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傻孩子!”程老师哭笑不得摸了摸喜宝的脑袋,“当然是你姑姑告诉我的。对了,具体什么时候考试,还得等通知,我猜,至少也得等到十一月以后了,没那么快的。还有就是,这回高考,不会开放所有大学,应该会优先考虑重点大学,还有医学院、师范学校,我猜农业大学也会开放。”
虽然没明白为啥程老师会认识小姑姑,可喜宝还是把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戏言,说大姐凶起来像个教导主任,也许大姐会喜欢考师范?
因为并不在一个县城里,喜宝又是住宿生,只能强忍着激动,一直捱到这周放假,才兴冲冲的收拾了东西,打算拉上毛头往家里去。
不想,才刚出校门就看到她奶。
“奶!!”喜宝欢呼的冲到她奶跟前,“奶你知道吗?高考恢复了,大姐也可以考呢!”忽然又想到一个事儿,“我们程老师说,工人农民都能考,那大哥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考个屁!那几个都是榆木脑袋,折腾啥啊!”赵红英拉过喜宝上看下看,丝毫没注意到毛头也挤了过来,只絮絮叨叨的说,“公社大喇叭也说了,现在学校都不上课了,全在准备高考呢,那些知青也不下地干活了,跟疯魔了一样,天天念叨着啥啥玩意儿的。还有那个,你建跃婶子,我就说不用带她看医生,看好了脑子,这不又要闹离婚了,说啥都要去参加高考,都叫啥事儿啊!”
“这么精彩?!”毛头见他奶不理他,索性把脑袋塞到了赵红英眼皮子底下,结果被一巴掌拍开。他也不恼,反而高兴地往外冲,“走啊,赶紧回去啊,我要去看戏!”
“看你个头!”
赵红英没好气的把他拽回来,逆着人流往学校里走。
因为是周六下午,走读生住宿生都急赶着回家,门卫张大爷也就懒得严格查验了。赵红英很容易就混进了学校,顺手还把孙子孙女都拖了回来,寻了个有树荫的角落,耐着性子跟他们分说。
原来,自打高考恢复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公社都乱了套。
即便知识分子在那十年里,被打落到了尘埃里,可数千年以来的传统却不可能在这短短十年内改变。再说了,哪怕是在那些年,城里招工也从来都是要看学历的,不说机关单位了,连工厂招工也必须是初中毕业的,也就只有类似于煤矿厂,不是很在意工人的文化程度。至于其他国有企业,哪个不要求职工有一定的文化基础?
最最重要的是,一旦被招工了,就可以直接转户口,成为乡下庄稼人最梦寐以求的吃供应粮的城里人。
初中、高中生尚且那么受欢迎,更别提大学生了。
“广播里还说,知青也可以参加高考,考上了直接调走,不需要经过公社生产队的名额申请啥的……”赵红英皱了皱眉头,甭管赵建跃有多窝囊,那也是她娘家的堂侄儿,再说平心而论,赵建跃只是人老实又不善言辞,并不是啥坏人,当初分明就是姚燕红先主动的,之后又是闹离婚又是变疯子的,人家赵建跃都依然不离不弃。现在一听说高考恢复了,就又要走人了?
长痛不如短痛,索性走了得了!
“那学校为啥停课?不是应该更认真学习吗?”喜宝不明白了,高考都恢复了,那些人不好好学习,难道还想逃课?
“老师们也能高考啊!”赵红英很是无奈的伸手点了点喜宝的脑门,“咱们公社只有初中和小学,可那些老师多半都是知青,他们哪个不想念大学?考上大学,就能回城了……”
毛头不甘心被人忽视,找准机会就插嘴:“那咱们还等啥啊?回去看好戏呀!唉,我都错过多少好戏了。”
赵红英恶狠狠的瞪了过去,随后从兜里掏出钱来:“回去干啥?咱们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你俩就安生待在学校里。”
“啥?!”毛头震惊了,他又被奶禁止回家了吗?“等等,咱们家的门槛不早就被人踏平了吗?对了,房子盖好了没?啥时候给我哥娶媳妇儿啊?”
