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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幺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她说话,只是吞吞吐吐,似害怕又似犹豫。

“嗯,什么事你说吧。”幺妹挽着她的手,上了自己房间,她拘谨得不知如何是好,呆愣愣的傻看着幺妹那张宽大温馨的床,以及一整面墙的大书架。

张秋萍一咬牙,一跺脚,“我妈让我来告诉你,我爸认识胡晚秋。”

“嗯?”幺妹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让胡晚秋抹黑我们家皮革厂吗?”

张秋萍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一瞬间,幺妹心里冒出无数个念头,但她都一一按下去,让自己不要紧张,如果能知道最终幕后黑手的话,倒是好事一桩,省得敌人在暗处放冷箭。

“谢谢你呀秋萍,你们还好吗?”

张秋萍哭丧着脸,“好……也不好。”

“怎么说?”幺妹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小姑娘伸过来的手又黑又粗,跟山里经了几个秋冬的枯树枝一样。

幺妹没想到,才几年没见,她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大。以前她在牛屎沟也是数一数二过好日子的小姑娘,比一般农村姑娘不知道幸福多少倍,难道是因为她爸爸妈妈离婚吗?

张秋萍跑这么远的路,实在是又累又渴,“咕叽咕叽”把一杯蜂蜜水喝完,这才不好意思的抹抹嘴,“我可以喝完吗?”

“当然可以,我比你还能喝呢,我能一口气喝三杯!”幺妹又冲了两杯,每人一杯。

似乎是为了缓解秋萍的尴尬,她端起自己那杯,仰起脑袋“咕叽咕叽”全喝完了。

这下,秋萍才好意思继续一饮而尽,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又回到了小时候。

秋萍是幺妹在牛屎沟的朋友,因为春芽姐姐说话结巴,愿意跟她们玩的孩子不多,秋萍作为队长家孩子还能“不计前嫌”的跟她们玩,已经是非常难得啦。

她是一只懂得感恩的小地精,当即又把零食拿出来跟她分享,走的时候还给她装了一包吃的。

原来,因为周树莲和张爱国的奸情败露,秋萍三姐妹跟着妈妈回外婆家后,拖了几年终于跟张爱国成功离婚,可孩子却不能让她全带走,两个大的姐姐跟着去了外婆家,秋萍就留在了牛屎沟。

张爱国这官迷只顾着他自己,也不管家里的活计,干啥都是秋萍跟爷爷奶奶去,书也没好好念,这不,才几年就给磋磨成典型的农村女娃。

幸好,黄英虽然没能带走她,但平时经常给她送吃送喝送钱,虽然张家人没少在她耳朵旁说妈妈的坏话,可她已经能够明辨是非,知道妈妈才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也经常找借口跑外婆家去,母女俩关系很好。

所以,当黄英听说这本风靡阳城市的《腐烂的我们》时,就想到了作者和张爱国的关系,赶紧让秋萍来告诉幺妹一声。

黄英这几年身体倒是挺好,可一人拉扯着两个闺女寄居在娘家也不容易,尤其这几年爹娘相继去世,哥哥嫂嫂还要拉扯她们一把,这关系就大不如前。

幺妹叹口气,世事就是这样,总有人过得好,也总有人还在苦苦挣扎。

她很想让黄英来厂里上班,但她现在最紧要的是解决厂子形象受损的问题,只有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没了后顾之忧,才能让她来,否则就不是帮她们,而是害她们。

幺妹下楼,看着在院里坐一起纳鞋底的几位伯娘,要平时她们还在厂里舍不得回来呢。可现在,早早的就下班回来,清闲是清闲了,就是没大单子。

不过,妯娌们可不担心,这几个月净挣一百零几万,每家分下来都是十万出头,剩下半辈子就是一天活不干也能躺着吃的。

几个伯伯也上后面苏家沟鱼塘钓鱼去了,交两块钱,能钓半天,钓到多少都可以自行带回家。崔建国是一把好手,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钓到七八斤中等草鱼,带回来够吃一顿。

