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泪眼汪汪的,这时却还说了句公道:“大爹爹很好。”
秦疏拿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脑门,失笑道:“他都这么欺负你,你还替他说好话。”
简安低着头:“是简安不乖。差点就打到爹爹和弟弟了。”一面说着,一边心有余惧地试着摸摸秦疏的肚子。
秦疏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舍不得,拉着他的小手放到肚子上,:“都说了没事的。”一边又认认真真地给他纠正:“是妹妹,不是弟弟。”
“可是,”简安大惑不解。“大爹爹说了是简安的弟弟。”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秦疏稍稍不快,哼了一声。“我说了是妹妹,就是妹妹。他那是想儿子想的,尽胡说八道。”
简安眨着眼看看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太明白秦疏的话,然而这孩子向来就是乖,侈侈既然这么说了,他俯到秦疏的腿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爹爹圆圆的肚子,凑过去对着肚皮叫了一声妹妹,然而嘀嘀咕咕地对着那圆圆的小丘说起话来,无非是什么妹妹乖乖,哥哥带你玩之类的话。他天真可爱,一时也让秦疏里情轻快不少,又安慰他几句,这才稍稍又活泼起来。
他不敢再踢球了,拉着秦疏的手道:“爹爹,你看我捉小鸟给妹妹。”
秦疏正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闻言讶然笑道:“你有那样的本事?”
简安连连点头,转身跑开去,不知从那儿拿来把小米小筐。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他就在前面一处空地上用系着细绳的木棍支起箩筐,撒下吃食,然后蹲到一边花丛下等着,只有要鸟儿飞下来,就准备觑准机会拉绳子将鸟儿罩住。
这原本是冬天捕鸟的法子,眼下虽然院中有不少花木果树,周围就是山,各式觅食飞鸟不少,但现在草木茂盛,鸟儿不缺吃食,好不容易有两只傻大胆的飞下来啄食小米,简安又手忙脚乱的错过了时机,半天都是白忙活。
秦疏坐在一旁看得发笑,简安性子却是要强,见他笑自己,越发又羞又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都下来了。
他并不笨,眼看自己不能成事,掉头就去找帮手了。
这庄园毕竟比从前住的宅院大许多,易缜并不能放心他身边没人,稍远处就有侍卫在转悠。当然除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之外,偶尔的陪简安玩耍也可以算是职责之一。
简安捉鸟的要求,对于这睦人的身手自然不是什么难事,用不了多久便战累累。
简安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捉鸟要给妹妹玩的话,拎回来的是已经拨毛洗尽用细枝串好的鸟肉。简安小脸仍旧通红,这一次却是兴奋,老远就喜滋滋对秦疏道:“爹爹,我们烤来吃。”而他身后有人拿着柴炭之类的过来。
秦疏不由得嗔怪道:“真不懂事,尽给叔叔们添麻烦。”这话却是说给后面的人听的。
来人便只是笑笑,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来。
虽然和这些侍卫天天见面,众人早就见了他身形的变化,但秦疏始终有占窘迫,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坐直了身,转眼却瞧见来人是青岚,反而微微一怔。易缜从京里带出来的侍卫他基本上都相熟了,但也不知是否最近多了些心事,对易缜的感觉复杂莫名之后,觉得旁人也都有些异样起来。就拿青岚来说,他和青岚见面的机会并不比其他侍卫多多少,但秦疏对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亲近的感觉。
“谢谢叔叔。”简安有礼貌地回头道谢,又转过头来对秦疏说:“是大爹爹说要做烤小鸟的。爹爹,你就不要再生气啦。”原来是易缜回头想想,实在是对简安有些愧疚,再者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讨好了简安就等于是讨好了秦疏。是以想出这法子。而且简安这孩子记吃不记打,后面这话虽然是易缜教他说的。
“你这没出息的。”秦疏在他小脑袋上轻轻戳一指头,哼了一声,低声道:“整天就知道没正经。他自己怎么不来?”
