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只让方氏觉得闹心,三分之一好大个饼,且不说自己暗中补贴,怎不说先还上当初赎田之资?
可是这话说出口了,必定引起柯三爷反感,方氏忍耐多年也就是不想伤害夫妻感情,如今又被大房黏上,委实心烦,却又发不得火,只得耐着性子言道:“诛仙镇的房子都是我奶兄全权经手,房子倘若尚未与人签约,那便便宜,任凭大房取用就是,倘若与人签约就有些麻烦,这临时反悔毁约,照例,是要付违约罚金的。我走时吩咐他们一旦有合适下家,最好一租三年,避免麻烦。这笔钱可不是小数,拢共有千余银子,倘要反悔,可就得不偿失了。”
柯二爷没想到租个房子这等麻烦,却也不想完不成老太太交代,因道:“诛仙镇也在祥符县治下,难不成还有人敢如此不长眼?”
方氏看眼柯三爷没做声。
柯三爷心头烦闷,便道:“先用饭吧。”
因为三房搬到祥符县衙,人口简单,左不过是一家人,孩子也没成年,因而每日三餐一起聚餐,方氏的意思方便孩子们跟父亲多亲近。今日来了柯二爷,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又有柯家有兄妹的缘故,也就照例一家人一起用饭。却不料柯二爷这番话,破坏了气氛,让柯三爷方氏都不畅快,孩子们更不敢抬头了,一个个闷头扒饭,菜也不敢拈了。餐桌气氛十分沉闷,没了往日欢快。
柯二爷这才想起妻子临行嘱咐,深深后悔,不该说了那话,现在要收回也晚了,只是打定主意,自己再不开口提房子那事了。
隔天,柯三爷留下柯二爷歇息一天,与柯家有兄妹团聚一日。午后落衙,带着柯二爷各处走了一圈,说些什么谁也不知。
却说柯二爷见一子一女犹如瑶草一般,并无二样,衙役见了柯家有,口口声声三少爷,仆妇们对着瑶枝也是恭敬不下,柯二爷心下甚慰。深感方氏对二房抬举,对于自己讨要方氏房舍之举心生惭愧,悔不该不听妻房,多嘴多舌。
柯二爷临行,方氏除了给柯老夫人老爷子每人孝敬一套万字不到头的褚黄绸缎员外衫,又把一大罐野生百花蜜带回给二老补身。后才将写好的书信让柯二爷带回,信札也没封口,只交待陈林说,倘房舍并未出租,便叫大房使用,其他一概没讲。
柯二爷知道,这已经是方氏最大让步,的却没有为了让家里节省小钱而让方氏赔大钱的道理。
柯三爷倒没觉得柯大爷占用方氏房子有什么错,只觉得他不该转行行商,也写了一封信扎让柯二爷带回去,他也知道爹娘答应下了,不好强硬措辞,只是委婉劝说柯大爷,钱财身外物,仁义值千金,望其三思而后行。
却说这里柯二爷方才要告辞,陈林夫妻一行人便到了祥符县。他夫妻进来给方氏磕头,欲言又止。方氏与奶嫂眉眼之间已经知晓一切落定,因道:“二爷不是外人,有话只管讲来。”
陈林家里得到暗示,这才言说:“小妇人遵照夫人吩咐,诛仙镇两栋门面房舍以每月十两价格与人签订了三年契约,现下已经预付一年租银,余下每年年初交付,先付银钱后住房。”
方氏闻言心头松快,一抬手:“陈嫂请坐。”陈林家里哪里肯坐,躬身一旁站立。
这话原本说给柯二爷听得,他再迟钝也知道如何行事了,忙将信笺还给方氏,心头也轻松了:“弟妹放心,我会好好跟老太太解释清楚。”
方氏听了这话十分熨帖:“如此有劳二伯好好跟婆母言讲,替我与三爷公婆面前多尽孝道。”
方氏这话隐含之意为,我与你们照顾好一儿一女,你们与我好生照顾公婆,让她们少生事端绕上我们。
柯二爷当然明白,忙着点头应承不迭。
柯家有送别柯二爷,柯二爷问起学业之事如何,因何尚未附学。柯家有言道:“婶娘已经每月五两束脩聘定一位杜老夫子,四月初正式进府授课,教导我与两位妹妹读书,还望爹娘唔要挂怀。”
柯二爷只希望柯家有能附学就心满意足了,如今专门请了西席,正是喜出望外,更加宽慰,对方氏感佩在添一层,因吩咐柯家有,要用心攻读切勿错失良机,要孝顺三叔三婶,照顾好两位妹妹等等好些话,柯家有一一应了,他才启程去了。
祥符县后衙。
陈林跟着县衙何班头去整理铺面,预备择吉开业,陈林家里与方氏房里交接第一季账款收支,因方氏如今一颗心放在双胞胎身上,便让瑶草帮着理账,陈林家里见瑶草理帐有板有眼,满嘴抹蜜,把瑶草夸了又夸,只说瑶草才貌双全,世上无双。
瑶草不是蒙童,且不会就此飘飘然,只是客气笑笑,低头继续看账,心道,说得再好,且看账上有无漏洞,且不能让人三句好话唬弄去了。
方氏因为陈林这回办事爽利,杜绝了柯家大房刮刷自己,又不让自己做蜡,心情愉悦,询问奶嫂陈林家里:“房舍何时出租?不是说常年下家难找,这会倒这般赶巧了?”