唉,这副悠闲的享受人生的样子,好是好,就是不习惯,不踏实。

半周岁的汤圆橄榄骨头长得硬,个头也大,抱腿上都不愿坐着,要竖起来站在大人膝头蹦跶。崔老太就用装化肥的口袋给拆开,缝了一张大大的塑料垫子,让他们在上头爬来爬去。

此时,看见姐姐,两小只仰起脑袋,“啊啊”乱叫,四只小手胡乱挥舞着。

幺妹抱起汤圆,橄榄叫得更大声了,抱起橄榄,汤圆那嗓门能给屋顶掀翻!

崔老太听见,还以为怎么着了,赶紧从厨房伸头出来,“幺妹去看看你爸妈回来没,春芽彩鱼收拾桌子,准备开饭。”

幺妹抱着小橄榄,颠颠的跑出门,站在招呼站往远处眺望。天越来越冷,黑得也越来越早,这才六点半不到,就看不清了。

被冷风一吹,她清醒过来,是啊,当务之急是让厂子走出困境,这百来万让几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大人们安于现状,可她的追求不仅限于如此啊。

如果张爱国真认识胡晚秋,那他们是什么关系?胡晚秋把大河皮革厂写进她的小说是单纯的个人行为,还是张爱国撺掇,二人合谋?

要是能找出他们之间的利益勾连就好了,无数中外历史故事告诉她,只要破坏这种平衡,他们的勾连就会失败,到时候就能各个击破。

要是外公还在大河口就好了,他那么聪明,阅历那么丰富,肯定能想通关节……可惜啊,周永芳一天三个电话把他给催回去了。

“啊啊!”小橄榄指着不远处驶来的黄色面包车叫道。

“橄榄可真聪明,知道这是爸爸妈妈的车车。”

车子停在门口空地上,黄柔找下来,“怎么在这儿,怪冷的。”

橄榄已经迫不及待扑进她怀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幺妹帮妈妈和爸爸的皮包拿下来,里头装的是他们晚上要处理的文件,这份贴心,可真像个尽职尽责的小秘书。

“怎么,绿真有心事?”黄柔一面颠着儿子,一面回头问。

幺妹站住,正要把秋萍说的事告诉妈妈,忽然见黄卫红从厂里跑出来,“幺妹你电话。”

“谁呀?”

“春苗姐。”

幺妹赶紧把包递给爸爸,跑厂里去。春苗暑假没回来,说起来已经快一年没见了,虽然经常通电话,可幺妹还是想她的。

“姐姐,我来啦。”

听筒里传来清脆的笑声,“跑急了吧?你慢些,不着急,你们吃饭没?”

“还没呢,我们这儿天已经黑啦,你们那儿还没黑吧?”毕竟广州的纬度更低。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蛇口这边还有太阳呢,黑得比广州还晚。”

幺妹一顿,“姐你在蛇口吗?”

“对,今儿就是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原来,她被春晖和幺妹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追着,每次出去做义工的时候都在留意有没有要卖房卖地的农民,跟她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前几次都让人抢了先,今儿正好遇到一家人要卖,她连价格也没问,先给了三百块定金,就给妹妹打电话了。

幺妹也没想到,春苗姐姐居然真把“不论价格多少都要买”奉行到底,真就价格也不问就给了定金。

当然,三百块在现在的她眼里,也不算啥大钱。幺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是卖房子还是地?”

“只卖地,有三亩四分,是个赌徒,听说是偷跑澳门输了钱,回来凑钱,准备便宜卖,我怕夜长梦多就……”

幺妹真想给姐姐竖大拇指,真棒!