一听这话,喜宝立马眼睛晶晶亮的看过来,比起别人家的闲事,她肯定更加关心自家哥哥们。
可赵红英听着却头疼不已。
盖啥房子啊!
秋收结束后,忙着交公粮,回来又是分粮食,然后是忙着秋种。好不容易有空了,宋卫国他们兄弟仨一起去山上砍了一棵树,正打算第二天再去呢,好了,公社的大喇叭响了,紧接着……
喜宝和毛头听得目瞪口呆。
“大哥娶不到媳妇儿了?”
“完了,这俩都要打光棍了!”
赵红英一巴掌呼在毛头脑门上,没好气的凶他:“瞎说啥呢!等高考结束了,不就没事儿了?……是有够耽搁事儿的。”
农闲也就那么些日子,错过了就得等年底了。可年底那么冷,到时候干啥都格外费劲儿,再说也未必能凑够人。还有就是,老一辈的有种说法,腊月和正月最好不要大兴土木。也就是说,除非这几天就安生下来,不然强子和大伟得起码等到明年秋后,才能娶上媳妇儿了。
哪怕不至于担心俩大孙子打光棍,对于迟了整整一年,赵红英也是很有怨念的。她都一把年纪了,早不早就想抱曾孙子了,这下可好,她的曾孙子哟,啥时候才能抱到呢?
“反正你俩就先别回家,我多给你们点钱,起码一个月里,别回去了。宝啊,听到了没?别光惦记奶,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奶还等着你考上大学呢。”
“好,我一定考上大学!”喜宝连连点头。
毛头就不是很乐意了,明知道有好戏正在上演,然而他却看不成。这种感觉,别提有多悲伤了。
赵红英看不下去他一脸难受的样子,又呼了他一巴掌:“记得,这钱是借你的,回头补我借条!”
“知道了奶。”毛头有气无力的哼哼着,突然又想起一个事儿,“大哥和堂哥都讨不到媳妇儿了 ,咋还有人上咱们家来?”
“借书啊!”赵红英一提起这个就来气,谁不知道老宋家出了个高中生,还有一群初中生,所以一听说高考恢复了,就一窝蜂的全涌过来借书。名头一个又一个,反正就是要借,也不管是啥书,有字的都好。
家里的书其实不多,主要是喜宝和毛头都把书搬到学校里来了,而春丽的那些高中课本,也被她搬到临县宿舍里了。她是干部,虽然还没有资格分房,却可以住单身宿舍,还是比较高档的那种,一个宿舍只有两人,还有柜子桌子,能放不少东西。正好她也舍不得丢开那些陪伴了多年的书,干脆一股脑的全带走了。
横竖有免费的搬运工可以使唤!
自荐当搬运工却被无情拒绝了的强子和大伟:……
“家里只有大哥他们的小学初中书。”喜宝记得很清楚,连春丽的初中书都没在家里,因为叫她拿来了,她喜欢看春丽记在书上的各种笔记。唯独只有强子他们这群学渣的书,弟弟妹妹们,一个都不想要。
“是啊,我说了家里没有,他们只恨不得亲自翻一遍,气得我直接把人打出去了。”赵红英不需要给知青们面子,可如果是亲戚朋友就不同了。可她是真的没有,有也不想给。
又安抚了俩小只一阵子,赵红英叮嘱他们别乱跑,就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千万别回公社。至于春丽那头倒是不用担心,强子已经往临县跑了一趟,叮嘱姐妹仨都别回来,起码在高考结束前,别回家。
喜宝弱弱的说:“我们程老师说,高考起码也要在十一月以后。”
“那就等十一月以后再回家,横竖我每个月都要来县里,到时候给你们送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俩小只当然得无条件听从。
目送赵红英离开学校后,喜宝和毛头对视一眼,齐齐的叹气:“去食堂吃饭吧。”
先回宿舍放挎包拿饭缸子,然后俩人一起去了食堂打饭。周六傍晚,食堂里的人特别少,毕竟大家伙儿都急赶着回家,仅有的几个也是以老师们为主。俩小只一面吃着一面时不时的搭个话,没留神程老师就坐到了他们身边。
“刚瞧见你们奶了,她来干啥?你俩咋不回去?”程老师也拿了个饭缸子,打了碗白米饭垫底,又在上头直接打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走过来坐到喜宝身边,随意的问着。
喜宝瞪圆了眼睛:“程老师,你为啥认得我小姑姑,还认得我奶?”
