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洪德二十一年的二月份,魏军吹响反攻韩国的号角。
这件事,在经过几个月的渲染后,逐渐在魏国国内引起强烈反响。
上了年纪的人,比如赵弘润的太叔公、前前任宗府宗正赵泰汝,他在听说这件事后拄着拐杖在自己府上大骂『竖子误国』,也不晓得他口中的『竖子』究竟指的是谁——究竟是主导了此事的赵弘润,亦或是默许了这件事并暗中支持的魏天子。
事实上,纵使赵弘润在攻陷上党郡后,魏国国内仍有不少并不看好这场仗的人。
倒不是这些人小觑此刻身在北疆的韶虎、卫穆、赵元佐、赵弘润、赵弘疆、赵弘宣等一军统帅,而是韩国历代在魏国面前过于强势,使得有些人总是难免担心北疆战事不利,从而导致魏国遭到韩军的报复。
比如说原阳王赵文楷与其世子赵成琇,他们在近期甚至不敢住在原阳那座属于他们的城池,而是冒昧地躲到了大梁,毕竟原阳距离韩国实在太近了,河东郡若失守,头一个会被韩军进攻的,那就是原阳。
因为是“特殊情况”,魏天子也懒得与原阳王父子计较,但他心底则对原阳王等人的胆怯鄙夷不已。
要知道,他器重的儿子赵弘润,如今都率军攻到韩国的京畿之地了,可国内有些人,仍在担心这、担心那,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胆量还不如一个再过一年才到弱冠之龄的年轻人。
“将这份捷报通告出去。”
在魏国大梁的皇宫垂拱殿内,魏天子看罢了北疆诸军总帅韶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捷报,遂将这份战报递给了中书令蔺玉阳。
中书令蔺玉阳恭敬接过战报,摊开瞅了一眼,顿时脸上浮现几分亢奋的潮红。
原因就在于他魏国的军队,目前在韩国邯郸郡的优势实在是巨大。
记得过年之前,魏天子得知他儿子赵弘润在攻陷上党郡后,率领军队支援河东郡东部,曾笑称道:“这劣子或欲重演五年前初战之役,反攻韩国。”
当时,垂拱殿内三位中书大臣都不信,就连监国的雍王弘誉对此都有些怀疑,觉得此举过于托大。
没想到过了没几日,北疆诸军总帅韶虎便发回书信,恳请年后开春反攻韩国一事。
针对这件事,蔺玉阳、虞子启以及冯玉这三位中书大臣都是反对的,他们认为,近几年来他魏国的征战的确胜率不低,并且通过战争,使国库充盈,不像以往那样紧巴巴地过日子。但相比较韩国,三位中书大臣仍然认为他魏国的实力不足以与韩国正面抗衡——在河东郡的战事姑且不提,那算是魏国的正当防卫,而攻陷上党郡,这在三位中书大臣看来已经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韩国,然而如今,北疆的诸军居然还要反攻韩国邯郸?
这岂不是意味着要与韩国不死不休地死磕?
最终,在三位中书大臣反对、雍王弘誉放弃发表意见的情况下,魏天子仍然允许了韶虎的恳请,允许北疆诸军反攻韩国。
随后,待此事通告于朝廷六部后,在朝廷六部内引发强烈的震荡。
许多朝中官员支持收复上党郡,但是却强烈反对本国的军队反攻韩国的王都邯郸,毕竟这是国与国之间最严重、最恶劣的挑衅——攻打韩国其余城池也就算了,攻打韩国的王都邯郸?这不是逼着韩人与他们魏国拼命么?
在几乎绝大多数朝官不支持甚至反对的情况下,魏天子乾坤独断,力排众议决定了此事。
不得不说,可能是魏天子历年来的温和形象,让朝中的官员产生了误解,认为当代天子是性情温和且趋向于守成的君王。
可事实上,只有一小部分人才知道,当代魏国君王赵元偲,那可是进取心极其强烈的君王,否则早年也不会与暘城君熊拓合谋覆灭宋国,倾吞了宋国国土。
只可惜,赵元偲生在一个不怎么好的年代,其父那一辈,魏国承受了上党战役的失败,失去了最精锐的军队初代魏武军,随后,西边的阴戎也趁机割据了三川郡,并且反过来对魏国造成威胁。
而待等到赵元偲继承君王之位,发生在大梁的内战以及南燕大将军萧博远的事又导致魏国军队实力大跌,只能仓促地创建驻军六营,坐镇魏国各个重要地方。
不过那个时候,魏天子赵元偲仍不忘开疆扩土,这从他第四个儿子『弘疆』这个名字都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真正让赵元偲的想法发生改变的,是魏国与暘城君熊拓合谋覆灭了宋国之后。
那个时候的赵元偲忽然发现,即便他攻灭了宋国,可以魏国的实力,却无力去驻守这块土地。
于是,他才将宋郡丢给了宋国降将南宫垚,并且从此之后,励精图治,致力于发展魏国的基础国力,一直到他的儿子赵弘润逐渐展露头角。
因此,当得知儿子赵弘润希望反攻韩国的时候,魏天子赵元偲心中是很激动的。
他知道,二十年前的他或许能亲自率军出征,推翻韩国这座压在魏国头顶上的巨山,但如今两鬓已斑白的他,哪里还有那份精力?