“好嘞,姐你等着,明儿我们就过去。”

“啥?明天就来?”春苗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她给定金的时候还想着,怎么着也给她拖到放寒假或者元旦节呢。

“对,姐咱们说好一个见面地点,明天早上我们就过去。”

挂完电话,幺妹的心情呀,就跟那天空中的小鸟一样,啾啾啾!又像夜空里绚丽夺目的烟花,嘭嘭嘭!

她几乎是飞一样的速度跑回家,院里,饭桌刚支开,两张八仙桌摆得满满登登,有荤有素有热有凉,那叫一个丰富!

“爸,我姐打电话回来,说蛇口有人要卖地,三亩四分嘞!”

顾学章怔了怔,“这么多?”

在闺女小和尚念经似的“科普”下,他也意识到蛇口的重要性和发展前途了,寻思着反正手里有闲钱,买就买呗,买几分放着,说不定以后就能用上呢。

世界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那样的地方,全国乃至全世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只敢想能有几分就不错了,三亩四分,他是做梦也没梦到过嘞!

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但他们却一丝激动也没有,只是好奇的问:“春苗还真看啊,看的哪儿?地势平不平?以后能卖出去不?”

幺妹一愣,“不管平不平,咱们都不卖,留着自己盖房子。”

“害,大老远的盖房子干啥?又没人过去住,要说气候啊,还是咱们大河口好,咱们过去也待不习惯啊。”刘惠语重心长的说。

其他人虽然没附和,可也是同意的,毕竟,农村人嘛,盖房子就是为了住!

可幺妹却不这么想,“咱们可以卖房子啊,就比如说咱们大河口,一块地皮才几千块钱,可要是盖成房子,那就是几万块,翻几十倍的赚嘞!”

大家似懂非懂,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就不明白了,这跟春苗说的是同一回事吗?

幺妹急得跺脚,“哎呀,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我们去蛇口买地,盖成房子,最好是楼房的话,以后咱们就能翻几十倍的卖出去,那就是几千万啦!”

几个男人的眼睛终于亮起来了,可几个伯娘还是不怎么心动的样子。

“几千万啊,会不会太多了?咱们现在的钱也够花了,要不就收手吧……”

“就是,咱们金盆洗手吧,好好的退隐江湖……”说这话的刘惠,明显是被电视剧台词洗脑了。

幺妹被她们逗乐了,明明是合法合规的事,在她们眼里整得跟江洋大盗似的,“咱们凭自个儿本事挣钱,又不是不义之财,谁会嫌多呢?再说,有了更多的钱,咱们就能干更大的事业呀!”

“这还不够大啊?”崔老太忽然插嘴道。

其他人全都屏住呼吸,吃菜的不吃了,喝酒的也不喝了,眼巴巴看着小小智多星。

“不大,奶奶你放心,等我挣大钱了,就给你买楼,一栋一栋的,给你当包租婆,每天挂着大大一串钥匙跟人遛弯儿打太极!”别说,她看了书,教奶奶打了大半年的太极拳八段锦,老太太的精神面貌年轻许多,跟老头儿站一起倒挺像夫妻的。

以前,不知道的人见了都说他俩是姐弟,甚至两代人。

老太太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她崔老太现在要房子有房子,万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走出去谁不叫他声“婶子”?还真不缺啥了,就缺开心!

“小开心果儿,你这嘴巴咋这么甜?”

“吃糖!我姐偷糖吃啦!”小彩鱼大声道。

幺妹小脸一红,讨厌的小彩鱼,怎么又让她看见啦!

妈妈怕她吃太多糖会长胖,可小地精就是爱甜的呀,她也没办法!

大人们顿时又笑了,都知道她的毛病,也舍不得不让她吃,以前是没钱,现在有钱了,还差那几斤糖麼?被这么打断,去蛇口买地的事就算定下来了,大家一致决定听小福星的,甭管贵贱,先买点儿放着总没错。

买地,自然要从皮革厂公账上走,自从最后一批订单提前交付后,大家就迫不及待把挣到的一百万给安排了,五十多万放公账上改进新设备和进货用,其余五十万整数提前分红,黄柔两口子是十二万多,幺妹是十五万,当时去银行存钱的时候,把行长都给惊动了!