“因为你小姑姑是我嫂子,你奶我也见过好几次呀。”程老师笑眯眯的瞅着喜宝,“还没开学呢,我就在百货大楼碰巧见过她了,她还拜托我照顾你呢。对了,你的名字宋言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还是我起的呢!”
“哈?”喜宝一口饭含在嘴里,把两边的腮帮子涨得鼓鼓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茂林和修竹的小姑姑啊!”毛头悟了。
程茂林和程修竹是小姑姑宋菊花的双胞胎儿子,他们比毛头和喜宝都大了一岁半,现在念高一。因为是走读的关系,又不是同个年纪的,平常也没啥来往,倒是宋菊花时常叫儿子帮着送点儿自家做的好吃的,总得来说,毛头跟这俩挺熟的,喜宝这边就淡了点儿。
说起来,老宋家还真有出双胞胎的习惯,茂林和修竹是双胞胎,这俩的名字据说也是程老师给起的,然后袁弟来又生了宋东和宋西,再有就是……
“程老师,程姑姑!我和喜宝也是双胞胎,龙凤胎!可为啥你只帮喜宝起名,不给我也起一个?宋社会一点儿也不好听。”
程老师:……
第069章
红旗公社。
所有干部齐聚一趟, 谈论恢复高考的消息。其实,消息传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但因为还未曾明确高考的时间, 始终给人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可已经下乡多年的知青们,却如同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拼命挣扎着也要死死抓住这次机会。
希望就在眼前, 也难怪他们乱了心神。
台上领导在讲话,台下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们却只低着头不吭声, 仅有个别人拿笔记录着什么,多半人都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十多年了, 最早下乡的那批老知青们, 已经在各个生产队待了十年以上。这些人几乎都结了婚生了孩子, 哪怕是后来的几批,也有不少人在队上安家落户。现在他们一走,留下一个个破碎家庭, 即便跟大队长们没啥亲戚关系,那也得帮着收拾扫尾。
不是拦着别人不让他们出息, 反正在场的所有人里头,没一个希望自家生产队出大学生的。当然,本地社员们例外。
领导也很无奈:“……虽然高考时间尚未确定, 可这事儿绝对是真实的,没人敢传出这种虚假消息来。另外,严禁任何人阻拦知青们报考,一旦考上, 绝不允许发生任何形式的阻拦。”
“如果有家庭有孩子呢?”底下的人问道。
“可以让对方先离开,等稳定下来后,允许带走家属。”领导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以及一个孩子。”
“只能带走一个孩子?”下面的人本来想问其他的,临了听得这话,惊讶的问道,“那其他孩子呢?”
“知青的孩子,最多只允许一人将户口迁回父亲或者母亲所在的故乡城市,并且必须是未婚且年纪小于十四岁的。”最后一项倒是无所谓,他们这儿最早接收的知青也就是十二三年前,唯一麻烦的就是只允许走一人。
底下的人彻底没话说了,这要是知青跟当地社员结合的,还能将孩子留给一方的老人帮着照顾,可要是两人都是知青呢?一个走一个留?
