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严肃的场合都看起来格外冰冷,贝明娜觉得那天的法院看起来像个人来人往的墓园,每个人都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嘴角微扬,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毫无生气。
像场黑白哑剧,每个人都褪去颜色,失去声音,变成铅笔画,机械的动作着。
“最好记住你说的话,让开。”在那场黑白哑剧里,贝明娜面无表情,薄唇张张合合,深色的口红遮去了原本苍白的颜色。
听到贝明娜这么说,林子宣真的带着保镖给贝明娜开了一条通向外面的路,在高大恢弘的建筑里由内向外看去,外面就像一团光,照亮了阴暗的建筑内部,只有贝明娜知道,那光亮代表的不是希望,而是无穷无尽的自我折磨与自我谴责。
那条路,在光亮里看不到尽头。
贝明娜看也没看林子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断了她最后念想的地方,就像她后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中国一样。她最后还是没能要回小小,她完全可以换个律师继续和林子宣死磕到底,但是在贝明娜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林子宣可以用那么肮脏的手段打赢这场官司,他就能用更加肮脏的手段赢下一场官司,她起诉,他胜诉,没完没了。她怎么忘了,林子宣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从来也没赢过林子宣。
她最开始招惹林子宣就注定她终会一败涂地。
可笑,贝明娜觉得她自己可笑极了。可是她却笑不出来,亦或者说,今时今日,无论什么表情对贝明娜而言做起来都极为费劲。她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极为懒惰,并且浑身乏力。
没有力气生气,没有力气欣喜,连强颜欢笑都再支撑不下去。
贝明娜面无表情的在前面走着,林子宣就带着一众的保镖在后面跟着,贝明娜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贝明娜回了阔别已久的小别墅,林子宣就跟着回了小别墅。贝明娜没有把车停进车库,自从上次和林子宣谈判时进过车库后,贝明娜就再没有去过车库,李俊生每次等她回来时靠的那扇门,成了贝明娜这辈子的记忆禁区。
贝明娜像不知道林子宣的跟随一样,如常的打开大门,步伐优雅的走进早已人去楼空的二层小别墅。在林子宣和苏心茹搬进来的时候贝明娜就把菲佣辞退了,小小和安安被接去了林家大宅,贝明娜逃跑了,这栋曾经每个角落都布满温馨因子的家如今冷清的如同荒废已久的老旧住宅。
贝明娜无言的站立在客厅中央,林子宣他们来后,客厅的茶几旁放了一个小型的羊毛毯,小小和安安经常在那里玩游戏;沙发旁边加了一个香蕉躺椅,苏心茹很喜欢,经常躺在上面和贝明娜聊天;小小对花粉过敏,所以在电视机旁边养了一株仙人掌,或许是太久无人照料,已经接近枯死;安安很喜欢娃娃,所以安安来了以后就在客厅增放了许多玩偶,沙发上就能看见三四只。
从贝明娜的角度看,可以看见李俊生房内的摆设,贝明娜见路易北那天走的时候忘记随手把门关上,被子乱七八糟的堆放着,旁边的椅子上还有两件贝明娜换下来的衣服。
贝明娜就这样漠然的看着她曾经熟悉的一切,林子宣就这样默然的站在贝明娜的身后看着贝明娜看着眼前的一切,空气里流动的冷空气盘旋在两人之间,凉了两人的眉梢。不知道过了多久,贝明娜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贝明娜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一个陌生人发了一封邮件发到了她的邮箱里。
这个邮箱很私密,除了她的秘书和李俊生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贝明娜以为是垃圾邮件,习惯性的点开邮箱界面准备删除。
等贝明娜看清楚邮件的标题后贝明娜点动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你不想知道你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李俊生到底是怎么死的,贝明娜一直下意识的逃避着这个问题,她屏蔽了一切可能让她更加痛苦的因素,想就这样自欺欺人的活着。可是现在有人把这个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的逃开。
贝明娜看着这封邮件,凝成冰的瞳孔里宛若南极冰川一片晶莹,素白的手拿着银色的手机一动不动的站着,背挺得笔直,面容依旧精致,穿着阿玛尼秋冬新款的职业套装,一动不动的怔愣了许久,像一个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的雕刻完美的雕塑。
空气在肉眼看不见的时空里兀自流动,缱绻在贝明娜的发间,舞动于嫣红的唇瓣,穿梭在林子宣的衣袖里,贝明娜在这样静默的环境里终于还是点开了这封邮件。
这是一个将近一个g的大视频,贝明娜仿佛能遇见她将会看到的会是怎样一副画面,但她还是点击下载。光纤的网速很快,在贝明娜的心里防设还没有建好的时候就已经下载完毕,确认播放,贝明娜看着这四个人突然感到一阵惶恐。
