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临界点了,是就此崩溃精神死去,还是……”维兰瑟说到一半停下了。
“我好像唤醒的是一只不得了的野兽啊……”
那只地精……不,那只是一团不可名状的肉块,它早已支离破碎,仍然承受着沉闷地打击和撕咬,而男精灵脸上一直带着浸透了血的笑容,他低声念叨,吐字发音就像很久没有说话的人。
“妈妈……我终于保护你了!”
黑暗精灵的词汇中只有血缘意义上的“母亲”,他说的“妈妈”是地表人类语言。
“语言天赋看来也不差,算得上一块值得雕琢的宝石。”维兰瑟评价,她救下这名精灵自然是看中他的才能,每位黑暗精灵都有施展妖火用以照亮或者恐吓敌人的能力,但是能无声无手势瞬发,并且将妖火凝聚成星座,这无疑展现了极好的奥法天赋和细腻的法术控制能力。
它是个游历广泛的不朽灵魂,判断法师的强弱从来不单单以“能用出几环法术”为标准,法术的应用熟练度同样重要。事实上人类社会有许多贵族依靠财力和资源成为法师,这些象牙塔中的学院派并不懂得超魔实战技巧,如果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还没等冗长的连环闪电咒语念完,维兰瑟自信能用普通佩剑将其杀死。
但是这名男性,他有着掌握默发与瞬发超魔的潜质……
在她陷入思考的时候,那只死去的地精已经变成了碎肉,化身兽类的精灵仍然在狂喜中寻找下一个牺牲品。
“够了。”维兰瑟照脸来了记弱化版的冰冻射线,让陷入疯狂的精灵冷静下来。
“我是一个苛刻的主人,希泽尔。但我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她说,“你现在恢复了语言能力,要补的课程还有许多。”
希泽尔脸上的狂气早已褪去,又回到迷茫无助的表情。
“我相信你能做到,如果你需要来自‘妈妈’爱的鼓励,我可以去城郊的异教徒墓地寻找,说不定她的尸骨还能制造出一具不错的骷髅魔像,你会喜欢它的,我猜这应该是陪伴你入眠最好的玩具。”
她说的“妈妈”用的同样是地表人类语言,字正腔圆,熟悉的音调让希泽尔迅速清醒。
“不!”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愿望,“我会遵从……遵从您的任何吩咐,公主。”
第十章
“施法的要素是语言、姿势和材料,语言和手势是可以通过训练省略的,去除语言要素的施法被称为法术默发,该法术难度提升一环;去除语言与姿势则是法术瞬发,难度提升两环。这两种通过提高难度的方式迅捷施法,即为法术使用者的超魔技巧,除法师外,术士、牧师、祭司、德鲁伊等施法职业也同样如此。”维兰瑟这几天在交际宴会之余,总会抽空指导希泽尔法术知识。
“你可以用瞬发的方式使用零环法术妖火,证明你至少具备学习二环法术的能力,随着对奥术理解的深入,这个数字还会继续提升。”
希泽尔尖尖的耳朵抖了抖,这是他认真聆听的小动作,也是最近养成的习惯。一开始他对这个给他带来了巨大精神创伤的女贵族十分抗拒,只是在胁迫下被动接受,但维兰瑟是一位相当高明的老师,他总是情不自禁被讲课的内容吸引了。事实证明这位严格的教导者在他能顺利完成学业的时候是十分好说话的,甚至会给他讲一些更加禁忌隐秘的话题。
比如他从小就感兴趣的地表世界,她能说出许许多多难以置信的知识,比如昼夜、四季、雨雪,又比如地表最多的一种叫人类的生物,那是幽暗地域石蛮盲族的远亲,不像后者眼睛已经退化到没有视觉,人类拥有只比精灵略差的视力,个体的性格差异是这个位面最复杂的……
感觉就像母亲一样……不,她一定到过比母亲更远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了出去,把贵族和平民相提并论是严重的冒犯,虽然公主不在意这些,私下不会追究他一些失礼的举动。但是有旁人在时,她还是会像所有的贵族一样,命人对他处以鞭刑。只是执法者的力道比他以往遭受过的任何一次都轻。
他曾在涂药时候告诉过维兰瑟,她却只是冷笑着说“不过是普通的察言观色,他们知道如何揣测我的意思,这方面你要向他们学着点。”
他有时候思索,或许公主并不是想认真处罚他,他被鞭笞的时候,她也不会像长公主那样,用略带兴奋的眼神仔细品味。那为什么公主要做她不想做的事呢?
“你最近耳朵似乎可以动了?”