别说在阳城市,哪怕是去了省城,这也是令人瞠目结舌害红眼病的存款!甚至,为了降低影响,尽量不要引起轰动,他们还把钱分几个批次,几个银行存的。

这年代只要有个身份证就能开账户存钱,甚至不需要身份证,说个假名字都行,因为取钱是凭存折取的,存折丢了就很容易丢钱。

但饶是如此,存折上的数字是不会有错,着实让银行工作人员羡慕嫉妒啊!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成了银行的贵宾客户,顾学章当天晚上给市农行行长打电话,说明儿要十万块现金,对方话不多少,问清楚时间,哪怕是他们还不上班,他也给准备好,在银行恭候着。

幺妹吐吐舌头,她平时取钱都要去排好久的队呢,爸爸这“大客户”一个电话,就把时间地点限制条件全给打破了,唉!

有钱的感觉真好!

因为是临时起意,黄柔也来不及给他们准备啥,只简单的收拾了两套换洗衣物,几样干粮,皮革厂公公章,天才麻麻亮,先去市里拿了钱,再回来吃个早饭,开上大黄发,上省城!

飞机票是昨晚让人提前订好的,刚好是十点半,他们把面包车停在机场,提上包就能直接过安检上飞机……一路顺利得没话说。

这是小地精第一次坐飞机,看着舷窗外白茫茫的云朵,她激动得一蹦一蹦的,恨不得把脑袋伸出去,抓一把云彩摸摸看。顾学章人虽然出来了,可心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这么说走就走,就……上飞机了?

总觉着太快了,仿佛几秒钟之内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幺妹看了一会儿窗外,等飞机平稳后才终于转过脑袋来,“爸爸你放心吧,春晖姐姐说了,咱们稳赚不赔,而且是大大的赚,现在不是去买地,而是抢地。”

顾学章乐了,“你就这么信她的话?”

“当然,那可是我姐姐!”幺妹本来想骄傲而自豪的挺挺她的胸脯,可最近已经不是以前的飞机场跑道了,她还是不好意思。

顾学章继续道:“抢地……但愿地还在。”

还是那句话,世界上的聪明人那么多,他们能想到的,也总有其他人能想到。

五个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在广州机场,自从设立特区后,已经有专门的班车直达蛇口。父女俩就这样,在人生地不熟基本听不懂别人说啥的地方,背着满满两大书包人民币,挤上班车。

到达蛇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果然天色还亮堂着,金黄色的太阳还坚强的挂在天边,久久不愿退下。春苗和几个同学正在班车站等他们,幺妹差点儿没认出来。

远处那个白衬衣牛仔裤,短头发圈着发梢的女孩真的是春苗姐姐吗?

她摸了摸自己黑亮的麻花辫,忽然觉着,一点儿也不香了!

顾学章也是愣了愣,看着这个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侄女,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两家现在大河口是顶尖人家,无论吃的穿的,还是个人身上的自信,都是大河口数一数二的,走到市里也不怵。

可在春苗跟前,那也被衬成了包子!

“怎么,不认识我啦?”春苗率先走过来,一把搂在幺妹肩上,笑眯眯的说。

幺妹傻愣愣的,“认识,你是我姐,可……”也太漂亮了吧!

这种漂亮不是五官上的改变,单眼皮还是单眼皮,小麦色的肤色也没白多少,可整个人的造型变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也完全不一样了!

大概,这就是自信带给人的改变吧。幺妹半是欣慰,半是羡慕的说:“姐你头发哪儿烫的?能带我去烫一个吗?”

她的头发还是黑鸦鸦的,可那微微卷翘的发梢,将将披在颈根,不经意的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个青春洋溢的侧脸……以及耳朵上亮晶晶的两颗小珍珠!