陈林家里左右瞄一瞄,压低声音道:“原本我们还在与人拗价,想给夫人租个好价钱,那人只肯一月出十两,小妇人打听得汴京如今像我们那样房舍都涨到一月三十贯了,小妇人想着诛仙镇虽然不及汴京繁华,也是水陆码头所在地,生意委实不错,想着纵不要十五两,拗个十二两一月,每年也多四十八两银子了,正在较劲儿呢,三天前吧,忽然二夫人与我们送信,说大爷要开米铺,大夫人跳出来献计,让大爷租赁我们店铺。
小妇人一听这话就火了,这个不要面皮的玩意儿,准时上次秋风没打着,有心报复,这明摆了是白吃白占嘛,当晚我们家陈林就与那江老板签订了三年租赁合同,并让他预付了一年租息,这是两栋房舍租赁契约,这是租息二百四十两,夫人查收。”
方氏一边清点银钱,一边道:“王氏不是被禁足了?倒是又跳出来了?”
陈林家里道:“还不是大小姐瑶玉,前些日子,夫人上京不久,就嚷嚷病了,要死要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柯老夫人不忍心,就给她放出来了,她便又得瑟上了,如今见天跟二夫人斗法,老太太只顾清闲,也不大理会,听说俩妯娌见天在老太太跟前买好,只恨踩不死对家。”
方氏笑道:“嗯,苏氏倒有心了。”又道:“如今家里没什么新鲜事吧?”
陈林家里道:“倒没什么,哦,大房大少爷到了汴京了,要参加童生试,还有王氏借口自己与瑶玉小姐身子不好,把她那表妹简小燕接家里去了,如今什么事情都依靠那个简小燕,我看他们家大爷对那简小燕倒比对王氏还敬重些,她那表妹在大房说话倒比王氏还有分量些。”
方氏陡然问了句:“诛仙镇上铺面还好租吧?大爷不会租不到铺面吧?”
陈林家里稍愣,她本以为方氏会就简小燕说几句,因为柯家人大都知道简小燕想进三房没成功,却不料方氏似乎没兴趣,笑道:“这倒不会,只不过要出几个银钱,想白占是不成了。”
方氏笑了:“这就好,说来总是一家人,他们倘若开不成米铺,我心里道不安了。嗯,你们一家子还是住在铺子里,反正活计都是老人,你们管起来也方便些,明儿先把金器摆起来,摆好了,我再去查看就是了。还有,你出去叫方信家里进来,我与她说说绸缎庄的事情。”
陈林家里方要走,方氏又道:“你们这次差事办得好,三月月例双份,等绸缎铺子开张,你们两口儿一人做一身上等绸衣,你们自去绸缎铺子看料子,只要不超过二两银子就好,工钱记在公账上。”
二两银钱可还是自己二月的工钱,陈林却是二两,这一下子五两银子进项,陈林家里顿时吃了蜜,喜滋滋称谢而去。出门碰见她婆婆陈妈妈,婆媳又说几句,陈妈妈免不得叮嘱几句,叫她好生替小姐做事,小姐诶自不会亏待,她连连点头去了。
一时方信家里进来,也是一番交接银钱,留下账簿,让瑶草慢慢查对。
方氏又把铺面与柯家之事细问了一遍,方信家里所说与陈林家里所差无几,方氏遂点头:“甚好,我已经告诉了陈林家里,叫她去铺子裁衣料,你们两口儿也一起,与他们一般,二两银钱,费用记在公帐上,还有,你那小子今年不是八岁了,叫他跟着三少爷做个书童,每月五百个钱,钱是小事,叫他好歹认几个字,将来也好吃碗轻松饭。”
方信家里闻言喜之不尽,道谢不迭,自怀里掏出一跌满花鞋垫,双手奉上:“这是小妇人闲暇所做,夫人两双,大小姐两双,小妇人手艺粗笨,做得不好,还请夫人小姐不要嫌弃。”
秋云忙接手递给方氏,方氏笑了:“这般细密的针脚,你到说粗笨,那好的可没地儿寻了。”
方信家里又谦辞几句方才去了。
瑶草见方氏按着额头,忙着起身替方氏揉捏,笑道:“左不过这些话,娘亲也不怕费精神。”
方氏闭目享受女儿孝敬,笑道:“听不同之人诉说,方能分清楚真话假话,反之,她们知道我会多方查探,也就不敢说谎话来骗我,闲时辛苦小心些,忙中才不会出错。”
