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桐日夜颠倒地休养了两天,周一下午换上新裙子去东岳采访。
预约的两点半,孟峄两点钟正好要去东岳开会,一点五十开车带她来到公司。
东岳资本在工业园区有一整栋五层的新楼,会议室在一楼朝南,采光很好,孟峄牵着她的手,把她也带进去,郝洞明和董事们都到齐了。
席桐看着满场人,默默把手抽出来,孟峄仿若不觉,坐到郝洞明右边给他留的位置上。
郝洞明瞥见席桐戴着戒指,吩咐秘书在孟峄身边加把椅子,热情地笑道:“席记者,我们这个会是关于基础设施部门投资动向,也是我在等下的采访里要提到的,你也听一听,我怕我有的地方说不清楚。”
席桐知道这是看孟峄面子,笑着致谢。说起来,当孟峄炮友也不算有弊无利,这种场合,她就能收获比一般采访多的信息资源。
……她用血汗换来的。
孟峄没带秘书,会议上他只是十指交叉,很安静地听着,也不做记录,目光落在对面的两个董事身上。
席桐做笔记做得可认真,郝洞明的秘书放了一半幻灯片,董事们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她放下笔,发现孟峄已经收回目光,盯着电脑。
电脑是待机的黑屏,映出他冷峻的面容。
他在想什么?
郝洞明左边坐的两个董事,一个叫杜辉,一个叫杨敬,他们公司代表的股权比重仅次于郝洞明的东岳贸易和孟峄的ME,在东岳资本的事务决定中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席桐听说过这两个人,上次陈瑜来孟峄家,她听到他说孟峄想增持股份,杜杨二人非常反对。
这两人一胖一瘦,都五十多岁,外貌性格是两个极端。杜辉胖得像个秃顶的白皮球,和气得几乎懦怯,别人说什么他都回答“好”、“行”、“有道理”,对上孟峄手术刀般的眼神,就低头不语,把一杯茶端在手里喝了二十分钟。
而杨敬瘦得像根顶着稻草的黑竹竿,讲话直来直去,毫不客气,敢直接呛郝洞明,当某个董事无意中提到ME打算从15%增持到20%,他搬出公司条例极力表达不满。
孟峄不置一词,最后才说了句:“集团内部还没决定的事,你们消息倒是快。”
郝洞明打了个哈哈,把话题拨回交通领域上。
半小时过得很快,散了会,郝洞明要休息十分钟,再去楼上办公室,孟峄后面还有事,要席桐送他出去。
席桐受不了,把他生拉硬拽到隐蔽的走廊拐角,正同他讲清楚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同她这么高调,一声尖锐的哭叫划破耳膜。
“夭寿啊!抛妻弃子——没良心的畜生!牛建生——你在银城好吃好喝,让我们母子俩在村里吃糠咽菜,你搂着那贱人睡得安不安稳呐!老天爷,你睁眼看看——求你降下雷劈死他吧!”
席桐被这出现代版陈世美的狗血剧吸引了注意力,透过窗子看见不远处有个穿花布衣衫的女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吼,双眼瞪如铜铃,颧骨凸出,一张好不厉害的糟糠脸。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二十几岁,浑身匪气,拿了一把菜刀在手上,对着院门大喊:
“牛建生,你不是我爸!奶奶上个月死了,你都不回去,她死的时候可惨呐,眼睛都闭不上,你就不怕她来找你吗?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一颗子儿都不给我们寄,你没良心!你今天要是不出来,我就在你公司门口一刀捅死自己,让大伙儿都看看,你是个什么孬种!”
那女人急忙抱住他胳膊,嚎啕大哭:“儿子啊!你别冲动,你要杀就杀我吧!我这条命不值钱,妈上辈子欠他牛家,妈不想活了,可你的路还长着啊,你才二十多还没娶媳妇啊,你爸这天杀的畜生——”
席桐:“牛建生?谁啊?”