幺妹羡慕极了,“姐你的耳环哪儿买的呀?”

“噗嗤……这不叫耳环,是耳钉,明天办完事我带你逛逛,这儿许多香港来的东西,可稀罕着呢!”

幺妹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她要,她要!她要给家里所有女性都买一对,当然,给奶奶和妈妈的那必须是最漂亮哒!

她们说着,几个差不多时髦打扮的年轻人走过来,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跟他们打招呼,原来都是春苗同学,一起在这边做义工的。

面对这群大哥哥大姐姐们,幺妹倒是一点儿也不怯,大大方方给他们打招呼,小嘴巴哒哒的甜。

嘴甜的小妹妹,哪个年轻人会不喜欢呢?大家很快跟她打成一片,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东西,又问喜不喜欢海,明天带她看海。

其中有个高个子青年,话不多,但主动要帮她拎包,吓得小地精紧紧把书包抱在怀里。

里头可是有钱呐!

超多钱哒!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虽然觉着奇怪,但也没放心上,很快又跟顾学章聊天去了。

通过他的嘴,幺妹才知道,这块地还是他帮忙找的,之所以能找到,是因为位置不够好,距离真正的蛇口区域还有一定距离,土壤贫瘠,是最不受欢迎的盐碱地。

周围一片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唯独它是一片枯黄的野草。

幺妹用她的地精灵力感受到,这片土地下头还真是啥也没有,土质非常差,可它周围还能长出庄稼——只能说明,这家主人真的不务正业。

果然,春苗搂着她,小声道:“主人是个赌徒,跟人偷渡去澳门,玩得还挺大,现在要不是输了钱拿不出,他也不会卖地。”毕竟,谁都知道这儿是特区,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的就发展起来了。

当然,事实证明,现在的人们严重低估了中国的发展速度。

“那产权会不会……以后会不会反悔扯皮什么的?”幺妹不大放心。

“我刚开始也担心这个,可周文良说没事儿,有法律在这儿呢,咱们是法治国家。”

幺妹看向那个谦恭的青年,他正微微弯着腰,跟爸爸说话。原来叫周文良啊,名字还不错,而且看着也挺帅气,跟姐姐倒是郎才女貌……不过嘛,想跟姐姐处对象,得先过了她小地精这关。

春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红了脸,小声威胁道:“你回去可不许跟奶奶乱说,更不能给我妈说。”

她们要知道,可是会翻天的!

幺妹一愣,下意识打量了一下青年的着装,牛仔裤白衬衫黑皮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奇怪的问:“为什么?怕我大伯娘嫌弃他没钱吗?”

因为整个崔家都知道,大伯娘是最喜欢钱的,春苗姐姐当年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差点就被她嫁给春晖的大表哥了。为啥?还不就是曹家能给六百六的高价彩礼,能给春苗安排进煤厂的工作呗!却不想想,那曹宝峰能是好人?

听曹宝骏说,他哥天天穿着流氓衣服听流氓歌曲跳流氓舞呢,他爸给安排的好几份工作都让他干黄了,现在已经沦为无业游民,在阳城市到处“流浪”呢!还说以后要去北京,要去莫斯科,要去纽约……哟哟哟,大家都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流氓呢!

反正,大家也不知道他口口声声“自由和流浪”是啥意思,就眼见着他天天不上班,留着女人似的长头发,叼着香烟,不是啥好东西。

就这样的“货色”,大伯娘都能看上,不就是图人家钱嘛?

幺妹可惜的叹口气,可惜这周文良也不是有钱人,不知能拿出多少彩礼,大伯娘现在手里有了钱,那彩礼钱肯定也要水涨船高,一般人娶不起春苗姐姐啦。

春苗给她脑袋上弹了一下,“想啥呢?人家可是干部子弟,咋可能看上我。”

她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伤感,但转瞬即逝。“哎呀,别提他了,说正经的,现在就去找那人吗?”