瑶草略忖,笑道:“娘亲这话倒是很确,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就不知道祖母知道是二伯母卖了她,有何反应呢?也亏得二伯母留个心眼,不然娘亲又被算计了。”方氏笑道:“嗯,你要记得,这人脉就是要闲时积攒,忙时方才用得上,虽然你二伯母不一定全为了我们,毕竟是偏了我们了。”
瑶草点头:“娘亲这话很是。唉,躲到这里也躲不掉,倒是如何才罢休呢。”
方氏摇头:“躲也不是办法,总有一日,嗯,或有法子的。”
瑶草点头。
心里却想着,方氏前生也是这样积攒人脉,混没起作用,自己终究失望送了命,这说明一点,无论人脉多寡,首先得自己立得起。只有自己屹立不倒,才有本钱企及其他。要如何屹立不倒,这可是大学问,却没有师傅能教导。
四月初一,柯三爷所聘落地秀才杜必成进府授课,这杜老夫子号称老夫子却并不见老,今年刚刚三十八,不过至今未有婚配。正是人们口里笑谈之二十年前一十八。究其未婚原因,却是可笑,只因他信奉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车马喧,想要等到一朝及第天下闻,大登科后小登科。嗳哟,只可惜,愿望是好的,无奈他号称学富五车,委实时运不济,虽然屡屡科考,却是屡考屡败,婚事也就一拖再拖。
正是,佳人养在岳父家,功名落在孙山后,至今了无结果。
不过此人治学异常严谨,祖上几亩薄产当尽,饿死不屑商贾,每年课授几个蒙童,积攒些银钱,参加京都三年两次会试。好在他上无父母,下无妻儿,真是睡着一人,走起来一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倒也逍遥。
他虽落地,这个秉性却合了柯三爷心思,会见县中秀才之时看中他的一股傲气,这才聘他来做西席。
这一日,杜必成到府,柯三爷郑重其事,依照天地君亲师,带着柯家有瑶草瑶枝在孔夫子像下拜了杜先生。
杜老夫子这回却是很有风度,受几个学生跪拜,却偏身躲过了柯三爷躬身,自己忙着行礼不迭,谦辞自己一届腐儒,当不起太爷一拜。并躬身大礼参拜柯三爷,口称学生见过太爷。
柯三爷见他坚辞,也就罢了,原本要替他安排书童服侍,却不料杜夫子自有话说:“学生之前有一弟子,家中贫寒,不辍读书,学生喜他志气,免费教导与他,他乃好人家子弟,也有一番抱负,不愿意卖身做奴,学生相助他一臂之力,带他在身边服侍教导,他不领工钱只顾口食,不知太爷意下如何?”
柯三爷一听,这等小事不在话下,当即满口答应。不过方氏这人心软,一听寒家儿郎,这般志气,没有占便宜的道理,且柯家补缺这五百个大钱,便告诉杜夫子,孩子来了如同少爷书童,每月五百个大钱。
杜夫子一听喜出望外,当即写了信笺,柯三爷派衙役送到了十里之外杜家庄,当天,衙役带回了这位孩子,别看他一身粗布衣衫,左肩挎着一嘟噜大蒜头,右手提着一篮子新挖的毛竹笋尖。举止却是不亢不卑,躬身作揖,口称:“见过太爷夫人,家母教导来而不往非礼也,学生家中虽然贫困,礼不可费,这些物件不值什么,却是学生与家母一番心意,还望夫人笑纳。”
方氏一听这孩子听音清脆,举止端方,浑不似山野孩童,因笑道:“嗯,起身说话,你大号是?”
那孩子抬头抱拳,面如冠玉:“回夫人,学生姓赵,名鄂,字栖梧。”
这个名字有些霸气,方氏不由念叨:“赵栖梧?”
那童子再抱拳,黑眸灼灼灿若星子:“正是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