不止是好奇,一些人走出楼想瞧热闹,结果看到有人带刀来闹,都急了,保安让他们都回去,试图跟那母子俩交涉。
“东岳没有这个人,找错了吧。”孟峄淡淡道,“那女人看着手脚利落,扑刀子倒是慢一拍。”
席桐也对二十多岁身体健全的青年用自杀威胁挺不齿,但不可否认这个叫牛建生的是渣中之渣。
她一看手表,“哎呀,我得去郝总办公室了。”
一路小跑到走廊尽头,她忽然回头,只见孟峄还站在窗边,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喂,你不是赶时间吗?在这看什么热闹?”她喊道。
孟峄才转过来,应了一声。
席桐到顶楼办公室,敲敲门,郝洞明高声让她进来。
杜辉也在里面,看到她,客套地笑笑,但席桐没有忽视他额角的冷汗。
郝洞明没避开席桐,对他说:“我和孟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但增持股权这个事情,我会客观公正地考虑。我也知道老杜你的难处,麻烦你回去,跟你们家那位说说,叫原野制药不要老是在公开场合暗示我要把东岳资本卖给ME,无稽之谈嘛。”
杜辉道:“刚才我说的,老郝你费心了。”
郝洞明大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定一定!”
楼底下的吵嚷飘上来,杜辉望了眼窗外,皱皱眉,出了办公室。
郝洞明也听了一会儿,烦不胜烦地道:“唉,席记者,你说现在社会上这些人啊,什么样的都有。你别见笑——我一直觉得穷山恶水出刁民是有道理的,那个男的拿把刀带母亲来闹,什么意思啊?与其找他那个畜生托生的爸要钱,不如自己好手好脚挣钱,早存了些家底,至于家里揭不开锅吗?我印象里公司没有叫他爸这名字的,不过也让人找找去,要是真有,我把他开掉,再给他家点钱。这抛妻弃子的混账可真不是个东西!”
席桐表示赞同,刚坐下来打开笔记本,听到一阵引擎声。
一辆眼熟的黑色保时捷开进来,走下两个人,薛岭和闻澄。
“郝总,那我们——”
郝洞明忽然道:“哎,不好意思席记者,稍等啊。”
他对着窗子看,稀疏的灰发被风吹得晃晃悠悠,保养得宜的脸红光满面,连皱纹都透着几丝欣慰的笑意。
席桐顺着他的目光,原来如此,看女婿的眼神。
郝洞明毫不吝啬地赞赏:“薛岭这小伙子,真不错,少有的热心人。而且我对他的情商非常佩服。”
薛岭载着闻澄来公司,见到闹事,就做起和事佬来。母子俩的大嗓门终于停止了,奇迹般地离开,薛岭从头到尾才说了两分钟。
可以的,牛逼。
郝洞明把窗户关上,坐正了,“抱歉,现在可以开始采访了。”
两个小时后,席桐走出大楼。
她对郝洞明的印象蹭蹭上了几个台阶,搞贸易金融投资的大佬普遍都很高冷,郝洞明的平易近人和幽默风趣一枝独秀。他不止讲了这些年的得失成果,还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乡和家庭,最后很严肃地开玩笑:
“席记者,说不定有人会把今天的事往我身上泼脏水,上天可鉴——我虽然当年是入赘的,以前也确实结过婚,可我一直姓郝不姓牛,前妻十几年前就病死了,我年年清明给她烧纸呢,哪里多出个儿子来?如果有人问起,你可要替我说话。”
席桐也很严肃地回答:“作为老乡,我一定会帮郝总澄清的。郝总是我们荣城的骄傲。”
还没走到门卫处,保安就叫她:“席小姐,闻小姐给你留了东西。”
就是周五说的见面礼了,这些有钱人真够大方。席桐打开盒子,是纪梵希的丝质披肩,附带“Nice  to  meet  you”的香水小卡片。
这条披肩没什么机会带,因为孟峄给她买过一条同款,花纹只有细微区别。她还是挺高兴的,收进包里,突然想起一事,问保安:
“下午薛先生是怎么劝那两人走的?”
保安小哥兴奋地道:“他就很肯定地说咱们公司没牛建生这个人,然后,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就是简单讲了几句,但是听起来又不简单……他把那女人拉到一旁谈,我也没听清楚。反正就很厉害,他们谈完,那女人就带着儿子走了。”
席桐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薛教授在说话,其他人像她的学妹们一样崇拜地围观,不由扑哧一笑。
她谢过保安,打车回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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