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君被送回山庄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慌张与混乱之中,唯一一个仍保持冷静的居然是侍女秋月。她拿起公主的腰牌下达了一连串命令,包括关闭上庄,找枢密府兑术师到庄里来进行治疗,发现无效后又向方家、蓬莱求助,甚至还找上了有相似情况的雨玲珑。
但大家皆无计可施。
眼看着宁婉君伤势极度恶化,千言主动站出来并主导了冰封仪式。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在一片沉默中,雨玲珑开口说道,“公主的灵魂受创,传统治疗已失去效力,如果只是轻伤,或许还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可当时殿下的肺部受伤严重,血液倒流进脏器内部,对于感气者也是足以致命的伤势。”
夏凡环顾四周,大厅里的众人面色皆有些灰暗。他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金霞左路军胜利的消息,两翼一破,战局基本成为定势,然而此刻却没有谁能高兴得起来。公主是皇室血脉,代表着统领申州、乃至整个启国的法理象征,现在她失去意识、深陷长冰柩,原本一片光明的道路顿时又变得朦胧不清起来。
正因为宁婉君的重要性,这种时候敢主动采用非常手段,施展从未在普通方士身上验证过的活死人术法冻结广平公主,方家显然冒了极大的风险。
或许这便是雨玲珑站出来为千言说话的原因。
“谢谢。”夏凡蹲下身拍了拍她的头,“你做得很好。”
千言轻哼一声,却没有表示抵触之意。
“对了,秋月呢?”他这时才注意到,大殿里似乎没有侍女的身影。
“她在内堂。”回话的正是墨云,她眼睛泛红,目光一直停在冰柩上,神情有些茫然,“秋月还说,如果你回来了,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夏凡点点头,转身朝里屋走去。
在大殿后方的歇息室中,他见到了公主的贴身女侍和大家口中那名镇定冷静的秋月不同,此时她坐在软塌边,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脸色白得见不到一丝血色。
听到夏凡的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来,全然不复从前的敏锐与警惕。
“夏大人”
“我来了。”夏凡在她面前坐下。
而下一秒,她便抱住夏凡抽泣起来声音被压抑得很低,似乎是不想让外面的人察觉到,但夏凡却听得很清楚,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一种克制很久之后的倾泻。
差不多一刻之后,秋月才缓缓抬起头来。
早有准备的夏凡将一张手帕递到她面前。
“抱歉我失礼了。”侍女胡乱擦拭了被眼泪糊花了的脸颊,“我没能保护好公主。”说到这里,她鼻子一抽,莫大的愧疚与自责又涌上心头。
“战场就是这样,没人能保证有万全之策。”夏凡宽慰道。她并非像众人所形容的那样镇定自若,只不过是想要救公主的心压倒了自己的恐慌而已,“关键是之后怎么办。毫无疑问,公主还活着,现在还远谈不上绝望。”
秋月点点头,沉默好一阵后才说道,“公主殿下让我转告于你,如果她遭遇不测的话,由你来接管金霞。”
“我?”夏凡怔了怔。
“是。她还说,你可以信任墨云。”秋月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信任我。公主殿下的嘱托,就是我毕生的目标。”
“我不会坐上那张位子的。”夏凡坦然道。
“你”秋月愣住,她似乎没料到这种事情对方都会回绝,“为什么?”
“那里只适合由宁婉君来坐。在她醒来之前,事务局已足够承担起申州一地的日常事务。至于我”夏凡认真说道,“我会寻找一切方法让她恢复过来。放心吧,公主殿下不会就此长眠的。”
左路军一战后,枢密府的十州联军再也没了任何坚持下去的意义。
在宁千世与乾的出面下,六万人的中军部队与苦苦支撑的右路军相继瓦解,由各部将领带着自行回乡遣散。
不仅如此,乾等一干核心方士还公开表示自己会退出京畿枢密府,从此以后在金霞常驻,这也让众人意识到一点,枢密府已名存实亡。
今后启国的大都恐怕也不再会是延续了百年之间的上元城。
而那些各个州城的世家、大族都在观望公主的下一步举动枢密府将权力退让出来,就必然会有人去填补。
但出乎意料的是,金霞城迟迟未见动静,就好像就此沉寂了一般。
不过任何一个光顾金霞的人,都会发现此地依旧繁盛热闹。
这场战争基本都围绕着九江和城外郊野展开,对申州民生的影响并不算严重,往昔里兵灾过境、饿殍千里的惨状并未发生,甚至可以说,战后的申州比战前更加兴旺了大量俘虏选择就地谋生,加上金霞城战胜枢密府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使得人口流入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这点从海鱼消耗量上就可以看出。
原本供大于求的冷链食品,第一次出现了供销平衡的现象,无论两艘树舟打捞出多少海鲜,都能在一两天内卖完,需要大建冷库来存放食物的问题已不复存在。
而金霞城的扩建也丝毫没有停止,除开原本的南城墙外,西城墙也纳入了拆除计划中,城市面积在短时间内扩大了两倍有余,常驻居民数量第一次达到了四十万之多。
城中的各项事务,可谓都进入了一条高速发展的快车道。
只不过在酒肆、茶楼等地方,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不那么好的传言。
比如公主殿下已经许久未露面过了。
第511章 各路传言
“真的假的?事务局说殿下只是受了轻伤而已。”
“你听谁说的,这事可不能瞎编啊!”
