缓和道:“什么出路不出路的,表哥你想什么呢,你要带我去哪……你要去哪?”
明祁像是犹豫了一会,听着外边嘈杂的声音,小声道:“我私下跑出来的,同你讲讲话就走了……我不会害你的,那谢琅玉,他身份敏感,就算他真来娶你了,你入了京城,他心思深沉,我那姨妈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京城形势又复杂,你理得过来吗?”
明月轻声道:“这是我自个的事,我深思熟虑过了……你也不要冲动,你不爱读书,何不同舅舅舅母商量,你是家中嫡长……”
听明月提起父母,明祁像是忍不住了一般,打断道:“我先前同爹讲了,他讲不通,国难当前,又岂能为了一己性命优柔寡断,我……你才要担心自个!谢琅玉肯定不会回来的……罢了,你也不要为此伤心,等我,等我回来……”
明月已经听不下去了,忽然丢了手炉,一把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袖摆,大声道:“你要去玉门关!”
明月连忙冲外边叫道:“不许走!不许走!回府上去!大公子若是跑了!且看你们有没有好果子吃!”
翡翠也赶忙上来,一把抓住了明祁的胳膊。
外头的车夫左右为难,一咬牙,还是把车架停下来了,他扬声道:“女郎,我这便回去,您可要替我讲讲情!”
明月连忙也扬声道:“回府上去!保你平安无事!”
车夫便立刻在大街上调头,明祁却慢慢挣开了明月的手,捏着她的两个手腕,道:“这不是我该走的路,我再读书也无用……叫家里人不要担忧,我本就是大乾的儿郎,自然是匹夫有责……我就是来提醒你一番,待我安定了,也会给家中报平安的。”
明月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狠狠地摆了摆手,道:“不许走!家国大义是家国大义,你是大乾的儿郎,你,你也是明家的儿郎啊!何不好好商量,舅母独你一个儿子,你以后还要给家里的姐妹撑腰的啊,找个人一齐去照顾你也是好的……你就这么走了,若是……舅舅舅母,你要他们要如何是好!”
明祁也红了眼眶,道:“我留在这也是惹父亲母亲心烦,他们不会允许我出去的,与其对着那些四书五经蹉跎时光,倒不如赌一把……”
明祁讲完狠心地推开明月,明月倒在座板上,又连忙起身,扯着他的袖子死死地不放,叫他一下把手掰开了,明祁又快速地推开翡翠,掀了帘子,直接跳下了马车。
明月叫了一声“长兄——!”,扑过去也没抓到他的衣摆,公子跳下来了,车架便也急急地停住了,明月哭着连忙掀了帘子往外瞧,大街上人来人往,明祁已经不见踪影了。
马车后边的家丁们甚至都不晓得大公子跳下来了。
明月的身子一下就软了,哑着嗓子道:“怎么办呀,这……”
翡翠的胳膊方才差点叫明祁捏断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连忙道:“咱们赶紧回府上去,叫大夫人主事!”
明月吸了吸鼻子,挣扎着起来了,探出个脑袋,对着车夫嚷道:“是,快,咱们回府上去,后头的家丁呢!这路太堵了,叫他们快些跑回去传信,不,也得留几个在这附近找找……等等,这离里衙门近一些,咱们先去找大舅舅!”
这样胡乱指挥了两下,车夫都有些懵了。
明月见他这样,慢慢也冷静了,她给自个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道:“快,去衙门!现下他定是还没出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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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十二月的尾巴这几日,谢家人同赵侯一家出了城,一齐去了城外的禅山寺。
又探子来悄摸儿打探消息,两家人还没回京城呢,就有消息在传了,谢琅玉要同赵家女儿结亲了,今个就去合八字了。
且不说京城里的人是如何想的,现下城外的禅山寺下,大谢氏的心里就不满得很,她晓得谢琅玉定是在想法子,要名正言顺地娶了那个苏州的女郎,且这么大的阵仗,叫了两家人一齐演戏,怕是还要求个恩典,叫那女郎风光大嫁呢。
两家人现下已经拜完了佛,预备启程回京城了,一旁的赵侯冲大谢氏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亲和的笑,仿佛两家真要做亲事了一般。
大谢氏穿着大氅,她素来衣着华丽,在外人面前十分体面,现下出来拜佛,也不屈了自个,连大氅的边缘都坠着宝石。
赵侯同她讲话,大谢氏也自然不会坏自个儿子的事,当着旁人的面折他的脸面,便也笑着讲了两句闲话,演足了戏才上了自家的车架。
谢琅玉在一旁扶着她,大谢氏慢悠悠地上去了,安安稳稳地坐着,抚了抚头上的赤金点翠牡丹宝石步摇,只道:“你把我哄了,我自然是顺着你,但你舅舅那关可不好过了,你小心他上家法……我不阻碍你,却也不会为你讲情的。”
谢琅玉把谢氏扶着上了车架,自己却不上来,微微弯着身子同大谢氏讲话,道:“谢谢母亲宽和,好事多磨,是我该受的。”
大谢氏见他这样,不由冷笑一声,接了一旁丫鬟的手炉,道:“好事多磨,这真是好事?你娶了那明家女郎,你叫那些跟着你的人如何想?”
这几日越发冷,大谢氏讲话时嘴里都直冒白气,不由拢了拢披风。
谢琅玉等她讲完了,笑道:“我若是要靠姻亲才能保全他们,他们早就该哭了。”
谢琅玉讲完,伸手把车厢旁的炉子轻轻往大谢氏身旁推了推。
热乎乎的炉子靠过来,大谢氏顺势烤了烤火,身上也暖和许多,看了谢琅玉一眼,才道:“你总是有你的道理的……宫里这几日日日叫我去,拐着弯地套我的话,今个这么一遭,消息传回去了,可就改不了了……你是真下决心了?”
谢琅玉已经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了,道:“辛苦母亲为我费心了。”
谢氏没讲话,车架开始动起来,身后坠着长长地一列侍卫,谢琅玉骑着马跟在车架旁。
车架里安静一会,谢琅玉听大谢氏道:“你把隔壁院子盘下来了,日后是要搬出去住?那明娘子这样精贵,挤不得一个院子了?”
正好后边隐隐传来一些动静,谢琅玉回头看了一眼,吴清源比划了两下,谢琅玉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处理,便接着对大谢氏解释道:“她性子敏感,苏州又远,这样辛苦地嫁我,该叫她有个自个的院子,且苏州与京城风俗不同,母亲若是想见识见识苏州民俗,一齐住也是可以的。”
谢氏笑了一声,道:“风俗不同?那自然是要跟着京城的风俗来了,难不成你也不准备叫她改?那你日后还制得住她?”
谢琅玉听着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并没有笑出来,只扯了扯缰绳,道:“我制她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