提问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是……是的!”长时间不说话的后遗症是日常对话有时候会口吃,在咒语方面,纵然因为他的努力背诵能完成的非常流畅,然而平时却很少和人说话,以至于这个毛病一时间难以根治。
“耳廓的下方有三块动耳肌,在你出生时就处于休眠状态,它可以控制耳廓朝向,以更好地警戒危险。部分精灵无法自主控制,只有少部分能重新领悟到技巧,在地表类人生物中,这个比例更低,毕竟他们不像我们,必须时刻面临机遇和危险。”
希泽尔又抖了抖耳朵,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领悟的,或许是某次课程让他听得太入迷了……
“奥法同样如此,只有不断地熟练,感受它的存在,也许在某一天,阻挡你的铁壁忽然变成薄纱,你会像视力刚刚恢复般,体会到新的世界。”维兰瑟说,“这就是法师的进阶,或许个体感觉上存在差异,不过大致如此。”
“这几天我让你练习的移动施法成果怎样?”
“学……学过的法术……都、都可以了。”细长的身形微微弯起来,局促地盯着自己脚尖。
时常见到索恩那张略带邪异的俊美面容,再对着眼前这位和他顶着几乎一模一样脸、气质却迥然不同的男性精灵,纵然是维兰瑟也有些不适应。
“……施法者需要训练自己的专注能力,实战中没有这么多时间放你自由,敌人会根据法术波动寻找你,用飞刀、投索干扰你,斗争中的嘈杂呼喊、身旁掠过的流矢会让你分心,但是法师必须完成自己的法术,才能发挥作用。”
“来尝试新的练习方式吧。”维兰瑟今天穿了贴身的骑装,仆役为希泽尔准备的同样是轻便的皮质护具,旁边还放着两柄细长的钝木剑,看来是早有准备。
她向希泽尔抛了一柄剑:“我会一边向你发动攻击,一边施法,法术不会超过二环。你可以格挡、闪躲、逃避,或是用剑向我发起进攻,只要成功施展了一个法术就算你合格,通关奖励则是去商业区购物,据我所知,那里可以找到来自地表的违禁物品,甚至小说图册之类嗜好品也有。”
希泽尔下意识接住飞来的物品,一时没有接受“公主殿下=练习对象”的惊人现实,愣愣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尊贵女性。
维兰瑟正试着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熨烫笔挺的马甲小礼服和贴身长裤勾勒了柔美的曲线,她动作异常潇洒华丽,映衬着凛然的神态,比起大部分贵族女性的冶艳,更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片刻后,维兰瑟就发现自己的学生低着头,耳朵有些微红,并不敢和她对视。
“抬起头,拔剑。”
“公主……公主穿的、穿的……”
“嗯?”维兰瑟失笑,“我是没穿护具,但是凭你的实力……要击中我还差得远!”
她之前用过一个身体,身份是地表精灵的宫廷卫队,如果考据历史,人类剑术便源自精灵剑术,远古精灵可是能与巨龙开展旷日持久战争的战斗民族,纵然现在成了一群沉迷享乐、文恬武嬉的软蛋,祖传剑术里面也多了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但至少宫廷卫队还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剑术这种东西,还是要靠持之以恒的练习,让肌肉记忆,现在的身体是养尊处优的法师小姐,多半肢体会跟不上大脑的判断,动态视力也难以捕捉到细节。
但是……谁又说要仅仅以剑术分胜负了?
维兰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持剑而立,“再给你一点惩罚激励吧,如果失败,你就会得到十天更充足的自习,期间不会有任何人与你交流,也不会有看一页闲书的机会!”说完就攻了过来。
十天!公主也不会出现吗?!
封闭的内心被暴力破开,他难以想象再回到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维兰瑟一开始确实用非常残忍的方式伤害了他,会对她产生依赖在地表智慧生物看来一定是不可思议的事,但这里是幽暗地域,血亲相残才是常态。父亲索恩杀死母亲的场景被他亲眼目睹,然后发现他无法说话,就把他抛弃;伊莫瑞则仿佛透过他的脸看着别人,更有时候会把对索恩的怒气发泄在他身上;食物和水长期被克扣,所有人都在伤害他,却再无一人给他带来过希望。所以希泽尔害怕再次孤独,更害怕离开那位把他从噩梦中强行拖出的公主殿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避开了维兰瑟的首轮攻击,木剑虽然没开刃,但是击中仍然会青肿,行动时拉扯到受伤的肌肉,更可能被钝痛干扰到施法。
要尽量少被攻击,尽快完成施法!
“气势不足。”“光闪避就想要过关吗?”“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维兰瑟一边攻击,一边还有空指导。
她的剑不算很快,但是干扰新手施法已经足够了,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敢对她以剑相向,只是把武器当盾牌,左支右绌十分辛苦。
“看来是我太过仁慈了,你竟然还有空思考怎样在不反击的情况下通过考试。”维兰瑟冷笑着。
她又刺出一剑,希泽尔又是险险躲开,就在后者脚步一滞的时候,一道灰色的光洞穿了他。
没有伤口,但身体变得好沉重,木剑更像是灌了铅一样。
“衰弱射线是……是一环法术!”希泽尔委屈地辩解。
“你说的没错,然后呢?”
