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保护她吗……
满天神佛,他谁都不信,只信他一人的菩萨。如今她已渡死劫,重列仙班,他本不该阻拦她肉身回銮。
可就是不肯死心啊。
他怎么舍得。
如果连最后那点光都要夺走,就太黑了。
傅正国叹口气,抹去他湿润眼角的泪:“阿朗,你想明白。”
“爷爷……”傅朗执拗地看着停尸床:“我们、我们可以做一个冷冻的冰棺……我求您了,您帮帮我……您帮帮我……”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傅正国俯下身,吃力地扶起他。
他的孙子,原本该是天之骄子,手握着优秀的履历、无穷无尽的财产和权利,本来该是个多么霁月风光、前程似锦的人。
才仅仅几天,人便干瘪地瘦下去,发间隐隐发白。
“我们都舍不得她。”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谓常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是名爱别离苦;谓世间一切事物,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是名求不得苦。
“断舍离很难,可是星星已经不在了,你不得不断。”
傅朗哭腔颤抖,可终究再没说出一句话。他痴痴地望着她最后所在,再过不久,她就会被推进火化炉,化作一坏黄土。
他走过去,站立良久,忽然跪在傅星身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皮肉撞在冰凉瓷砖上的声音沉重,他抬起头时,额头留下红色的圆形痕迹。
*
迟迟钟鼓初长夜,  耿耿星河欲曙天。
京城六月又下起雨,夏雷震耳欲聋,水汽洗刷华北平原。
离开的人,最后就要化成一捧灰,住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她生前最喜欢玫瑰,傅朗在她的坟前摆上一束玫瑰。他轻轻的抚摸着墓碑上“傅星”两个字,有无尽的爱意尚未诉说。
“宝贝,生日快乐。”
傅星尾七礼已过,傅朗一切生活工作如常。傅正国知他无法走出困境,可他终究还是吊着一口气。
没人知道他为何而过。
只有傅朗自己知道,如果太沉溺于她去世的伤痛,只会让人担忧,甚至看紧他。
那他怎么去找她?
况且她的尾七礼还要他来操办。
“星星,他们说人心里有牵挂,就会到那个人梦里……”他倚着冰冷的墓碑,此时斜风瑟瑟,暮雨沉沉,沾湿了他肩膀衣料:“你怎么不来啊……”
“梦里也不来,是怨我了吗?”他轻抚墓碑上描红的名字,立碑人是他,可他连写“爱人:傅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不咸不淡地篆刻上一个“兄”字。
还好,这些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身外之事,反正他马上就要去找她了。
他道:“等我。”
回到家中,傅正国和傅佳语坐在餐桌上等他吃饭。
“阿朗,我准备带着佳语去南方了。”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傅朗并不意外。
爷爷年岁已大,年轻时家中人口便多有动荡,如今又遭了星星早夭这一责,身体和精神状态大不如前。
“也好,佳语到那边,对她身体也好。”傅朗轻声道:“佳语,来。”
傅佳语乖顺地走到傅朗身边,这一年来她长高不少,眉眼间与傅星越来越相似。
或者说,和故去多年的祖母越来越相似。
“佳语,到了那边要听爷爷的话。以后……以后哥哥和傅星姐姐都不在爷爷身边了,你就是唯一能照顾爷爷的人,知道吗?”
傅佳语似懂非懂地点头,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加之父亲去世、母亲入狱,心智比同龄小孩成熟很多,可依旧听不懂傅朗的言外之意。
“哥哥,星星姐姐真的不回来了吗?”
“是啊。”他面容上带着憧憬地微笑:“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呢。”
“可是我们依旧还会再见的。”
依旧还会再见面的。
我这样期待着。
晚间睡前,傅正国将傅朗叫进卧室。
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坐在明亮落地灯前翻看一本老旧相册,里面许多都是当年与白玉兰拍的。
“星星和佳语都很像你奶奶。”他摸着泛黄照片上年轻的白玉兰,她坐在草坪上,朝他温柔的笑。
傅朗也难得地笑起来:“是啊,到了那边,奶奶和星星会在一起的。她会喜欢星星吗?”
他没见过祖母,却在傅正国的形容中,听过她很多故事。
“会。”
星星那么乖,玉兰一定会喜欢她的。
“我在你祖母去世之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傅正国追忆往昔,自顾自说道:“可逝者如斯夫,生者终究要向前看,清醒自勉。”
傅朗明白他想说什么,他心中已有断绝,不可转也。
“我懂的,爷爷。”
动过恻隐之心吗?当然动过。爷爷年事已高,佳语一团孩气,大伯一家气数已尽,整个傅家都要他来扛。
太累了。
没有傅星的日子过的太累了。
他当然也放不下这些亲人,可比起没有傅星这件事,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罢了,罢了。
*
送走傅正国和傅佳语的那天,天气出奇的晴朗。
傅朗像寻常一样,处理完这一天所有的事情,徐明佐询问他今晚打算。
“要是没什么事,咱俩喝酒去呗?”
傅朗笑笑:“有点事。”
“行。”徐明佐没细问:“那我找别人吧。”
“别喝多了,明天还有事呢。”
“真唠叨。”
……
………………
【微博新闻:近日有网友爆出一段于北京市景山山区拍摄的视频,画面中男子手持汽油桶浇在身上后点燃。据知情人分析,画面中的男子身份为傅氏集团总裁……】
*
二十六年后。
女人身着黑衣,走进这个十几年没有走进来过的老宅。
她今日祭拜长兄长姐,带着祖父的骨灰,回到她阔别二十多年的北京。
丈夫在她身后温柔地喊她:“小语,你兄长的房间要收拾一下吗?”
“我自己来就好啦。”女人站起身,笑盈盈地朝丈夫道。
然后,她打开了兄长的房间。
一切如旧。
大伯一家在当年兄长去世后搬回老宅,可他的东西还放在那里没动,佣人会进来定期打扫除尘。只是大伯和大娘娘先后故去,这栋宅子就空了下来。她远在国外一时间抽不出身,等到处理交接完那边的工作,这房子已经闲了快半年了。
那张工作桌上还放着本日记,女人慢悠悠地坐在桌前,翻开那本带着黄印的日记本。
她大哥哥的字很好看,就是过了这么多年,钢笔墨水已经有些褪色,但字迹还算很好辨认。
女人从天亮坐到天黑。
她将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忽然爆发出一声恸哭。丈夫急忙走进来安慰她:“小语?”
日记本掉落在地上,上面是傅朗临自杀前,在上面写的一段话——
好梦夜夜道相思,欲言相思又无词。
黄粱美梦终需醒,执笔案前话凄凉。
墨凝笔端无从下,泣涕灏灏泪汤汤。
在日记本的最后,还有他抄录下来的几句诗。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小剧场》
天蒙蒙亮。
被兄长哭声吵醒的傅星梦中惊坐起,拍了拍梦魇的傅朗:“哥哥?你怎么了?”
委屈得如同一只阿拉斯加的傅姓大狗,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死死抱住:“呜呜星星你不要死。”
傅星搂着大狗毛茸茸的头,一脸不解:“做噩梦了?”她在他满是毛汗的额头上亲了亲:“不怕啊,梦都是相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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