其他几个同伴已经跟他们礼貌的分别了,还给他们留下两辆自行车。幺妹点头,熟门熟路跨坐上后座,顾学章在前头载她,而春苗看着早已上车就绪的周文良,再一次羞红了脸。

要是让顾叔叔看出端倪,她宁愿走路!

幺妹和爸爸对视一眼,瞧吧,刚才说她自信大方了,现在又扭捏起来。“姐快上车吧,咱们赶时间。”

现在的深圳特区还是大片的荒山农田,成片的滩涂盐碱地,只有一条公路连接着蛇口与上级城市,那都还不是柏油马路。说实话,要不是远处的轮船汽笛声和来往络绎不绝的各色车辆,光看路面的话,跟大河口差别不大。

一路上,幺妹都在数着,他们遇到几辆公共汽车,几辆班车,几辆货车,面包车,拖拉机……明显,货运量比载客量大得多得多,而且是呈几十倍的差距。

再看来往行人,几乎没几个走路,都是骑自行车,甚至摩托车。穿着打扮都跟春苗差不多,洋溢着一股青春、时髦的气息,尤其那一双双锃亮的黑色系扣高跟皮鞋,显得可优雅可漂亮了。

当然,作为一只仔细的善于发现细节的小地精,幺妹还发现,她们的黑皮鞋里居然穿着淡淡玫瑰色的袜子……这可是大伯娘的内裤最想要的颜色!

关键吧,它还不是简单的玫红色,上头还绣着一朵朵形状规则,大小均匀的黄褐色花朵儿,当然,也有的是横竖交叉,阡陌纵横的绿色菱形方格……总之,小地精是开了眼界啦!

妈耶,这也太漂亮的吧!

幺妹赶紧问姐姐:“那是什么袜子呀?”

“尼龙袜。”春苗回过头来,“好看吧?今年可流行了。”

幺妹看看自己白球鞋里的白线袜,觉着它忽然又不香了。

这也太寡淡,太单调了吧?

而且,她还发现,白线袜特别容易脏,特别容易磨破,她已经很爱惜了,可还是最多半个月就得换一双袜子,因为脚后跟和脚趾都没了。奶奶说咱们家现在不差钱,不能委屈了她,一破就扔,换新的。

可这尼龙袜不一样,姐姐说它特别耐磨特别牢固,弹性又好,洗了以后一会儿就干了,冬天非常方便……当然,最主要还是它漂亮!

那明媚艳丽的,色彩斑斓的,穿上去就像穿了春天,她能不爱吗?

小地精掏出小本本,默默地在“心愿单”上记下:尼龙袜,括号:男女。

春苗悄悄跟周文良说:“快看,我就说我妹很厉害吧?她那小本本上记的都是她临时想到的事儿,有时是写作文的灵感,有时是要买的东西,忽然想吃的糖果罐头。”

周文良清瘦的脊背震动几下,明显是在笑,“那我猜现在记的是尼龙袜吧?”

两个人都笑了。

幺妹在这种事上不知害羞为何物,她甚至促狭鬼似的冲他们吐吐舌头,略略略,这可不是白记的哦,因为她可以肯定,在阳城市和书城都没见过这样的袜子。

还是那句话,人无我有,人有我优,那就是商机。

终于,骑了半小时的自行车,他们终于到达陈姓男子家门口。那是一栋破旧的土坯房,黄色的土墙上用白色石灰写着“时间就是效率”的标语,而它旁边的红砖墙上写的则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简单明了。

幺妹想要再看,土坯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有个瘦骨嶙峋的长头发男人从里头出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话说了句啥。

幺妹忙看向春苗,春苗也听不懂,看向周文良。

“他问我们找谁。”

顾家父女俩这才发现,周文良说的居然是石兰省方言,他们居然是老乡!