茶楼一角,几位茶客正小声议论着此事,虽说声音不大,却都被隔壁的陈公子听在耳中。他放下茶杯,微微皱起了眉头。
自打被炽大人的演唱一棒子敲醒后,他回顾自己过去二十年所行之事,除开考上秀才外居然没有一件拿得上台面。而这功名也已是六年之前的事情,年纪增长了能力却反而像在向后退。直到认真思索的时候,才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如果没有家里帮衬,他又比那些自己瞧不上的人强到哪里去了?
从那之后,陈公子沉下心来,自费买齐了学堂的书籍,专心研读了一个多月。不光是他,连陆公子等人也改了性子,再也没有伙同他一起光顾青楼。
直到数天前,事务局公布了新一期的预备官员扩招计划,里面对身份的限制进一步放宽,包括以前的读书人也可以报名参加面试了。
这对陈公子来说无异于一个意外之喜。
他这才结束闭关,着手准备报名的事宜。
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听到茶客的闲聊才会倍感不悦广平公主是金霞能够独立于上元城自立的基石,如果公主有恙,他的这些计划岂不是又要付诸流水?更何况通读那些看似简单的“入门书籍”后,陈公子已经意识到这个新生政权绝不简单,它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稚嫩,但内在之物却有着难以想象的成熟。
只要假以时日,它必定能长成苍天大树。
因此公主这面旗帜至关重要。
“当然不是我瞎编的!事实上说这个事的人,正是和金霞军交过手的金州俘虏。”提起此话题的男子故作神秘道,“他们在我的剖鱼厂工作时与我聊的,而且是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当时他们就在公主殿下不远处?”
“不错,伤害殿下的明显不是常人,或者说和怪物无异。公主虽然最终斩杀对手,但也受了重伤,似乎连胸口都被洞穿。”
众人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这怕是活不成了吧?”
“别忘了殿下是感气者,还有救援方士看着,这样的伤应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才是”
“啧,如果只是如此就好了。”那人一拍大腿道,“问题就在于伤她的人动用了邪祟之力,听说那种伤根本不是寻常术法所能治愈得了得。”
越来越夸张了,陈公子忍不住拍下茶杯,腾身而起。
这种说辞和事务局公开的告示完全是两码事,若是流传出去了,少不得会引起一阵波澜。他们难道就不知道,金霞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的发展时日么?
他正打算呵斥这帮茶客之际,茶楼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越来越多的人朝窗边靠拢过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公主,公主殿下走过来了!”
“真的假的!?”
“快看那边,好像真是广平公主来着!”
陈公子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挤到窗口旁,探身向下方的街道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缓缓经过街头。
其中为首的两人正是公主殿下和夏府丞!
以前公主就常在市集、海港码头等地露面,百姓对这位金霞主人也算颇为熟悉了,如今再次见到,她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时不时与身边的重臣交谈两句,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公主殿下,请保重身体,大家都很担心您!”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
这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应和。
“谢谢,让大家担心了。”宁婉君也笑着朝街边百姓招了招手,“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今已没多少大碍了!”
街道两旁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就是你说的穿胸重伤?”
“江老板,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
那群茶客也醒悟过来,不约而同的对生事者投去鄙夷的目光这既是表明立场,也是与传谣者割席的自保之举。
毕竟其他小道消息说说也就罢了,没人会在意它的真假,但如果跟皇室有关,太过离谱的话可能会招来反噬。
那位江老板则面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公子长出了一口气。
宁婉君只要现身金霞,类似传言便会不攻自破,而他也能放心的继续准备面试了。
在众人的夹道欢呼中,公主一行人穿过长街,进入了事务总局的大院内。
“这样就行了吗?”
大门关上后,宁千世摘下侍卫头盔,看向夏凡道。
后者的目标则停留在镜中人身上无论是视觉还是触感,它都跟宁婉君一模一样,因为需要用气驱动的缘故,甚至在洛轻轻眼中,它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感气者”。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它没有丝毫自我意识,只是一具任由施术者操控的空壳。
“是,你完成了约定,不再是金霞的俘虏了。”片刻之后,夏凡才收回视线道。
可惜镜中人不能距离宁千世太远,否则便会停止行动。同时宁千世也无法长期驱动镜中人,大量消耗的气与高度集中的精神对身体来说是一种负担,一天三四个时辰便是极限。
百展倒是利用邪祟之术控制过镜中人,甚至让其成为了一个能自行活动的个体,但那毕竟是无人了解的禁忌之术,基本没有复现的可能。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不知道,哪里有救回天枢使的希望,我就会去哪里。哪怕是九幽地府,我也愿意一闯。”宁千世回道。
虽然是一件渺茫之事,但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犹豫。
“行,我会为你准备一辆马车来装载铸魂匣,你也可以叫上过去的同僚如果他们愿意追随你的话。”
宁千世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些人的初衷并未改变,留在这里协助金霞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才是他们该干的正事。”他稍顿片刻,“听说,你真不打算取代宁婉君上位?老实说我其实不反感你这么做,枢密府或者说方士治理下的世界,有没有皇室血脉并不重要。”
“那种麻烦的事情,我才不想干。”夏凡耸耸肩,“如果整天被政务缠身,哪还有时间去探知方术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