“走吧,都走吧,横竖现在勉强留下,将来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走的。”赵建设嘲讽的勾了勾嘴,别人他是不知道,他那堂弟媳妇儿,只怕是真的留不下来了。不过,他现在手上根本就没有名额,能不能离开就看姚燕红本人考不考得上大学了。
同样的工作会议,在广大农村公社到处上演着,内容形式都差不多,只是各人的反应不同而已。
一直到十月二十一日,在人们刚刚换上了秋衣秋裤不久后,国内各大媒体终于公布了关于恢复高考的准确消息。而他们省,将高考时间统一定为十二月十一日和十二日这两天举行。
冬季高考,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的。
因为时间卡得太紧了,哪怕是那些刚有消息传出,就立刻开始紧张准备的人们,也同样觉得时间紧迫。最最麻烦的是,他们连一本像模像样的复习材料都没有。
老宋家那头,因为出了春丽这个高中生的缘故,早先真的是门槛都要被人踩平了。一开始,赵红英只是觉得烦,后来也是真没法子了,索性叫强子往临县跑了一趟,问春丽要了高中课本的名字,回来告诉了大家。
然而,高中课本跟高考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眼下使用的所有教科书,都不是为了高考准备的,即便背得滚瓜烂熟,也一样考不到。最终还是曾校长写信回京市,让家里人帮着去打听了一番,才得知有一套数理化丛书相当适用,并想办法找人借到了前面两册,连夜抄好了寄过来。
曾校长倒是没藏私,他已经歇了高考的心,比起自个儿考上大学,他更希望能教导出几个大学生。因此,在小学、初中都停课的情况下,他自个儿在队上小学的空教室里开了个班,拿着两册书,边自个儿解答边跟其他知青讨论题目,并提供免费誊抄。
唯一可惜的是,也就这么薄薄的两册而已。
可甭管怎样,第七生产队倒是暂时稳定了下来,哪怕知青们都不干活了,起码也没再出啥乱子。
想念小孙女的赵红英,在又一次拿到汇款单之后,就领着张秀禾往县城里去了。
先取钱,再去县一中附属初中,赵红英婆媳两个很快就如愿的见到了毛头和喜宝,也正好碰到了程老师。
“菊花她小姑子!”赵红英格外熟稔的跟程老师打招呼,就是这称呼有些叫人牙疼。
好在程老师已经见过她好几回了,虽谈不上习惯却也不会惊讶了,忙笑盈盈的上来跟她打招呼:“宋老太来瞧孩子们?宋社会和宋言蹊同学都很不错,尤其是宋社会,他还是我们班的班长,协助老师做了很多工作。”
面对老师的夸赞,甭管是赵红英还是毛头,都看不出半分喜悦来,倒是张秀禾喜得见眉不见眼的。这当妈的,听人夸自家孩子,总是格外得高兴。这一高兴,张秀禾就忍不住坑孩子了:“瞧程老师您说的,毛头这孩子打小就特别熊,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不然你告诉我,我回家叫他爸狠狠的抽他!”
毛头一脸震惊的看向他妈,忍不住扯了扯喜宝的手:“这是我亲妈吧?”
“是吧?”喜宝顺着毛头的话说下来,“应该是的。”
“亲妈这么对我?她让程老师揍我啊!”
喜宝看了看还拉着程老师说话的张秀禾,又瞅了眼已经黑了脸的赵红英,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看奶平时是咋对大伯他们的,不然你也可以想想大哥。”
“哦,那就是吧。”毛头蔫蔫的耷拉下了脑袋,他在学校多有面子啊,亲妈一来就拆台,还不如他奶呢!
他奶——赵红英嫌弃的看了张秀禾一眼,觉得老大和他媳妇儿简直般配极了,一面想着一面往喜宝这边挪了两步,先关心了喜宝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然后将家里的事情挑几样重点的告诉了他们。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离高考开始已经不足一个月了,赵红英对于家里孩子能考上不抱啥希望,不过她还是逼着家里成绩最好的大伟去小学听了几天课,甭管听没听懂,好赖把曾校长仅有的两册数理化丛书誊抄了下来。就是那一笔字哟,哪怕她不认识几个字,瞅着也觉得辣眼睛。
说着话,赵红英就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布包,先把钱给俩孩子,然后再把小布包里的书卷吧卷吧放回去。
毛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数理化”几个字,顿时惊讶道:“奶你居然开始研究数理化了?奶你可比我爸我哥他们聪明多了!”
“我叫你瞎叨逼!”回答毛头的,是赵红英呼向他脑门的一巴掌,“这是我叫大伟抄了给丽丽的。我算来算去,撇开你俩不提,也就丽丽还有点儿希望。”就是希望不大。
“大姐能考上大学吗?奶,我觉得考师范很不错呢。”喜宝盯着小布包猛看,见状,赵红英索性打开布包叫她仔细看,还答应她,等高考结束了,这两册书都送给她。
可喜宝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薄薄的两册书上头,而是瞅着这书名,先愣了下,紧接着忍不住抢过来快速的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