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余舟稍稍松了口气。
“余舍人,我看你面色似乎不大好。”章太医朝裴斯远说了一番濯音的情况后,看向余舟道。
他话音一落,裴斯远当即看向余舟,这才发觉余舟面色看着有些苍白。
“我没事。”余舟道:“我就是担心濯音……”
“王大夫在里头守着呢,余舍人不必担心。”章太医道。
余舟点了点头。
章太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我记得裴副统领说你这几日胃口都不大好,今日既然过来了,老夫再替你搭一次脉吧。”余舟闻言并没有拒绝,而是跟着他去了偏厅。
半晌后,章太医仔细为他诊了脉。
余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害怕的结论来。
直到这一刻,余舟对章太医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然而章太医却只点了点头,道:“余舍人大概是担心濯音的身体,有些忧思过度了。再加上这两日食欲不振,这才导致气色有些差,老夫再为你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吧。”
余舟闻言不疑有他,忙点了点头。
由于濯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裴斯远没让余舟在这里候着,而是带着他先回到了住处。
两人刚用过饭,便有小厮送来了煎好的药。
余舟一见到这药就有些犯愁,但他素来不是个任性的,哪怕不情愿也不至于不喝药。
于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端起药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一碗药下肚,余舟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有些不大好受。
他原想着起来顺顺药,没想到一起身便有些犯恶心,险些将药吐了出来。
“慢点。”裴斯远上前一手抚着他的背道:“好不容易喝下去的,别再吐出来了。”
余舟抚着肚子重新坐下,好不容易才将胃里那阵翻腾压下去。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碗上,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先前他去濯音那里时,遇到过濯音喝安胎药,那药味闻起来和自己喝的一样。
当时他只当所有的中药闻起来都是这种味道,便没多想。
但是今日,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章太医给他开的这个安神汤,怎么和他从前在裴府时喝的那种药味道也一模一样?不止是闻起来的味道,喝起来的味道也如出一辙。
他记得那个药似乎是“祛毒”的,并不是安神的。
余舟此前从未留意过此事,如今骤然想起来,便觉得十分不对劲。
可他左思右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劲。
这药会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祛毒的,为什么现在裴斯远不喝了,只给他喝?
“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儿。”裴斯远见他一直拧着眉头,便开口道。
余舟茫然地点了点头,进去走到软榻边坐下,随手在一旁的矮几上拈了一粒果脯。
那果脯的味道特别酸,平日里摆在那里,裴斯远一颗都没有吃过。
余舟倚在矮榻上,嘴巴里嚼着果脯,又开始忍不住想章太医的事情。
方才章太医为他诊脉的时候,说他心神不宁,食欲不振。可对方只给他开了安神的方子,并未给他开调理肠胃的方子。
余舟仔细想了想,他近日确实一直担心濯音,但也没到该喝安神药的地步吧?
若说担心濯音,旁人也都在担心,尤其裴斯远还不惜为了对方试针……
为什么只给他喝安神汤?
念及此处,余舟突然想起来,章太医开始为他诊脉,似乎是从平西侯出事时开始的。
当时他在平西侯府受了惊吓,吐了一场,还昏过去了,那晚裴斯远连夜将他带回了京城。
从那以后,章太医便开始为他调理身体,要求他日日喝药。
当时章太医说,他们在平西侯府入口了不好的东西,所以要为他们“祛毒”。
可入口的东西是什么,对方却没说过……
余舟拧着眉头思忖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一事。
裴斯远是会识毒的,当时在平西侯府,他入口的每一样东西,裴斯远都尝过。
当时他还不理解,裴斯远对平西侯为何那般提防。
若是他们吃的食物里有毒,裴斯远早就该尝出来了吧?
他记得刚认识那会儿,对方还给路知南试过毒呢,可见是有点功底的。
若当真如此,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在平西侯府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那章太医说的祛毒一事,也就是子虚乌有了。
章太医在撒谎吗?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余舟越想越觉得想不通,脑袋里又变成了一团浆糊似的。
他起身想去出去透透气,由于心不在焉,起身时不由带翻了矮几上的果盘。
裴斯远听到动静忙快步过来,一脸不安地问道:“没磕着吧?”
“没有。”余舟忙摇了摇头,心道裴斯远有时候真像是把他当成了三岁小孩似的,动不动就担心他磕着碰着。
他一个大男人,磕着一下又能如何?
磕着,碰着?
余舟骤然想起了先前章太医的医嘱:
“尽量不要有太过剧烈的活动,别磕着碰着,走路稳一些,别摔着。”
当时余舟就觉得奇怪,他们若是中了毒,为什么还不能剧烈运动,不能磕着摔着?
这要求怎么听都很奇怪,但他心思单纯,又觉得章太医资历老,定然是值得信任的,所以从不敢质疑。
如今这么一想,只觉得此事处处都不对劲。
不仅章太医,自从他搬到裴府之后,裴斯远的举动也颇为不寻常,只是他此前从未深想过。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裴斯远有时候上下马车会抱着他,走路上下台阶,也会扶着他。
在裴父来了京城之后,他们的住处甚至被铺上长毛的地毯,屋里的案几也都被换上了软榻,就连院子里的地砖,都换了不容易打滑的那种。
当时余舟以为那是裴父为了补偿裴斯远挨打……
如今想来,竟是为了他吗?
因为他不能磕着,不能摔着……
因为他肚子里有个孩子……
余舟心底一沉,骤然想起了自己那日问裴斯远有没有想过做父亲那句话。
裴斯远朝他说,从前没有想过,如今……有过一点点念头。
他当时还以为裴斯远要去找个姑娘家成婚生子,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余舟径直走到内室的榻上躺下,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这段日子以来,身边早已有了这么多“异样”。
偏偏他太过迟钝,竟是丝毫没有怀疑。
若非今日动了这个念头,只怕他还能继续糊涂下去。
章太医骗了他,裴斯远也骗了他。
他是真的有孕了……
因为他有孕了,章太医才会对他百般看顾,裴斯远才会整日那么小心翼翼,甚至不让他回家。
也是因为他有孕了,他才需要喝药。
而且那药并不是什么安神汤,而是安胎药。
余舟扯过薄被盖在身上,只觉得浑身都止不住发凉。
明明是夏天,明明天气那么热,但他就是觉得冷。
裴斯远让人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去重新弄了一盘果脯。
他回来的时候,便见余舟正窝在榻上,像是睡着了。
余舟听着身后的动静,慢慢将脑袋埋在了枕头里。
他现在几乎没法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和濯音一样,真的怀孕了。
他既惶恐,又茫然,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他会有孕,为什么裴斯远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他?
余舟闭上眼睛,还能想到那日裴斯远亲吻他时的样子,对方的呼吸,唇上的温度,眼睛里的光芒,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裴斯远说喜欢他,说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因为他会怀孕吗?
余舟想到濯音,又想到自己,心里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难道裴斯远对他,就像平西侯对濯音那般吗?
只是将他当成一个与众不同的宠物,当成一个能生孩子的物件?
可这个念头一出现,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裴斯远先前对平西侯那般憎恶,对方死后他连纸钱都没烧一张。
这样的裴斯远,怎么可能会和平西侯是一丘之貉?
余舟吸了吸鼻子,又想起了很久以前,裴斯远对他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