贝明娜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调整乱掉的心率,可是无论她怎么深呼吸都没有用,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战栗着、恐惧着,并且越来越沸腾,让她近乎无法稳住纸片一般的身形。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抖的不成样子,贝明娜想点击屏幕,点了两三次都没能成功播放视频。
林子宣一言不发的看着贝明娜痛苦挣扎,气宇轩昂的身姿宛若大山一般沉稳的守候在贝明娜的身后,就像他十年如一日的守候苏心茹那样,只要回头便能看见,纵使是要凿山伐树,终无怨无悔。
贝明娜的身影颤抖着,林子宣动了动手指想将贝明娜拥入怀中,想用胸膛给贝明娜撑起一片净土,想用臂弯给贝明娜搭建一个依靠,但贝明娜厌恶而冰冷的眼神生生的止住了林子宣蠢蠢欲动的手臂。
林子宣深沉的宛若深海般的眼神无声的注视了贝明娜,漆黑的瞳孔只容得下贝明娜一人的身影,那个身影消瘦的不成样子,像个纸片人仿佛风一吹就能晕倒,就能轻松折断。
林子宣不知道贝明娜怎么了,他只看见贝明娜低头看手机看了许久,像个木桩子一样愣在原地,然后突然跪倒在地上疯了一般的嘶吼起来,曾经黄鹂般的声音凄厉如冤鬼,撕扯着人的神经,手机被摔到很远的墙上,四分五裂的飞溅到各个角落。
贝明娜把她伸手能够够到的东西全部砸的粉碎,力气出奇的大,连林子宣都无法控制住她,她尖叫着把香蕉椅推翻在地,价值不菲的花瓶统统被砸碎,电视机的屏幕如同花朵盛开碎的不成样子,茶几上的东西全被贝明娜扫到了地上,其状之癫狂,哪怕是李俊生去世那天都没有出现过。
林子宣看的一阵阵心惊,拦腰死死的抱着贝明娜,力气大的仿佛想勒断贝明娜的腰,贝明娜疯狂挣扎,打理整齐的头发杂乱的散着,手掌也被割破往外渗着血,染红了小小和安安那块洁白的小地毯。
“明娜,你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明娜!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林子宣急的大声吼道,也顾不上形象,狼狈的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发狂的贝明娜,因为说话用力过度,眼球略微向外凸起,眼圈血红,很是吓人。
贝明娜听不见林子宣的声音,她甚至感受不到林子宣死死禁锢着她的手臂,她的耳边仿佛有一万个人在跟她说话,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你看看,你哥哥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你看看,都是因为你你哥才死的这么惨,都是因为你,你的孩子才被逼着经历了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
“如果没有你,他们就不用死,他们就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死了身边那么多人,你还有什么脸继续活着。”
贝明娜甚至还能看见李俊生还有苏心茹向她走来,甚至还能看见死去五年的爸爸妈妈在她的身边飘荡,苏心茹满脸泪痕的说,“你来陪我啊,我一个人好孤单。”
李俊生满身血迹,血肉模糊的脸上可以看见轻轻皱着眉头,满眼的清愁,李俊生语气温柔而悲惘的说,“这里好冷,我好疼,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来接我好不好?”
总是无条件疼着她宠着她的爸爸妈妈失望的对她说,“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贝明娜头痛欲裂,她惊慌的向后躲着,无力的挥舞着双臂,想要拉住他们,可每次当贝明娜刚刚触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她的背后,贴着她的耳朵继续诉说。贝明娜想说话,可是她发不出声音,无论她怎么惨烈的吼叫,他们都无动于衷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
林子宣见贝明娜的目光越来越惊恐涣散,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在贝明娜的脸上,贝明娜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演越烈,那模样,和神经病患者没有两样。
如果放纵贝明娜这么疯闹,林子宣觉得他很难控制住贝明娜。来不及多加思考,为了防止贝明娜这样无休无止的闹下去,更为了防止贝明娜误伤到自己,林子宣高声唤来了在外面待命的保镖,把大力挣扎的贝明娜按到椅子上,林子宣吃力的抱住贝明娜,对一旁的leon说,“快去找绳子来!”
leon没有找到绳子,从李俊生的房间里抽出床单,把床单拧成麻花状暂时作为替代品,勉强把贝明娜绑在椅子上。哪怕贝明娜已经捆的动弹不得,她依然剧烈的挣扎着,她奋力的向前仆,椅子差点都被她带倒,林子宣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不断扭动的贝明娜。
今天开庭,贝明娜特地早起化了一个大浓妆,但是此时此刻,贝明娜贴上的眼睫毛半耷拉着,大地色的眼影涂了出来,口红和衣袖摩擦太久,也看不清唇线了,杂乱的头发半遮半掩着贝明娜惨不忍睹的脸,剪裁精良的衣服也崩开了一个扣子。
一向爱美的贝明娜,如今却如同一个不修边幅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