青岚十分熟练地架起炭火,见他端端正正坐在那,却微微蹙着眉头,一副别有心事的样子,想到这人的经历,心里不由得暗自为他叹息一声,面上却还是笑道:“主子亲自进城去挑衣料去了。只怕别人挑的,你又不太合心。”
其实这样的事也不一定要让青岚亲自来做,只是换了若菡那姐弟两人,分明向着秦疏,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易缜这一边了。
而余下的侍卫当中,秦疏显然更为信任青岚,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果然这法子管用,青岚一番温言解释下来,又旁敲侧击地替易缜说了不少话。秦疏反而听得进去。又看简安十分高兴,秦疏心里还是有几分承情,再者还有青岚这个外人面前,也不好和易缜太过计较,点一点头,忍住了没有再说什么。
但一转念,又想起易缜方才十分凶恶的样子,别说是简安,就连秦疏自己也有些被易缜那神情吓着了。这时回头再想想,仍觉得这人并不完全是平时里相熟的样子。
他方才问简安,已经是有心试探,可简安一个四岁都还不到的孩子,能知道个什么,现在见到青岚,有心想问问从前他所不记得的易缜是个什么样子,一时之间又不知从哪开口。
这时柴火已经升好,青岚已经将肉串架到火上去烤,香气飘散出来,简安越发迫不急待,蹲在他旁边,托着下巴正吞口水。
青岚一边逗他几句,猛然一抬头,正瞧见方才明明已经神色缓和的秦疏正古怪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愣,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自觉没有什么不妥。
秦疏却不等他问,朝着一边撇过头去,他突地又想到,心说青岚根本就是易缜的心腹,分明只会帮着易缜说好话,才不要问他呢,想必问也没句实话。
青岚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易缜在这个时候进城,自然不光是为了置办衣料,当日秦疏在大街上乍逢故人,这事始终是易缜心头的一根刺,明里虽然再也不提,背地里却调动人手务要将这人找出来。
但丰台虽偏离交通要道,却也有不少各地商人汇集,易缜又不能明令禁止这些人往来,又不能大张旗鼓,如今查了一个来月,仍旧没把那人找出来,也不在那人是否还在丰台县城当中。易缜也只好聊自安慰,秦疏在山庄里深居简出,想来不会有什么再故人重逢的机会。
回去之时,他也确实带了不少的布料回去。
秦疏拖了躺椅放在树荫下,本该是他午睡的时间了,他叫了简安在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逗着说话,人还醒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专门在等他。
听易缜老老实实的把话说完,他往那些布料上瞄了两眼,这才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哦。”过了一会,还是按捺不住。在布匹里翻翻拣拣起来。
他平素喜欢素淡的颜色,今天却尽挑一些粉艳的布匹,拿到脸上来蹭了蹭,试试那面料软不软和。
他这时闭着眼睛,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使得整个人都异样的柔和下来。
易缜猛然间见了,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可一念便明白,秦疏挑得这样仔细,必然是在为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再看看他所选的衣料,尽是鲜艳娇嫩些的颜色,只觉一口气堵在胸膛里,酸楚难言。
果然秦疏抬起头来,对易缜道:“就用这个,给妹妹做裙子。”
易缜道:“孩子的衣服,已经在准备了。”
秦疏固执道:“做裙子!”
易缜唯有默默地点头答应,秦疏在他的态度上没有挑出什么碴,只好作罢,又招手叫过简安来,比量着也给他挑了两个颜色,对于自己穿什么,反倒并不在意,全部听凭易缜作主,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
易缜看他心情尚好,借这机会道:“宝宝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秦疏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还没有,你让我慢慢想想。”
秦疏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迫不及待,到现在的不太热衷,进而有些若有若无的推诿,甚至也不再缠着要自己离在他身边。
易缜虽然明显的觉察出来,他难以明白秦疏心里究竟是怎么想,难免越发的惴惴不安,却也不能硬逼着他一定要取一个。
反倒是秦疏看到他还算用心的份上,兴致稍好一些,这一天同他多说了几句话。易缜又分外小心,到晚上入睡时,也然冰释了不少前嫌。
只是易缜心里可谓是愁肠百结,总不能如他外表那般平静,听着身侧传来秦疏平稳细微的呼吸声,轻轻摸着被下的圆隆。这孩子调皮,尚没有睡去,不时在他父亲手心里微微活动一下手脚。
只是他动作并不大,顶多是令秦疏微微皱眉,却使得易缜越发心乱,根本睡意全无,这样清醒地躺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轻轻地下床取了灯。坐在床侧,看着熟睡中的秦疏,足足看了有一两个时辰,直到烛台将尽,已过了三更,这才将被子掀开一角,轻轻地钻了进去,小心地将秦疏揽入怀里。
这里刚刚合眼要睡,怀中的秦疏却开始有些不安,先是动了动手脚,接着就挣扎起来,口中呜呜咽咽地,也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
他近来剖是睡得不太安稳,这样的情形易缜也见过多次,知道他是作了恶梦,然而每每见秦疏为恶梦所扰,仍旧还是心疼不已。