“如果瞬发……它难度会提升两环……成为三、三环法术!”
“嗯哼~”
“公主殿下明明说过……只会用、用二环……”
“确实如此,不过我用的不是瞬发。”维兰瑟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亮出来,“而是完成了姿势的默发哦~所以它是一个二环法术。”
太卑鄙了……希泽尔再一次认识到公主的阴险。
“拖延是没有用的,考试持续到你站不起来为止。或许你可以停止挣扎,这样我们双方都可以节省时间。”
“只有这个命令,我无法遵守!”
如果不攻击,是无法完成法术的!那只能稍微逼退一下公主了……
希泽尔迟疑的剑摇摆不定,他被带到暗刃时也接受过部分剑术训练,脸、喉咙、小腹……这些柔软脆弱的部位当然不能作为目标,如果有什么方便命中又不容易受伤的地方就好了。
对了,胸口有肋骨,而且肌肉也比一般部位厚,如果力道轻一点应该没有问题!
他集中精神,正准备开展反击。
“终于知道认真了吗?”维兰瑟又是一剑。
随着她的动作,骑装包裹的饱满胸部微微颤抖,让希泽尔本就不多的决心瞬间崩盘。
这真的不是柔软脆弱的部位吗?他对教官的话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维兰瑟见他又有收手的迹象,索性当他是正常攻击,侧身避开。
希泽尔察觉到了这一点,耳尖再次变热,这次则是因为羞愧。自从母亲过世后,他第一次从内心感到,不想让某人失望。
第十一章
既然不能攻击公主的本体,那就把目标放在剑上吧!
“嗯?”维兰瑟突然发觉对方的力道变大了,动作一扫之前的束手束脚,变得流畅自如,硬木的剑身“砰砰”地承受着撞击,剧烈的震颤让她握剑的手都变得麻木。
“哐”最后一次重击,她失去知觉的手再难以控制剑柄,木剑被挑起来,飞到身旁十数米的地方。
维兰瑟淡然地任由木剑自由落体,她看来即使失去剑也无所谓,对她来说,持剑反而是一种制约,事实上她能双手施法,而且是左右手使用不同的法术并且同时进行,只是这样一来希泽尔就毫无胜算了。她仍旧按照自己心中定下的原则,右手只用剑不施法——反正她左手并没停歇,一个一环惑控系的【律令·痛苦】已经快要形成了。
此时的伊泽尔趁着维兰瑟剑被击落,也在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法术。
感觉到他身边的奥法波动,维兰瑟推断应该是【法师护甲】这个一环防护法术,同样是利用了法术默发的手法。
凭借丰富的经验,维兰瑟不用想都知道,如果双方都继续下去,必定是她的法术先完成释放,【律令·痛苦】几乎没有伤害,但却是制造疼痛的绝佳方法,一股忽如其来的剧痛会瓦解希泽尔的集中,让他凝聚到一半的法术就此崩溃。
进步已经很大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她看着对方认真的脸庞上细密的汗珠,停止了左手的动作。
就在她放下手后片刻,一个半圆形的能量光罩笼罩了希泽尔,他脸上没有合格后的欣喜,反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勉强及格。”她随即转身离开,“别发呆了,把练习护具换成常服准备去商业区,我不喜欢等待。”
但身后却没有传来任何喜悦的信息。
“不……我失败了。”他喃喃地说,“您在最后停下了吧?一定是的!我感觉到了法术波动……是惑控法术!比我的更加完善!我不可能……在那种状态下发动【法师护甲】……”
维兰瑟脚步停滞了,她背对着希泽尔,所以对方看不到,虽然只是一瞬间,一向冷静得近乎无情的公主殿下脸上第一次流露惊讶的表情。
法术辨识……那是对战施法者的场合极为有用的稀缺能力!如果能在法术还没成型时候辨识出敌方即将施展的东西,并提前开始反制法术的准备,那无疑可以在对决中占尽先机!
明明没有教过他的!这名男性怎么会知道她在使用惑控法术?!
是的……他的确流着索恩的血!而且他领悟得也太快了,连索恩也不可能具备这种天分。
首席法师阁下,您犯了一个错误,平民的子宫是能够孕育出强者胚胎的,而且还是一颗比您更加无暇的原石。
尽管内心在大肆嘲笑某个自以为是的高阶法师,她口吻还是照常的平静:“你要让一位公主自己搬东西吗?我正好缺少一个仆人,所以姑且算你合格了。”
“是……”迟疑的回答。
“你在怀疑我的决定?还是不愿意和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