在这种情况下,他唯有将自己的夙愿寄托给儿子,让儿子去代他完成此生的夙愿。
说得难听点,若不能打败韩国,那他十几年来矜矜业业、鞠躬尽瘁有何意义?!
真当天子日子很悠闲自在么?倘若果真如此,为何第八个儿子死活不愿意接班?
因此,反攻韩国是必然的,纵使朝廷中所有人都反对,魏天子都会同意韶虎的恳请,因为只有战胜韩国,才能让魏天子释然他将十几年光阴投入国家大业,是有意义的。
所幸,他如今最器重的儿子没有让他失望,此刻活跃于北疆战场的几支魏军,也没有使他失望。
“倾举国之力,助战北疆!”
魏天子短短一句话,使得整个魏国像一台机器般疯狂运转起来。
国内的基础工程几乎全部停工,所有的工匠都被招到大梁冶造局,烧制砖石,打造武罡车,而民役们,则在冶造局与工部的安排下,派往天门关,在太行山开挖石灰岩。
除此之外,户部运输船亦被临时征用,每日往返于大河,将赵弘润所急需的砖石、沙子、水泥、武罡车等物一批一批得运往前线。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朝廷官方势力在支持北疆之战,可随着『魏军反攻韩国』的消息逐渐在国内传开,许多拥有报国之心的男儿亦纷纷出力。
就算是赵弘润以往看不起、看不惯的国内贵族们,此时亦出力协助,将己方的私兵、家丁、奴隶派到祥符港与博浪沙河港,帮助将堆积成山的战略物资搬运上船。
还有一些头脑机灵的商人,则带着奴隶前往天门关,在冶造局官员的安排下开挖石灰岩,既帮助了冶造局,同时也让自己小赚了一笔。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血性男儿踊跃报名投军,希望能作为预备役,参与反攻韩国的战事,哪怕是被派到运输队伍亦无怨无悔。
可以说,魏军之所以能在邯郸郡取得显著的优势,这是建立在举国支持的基础上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率军征战于最前线的赵弘润,底气非常足。
因为他知道他并非孤军作战,他的背后,是整个魏国!
五月初八,肃王军强行越过『洹水』,攻打『伯阳』。
虽然荡阴侯韩阳拼命阻击,但很遗憾,他麾下的军队在肃王军面前已吃过好几场败仗,全无士气可言,如何挡得住攻势愈来愈凶猛的肃王军。
以至于到五月初十日,伯阳城终于被攻陷。
此时,在肃王军面前就只剩下一条『漳水』,一旦『漳水』被魏军突破,魏军就将兵临邯郸城下。
鉴于此事,韩军在漳水一带构筑起最后的防线,企图在这里阻挡魏军。
不可否认,在经过荡阴侯韩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鼓励后,漳水一带的韩军抖擞精神、鼓起士气,重新振作起来。
但遗憾的是,此时的魏军已打出了气势,不光光肃王军,就连魏武军、山阳军、北一军、南燕军等几支军队的士气亦是高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二十万魏兵众志成城,心中唯有一个目标:兵临邯郸城下!
在这种情况下,荡阴侯韩阳死守了漳水三日,但最终仍被魏军突破。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期间赵弘润又使出了一种新的战术:他用本国的船只运输肃王军士卒,将其投到『漳水韩军防线』的背后,并在短短几日内,在韩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邯郸东边的『肥』地,用水泥砖石修葺了一座据点。
在得知此事后,荡阴侯韩阳死的心都有了:在这种危难情况下,居然被魏军悄无声息地在漳水防线背后建了一座小城般的据点?
于是,在受到前后夹击的情况下,漳水防线告破,魏军强渡漳水,终于将战线推到了韩国的王都——邯郸。
这个消息,迅速在邯郸扩散开来。
邯郸的居民,由于一开始韩宫廷封锁的消息,以至于并不清楚前线的战局居然糜烂到这种地步,直到他们在出城时亲眼看到魏军时,这才骇然失色。
在这种情况下,『釐侯韩武』、『康公韩虎』、『庄公韩庚』这三位韩国真正意义上的实权人物,终于暂时放下怨隙,聚在韩宫庭商议对策。
看得出来,这三位韩国的实权人物都有些惊慌,以至于在商议对策时,脑门隐隐有汗迹。
而在这三人的身边不远处,年轻的韩王然却毫无形象地靠坐在卧榻上,神色淡然地逗着手中笼子里的百灵鸟,满脸陶醉地听着那只百灵鸟清脆的鸣叫,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导致延误战机,致使「上谷守马奢」的援军未能及时赶到……呵,看你们如何收拾残局。』
瞥了一眼神情焦虑的韩武、韩虎、韩庚三人,韩王然嘴角稍稍向上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