当下连忙搂紧秦疏,免得挣扎间伤了他自己,一边轻轻摇着他:“醒醒,我在这儿,没事没事了。”
往常多半只要把秦疏叫醒,让他缓一缓也就没事了,至于究竟是什么恶梦,秦疏从来不肯说,他虽然大至能猜到一两分,却唯有惆怅无奈,而无计可施。
今日秦疏却清醒得很快,神色极为异样,那一瞬间显得格外清醒的眼神,几乎要令易缜以为他将什么都已经记起来了,刹时间只觉心里凉了一半,恐惧无边无际的涌了上来。
秦疏看见是他,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将易缜推开。
易缜正手脚发软,再加上全无防备,竟一下子被他推得跌下床去。只听得呼的好大一声,易缜心中慌乱,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是那儿撞疼了,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力气,挣了两次竟一进爬不起来,口中急道:“小疏……小疏……你听我说……”至于要说些什么,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却听秦疏低低的啊了一声,随即扒着床沿探出个头来,眼中已经没了方才神情,只是带着一片茫然,显然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易缜推下床。
他见易缜狼狈不堪地跌在床下,一时也有些着急了:“你不要紧么?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易缜这才自己爬了起来,愣了片刻才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事的……”他稍稍定了定神,正要去一旁拿烛火,却被秦疏抱住了一只手。
秦疏将脸贴在他手臂上,低声道:“你不要走。我害怕……”
易缜回身搂住他,勉强笑道:“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你放心。”
“我梦见妹妹了。”秦疏却不松手,半晌才悄肖地道。
易缜‘啊’地一声,整个人顿时僵住,原本抚摸着秦疏头发的手也微微颤拦起来,半晌都不敢落下。
秦疏却没有发觉他有什么异样,这个梦实在给了他很大的惊吓,忍了一会儿,终于哽哽咽咽地道:“我和妹妹在一间小房子里出不去,屋子里很冷,没有东西给她吃,妹妹生病,她一直哭,我没办法……你也不知道在哪儿……”
易缜只听得心胆皆颤,自不用问,秦疏所说的这些梦境十有*是从胶的情形,他自欺欺人地当它已经过去,不敢再去细想,如今却从秦疏口中再说出来,只觉令他心如刀绞,好半晌才能深吸口气,颤着声音对秦疏道:“你是在做梦,都过去了,如今没事了,没事了。”
秦疏仍旧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抬起头来,半晌才稍稍平静一些,又轻声道:“我以前还梦见你很凶恶,比今天欺负简安还凶,对我很不好。”
易缜只觉胸口被狠狠一击,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再开口时,声音几倍不像是自己的。如前如何对待秦疏,他心里一清二楚,此时完全不敢多问秦疏一句。只是徒劳地道:“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的,你人是在做梦,醒了便什么都好了……”
秦疏嗯了一声,情绪稍稍平复,却怎么也不肯松手,易缜也不肯再去取烛台,怕灯下自己的脸色有什么异样,只得陪着秦疏又躺下来。
秦疏是余惧未消,易缜却是惊骇之下不敢多说一字半句,只默默地拍抚着他的后背,聊作安慰。
两人之间贴得近了,只觉秦疏腹中动弹不止,而秦疏却缩成一团动也不动,显然受惊不小,他心里越发难过起来,腾出一只手来小心地在他腹部安抚。
秦疏良久方才平静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声,开始有些迷迷糊糊。却一整衣长都抱着他一只手臂不肯松手,
第二日天明时,秦疏已经安全平静下来,只是易缜偶尔不经意回头,总能发现秦疏用一种疑惑异样的神色打量着自己,对他的亲近也稍稍有些排斥起来。
易缜自知这是当日自作孽,如今只能自吞苦果,对此完全束手无策,只有盼着平安无事地过完余下的三个多月,让孩子平安的降生,不免是眼下唯一的转机。
而对于孩子出生那道坎,他只知艰难,心里却完全没什么底气。
偏偏过得两日,青帝一道旨意下来,要将李太医招回京去。
易缜原本心里就没底,京里人才济济,他眼下却只有把这名相熟的太医当作救命的稻草,这时那里肯放人,来使也不肯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履命,不敢强令,只得时时缠着易缜说项。
过得两三天,就连秦疏少见外人,也隐约知道了一些。
等大夫这一天诊完了脉,就开口问道:“大夫,你要回京去?”
李太医自然比旁人多知道一些其中隐情,青旁终于得偿所愿,只是那一位明白过来,却完全是相反的态度,对此事激烈抗拒,似乎情形不太好,青帝亦是关心则乱,这时那几个当日为秦疏诊断过的几名医生怎么说也算是有些经验了,自然要将人招回去有备无患。
只是这种事,不管是面对秦疏还是京里那位,太医都没有十分把握,若是能选,他倒愿意留在丰台,好歹眼下秦疏的情形还算平稳,也好过进京服侍那位帝王宠贵,若是有一星半点差池,以青帝的态度,说不定就是杀头掉脑袋的过错,只是这些话全都不好得同秦疏明说,闻言含混苦笑道:“京里有贵人染恙,只看大人是否让老夫走这一趟,但小公子你这儿又离不得人……”
秦疏皱着眉想了想,却摇头道:“从京城这么远赶过来,想必病人家里也是十分着急了,我现在没什么要紧。我去跟易缜说去。让他放你去。”
太医原本是想提醒他,谁想秦疏竟得出这么个结论,唯有心里暗暗叫苦。
秦疏却不曾理会他想些什么,径自去寻易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