周文良是广州大学语言学院的高材生,虽然是石兰人,可他从小见识广,落落大方,能用广东话跟男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听说他们就是来买地的,陈姓男子双眼冒光,赶紧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在周文良的翻译下,幺妹明白了。他让他们快把剩下的地钱结算给他,他等着急用,要再不来的话,他就卖给别人了,定金一分也别想拿回去!

“文良哥,那你问他地价多少。”

周文良如实转达,“他说要三万四,一万块钱一亩。”心里也被吓到了,一万块一亩的还是地吗?怕不是金子哟!

明摆着,陈姓男子就是欺负他们外省人,因为最近也确实有不少外省人来买地买屋,地价水涨船高,再遇上他们这样的斯文人,更加要多砍几刀了。

赌徒,是没有良心可言的。

幺妹和爸爸对视一眼,贵,可也买得起。

只不过,他们不喜欢被人当冤大头的感觉。

“文良哥你告诉他,他的地距离蛇口工业园太远了,我们想买近的。”

陈姓男子听了,从鼻子里“嗤”一声,“工业园附近的早卖光了,想买做梦去吧!”成千上万的港商想来买呢,还等得到几个乡巴佬?

幺妹这暴脾气,“文良哥问他,一千块一亩卖不卖,不卖我们就走人。”

周文良摸了摸鼻子,这姑娘砍价可真够狠的啊,别人都是几十几百的砍,她是直接一刀砍去九千!九千啊,虽然男子确实也是狮子大开口,可实际这边的地价也不便宜,房子都是按平米卖,而不是套数,一平米八九百块嘞!

果然,男子一听只给一千,急得跺脚,历来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他,居然让个黄毛丫头明晃晃欺负了!

幺妹也不看他故作凶狠的眼睛,只是继续说:“顶多两千,不能再多了,我们刚才在那边遇到一个,面积比他的大,还是连成片的,又宽阔又平坦,交通方便,距离蛇口工业园也才十七八公里,人家只要我们二千五一亩。”

她只顾着“叭叭叭”说得痛快,翻译员周文良可被她难坏了,且不说他们一路压根没遇到主动要卖地给他们的人,就是那一连串压价的话,他这广东话一级的家伙,要怎么才能翻译出精髓?

她的精髓就是:我们多的是选择,我们不屑!

也不知道是他翻译得比较委婉,还是男子忽然又回心转意,说看在他们诚心买的份上,就六千块一亩,不能再少了。

六千块,跟他们在苏家沟买的差不多,可苏家沟的发展前途跟蛇口区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幺妹已经心动了。

当然,她可是砍价小能手,即使心里认为是值这个价的,她也得再压一压,能省一分是一分。奶奶在家买菜,一块二的猪肉都要磨半天嘴皮子,一斤能少五分钱她都高兴嘞!

她要是能省下几百上千,回去给奶奶买肉的时候就能少费点口水啦!

她真是一只超会过日子,超勤俭持家的好地精呢!

正准备再砍价的时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顾学章忽然插嘴道:“就这样吧,问他明天上午八点半有没空去办理过户手续。”

准确来说也不算过户手续,现在签的只能是使用权出租协议,因为土地才刚下放到老百姓手中没两年,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卖”土地。

幺妹:“??”

不过,她还是很尊重爸爸的决定,相信爸爸轻易不会乱说,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快刀斩乱麻”。

果然,约定好相关事项,离开土坯房,眼看着周围没人,顾学章才说:“我们再去附近看看,有合适的再买点。”

幺妹一愣,还要再买?三亩四分已经够多啦!这要是盖成楼房,像外国人一样盖高楼的话,随便十几层就是几百套房子,他们得挣多少钱呀!

这简直就不敢想呀。

她的疑问就差写成字挂脸上了,顾学章轻轻提了提胀鼓鼓的书包,“既然钱都取出来了,那就花呗。”

“花呗”两个字,居然是如此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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