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山寨大门洞开之际,黄简人便听到三声枪响,随即便被鞭炮声淹没,心里不由得一紧:宋老鬼又在玩什么鬼画符?是在警告老子不要轻举妄动吗?黄简人阴沉地盯着山寨,心乱如麻。回头却看见孙又庭和田老板窃窃私语,表情神秘莫测的模样。
形势跟黄简人预测的大相径庭,本以为孙又庭会站在自己这边,不管怎么说他是一县之长,而自己则是警察局主脑,之所以提前来二龙山打前站,并非他宋载仁有多大的面子,而是想在军统调查组面前讨个好彩头。
姓孙的满肚子狗屎不堪重用。黄简人不满地冷哼一声,即便是真如钱先生所言姓田的是日本特务也不打紧,老子的警察治安队可不是吃素的!
黄简人整理一下警察制服,探手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二狗子立马点着:“局座,怎么办?”
“等!”黄简人安然坐在软椅上望着彩旗招展的山寨:“我说狗子,就这么一座破山门就打不掉它?宋老鬼太自以为是了!”
二狗子嬉皮笑脸地点点头:“打不掉就是打不掉……哦不,只要局座喜欢,随时随地都可以敲掉它!”二狗子擦了一把臭汗,摘下警帽扇风,眼珠子提溜乱转。
黄简人苦楚地摇摇头:“你说错了,小小的二龙山藏龙卧虎也藏污纳垢,宋载仁有本事让山寨如铁板一块的定然有超然的驾驭能力,况且还有一个当专员的好儿子!”
“局座,您的意思是……”二狗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黄句长做梦都想拔除二龙山匪患,这次的机会好到爆棚,现在咋打退堂鼓了呢?
黄简人狠狠地瞪一眼二狗子:“所有人等都不可轻举妄动,从现在开始给老子都站好岗,有捣乱的一律逮捕不怠!”
“好嘞!我这就去办!”二狗子戴上帽子去传令。
山寨前面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除了孙又庭、黄简人等县府要员,更多的是陵城商会会员,大部分都是被宋载仁抢劫过的巨商豪富,各个满脑肥肠,脸色却不太好——昨天没睡安稳所致。
吃罢早饭还在诋毁宋载仁照顾不周,现在却都聚在山寨门前窃窃私语,一眼望不到头的百步阶两侧站满了土匪,彩旗飘扬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再看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上每隔几米便有警察把守,而黄句长则安然地坐在太师椅里喝茶水抽闲烟,都捏了一把汗!
“简人,你不上山?”孙又庭讪笑道。
黄简人翻了一下眼皮,他对孙又庭与田老板走到一起极为反感,心知姓田的不是什么好鸟,军统调查组正在查黑松坡的案子,孙家老宅被炸和聚宝斋“医院”被一窝端掉,足以证明田基业等人的日本特务身份。
即便不是,也会有很大的怀疑。这个时候跟日本人走到一处无疑是自取灭亡!
“又庭,我跟你不一样啊,您是一县之长,我是跑腿的——一会来了贵客可是要打前站的!”黄简人凝眉感叹道:“二龙山宋大当家的脸大盖天,发出这么多帖子来这么多人,万一出现点差错我这个局长乌沙可就彻底完蛋了!”
“他们也接到帖子了?”孙又庭诧异不已,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军统调查组上二龙山祝贺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岂不知这里乃是龙潭虎穴,我来拜山实乃逼不得已,若非姓田的答应给双倍的损失费,早就推掉了!
正在此时,黄云飞大踏步走出山寨,腰间插着双枪,威风凛凛,怒目而视,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生怕土匪反性翻脸不认人。
“黄某欢迎诸位大驾光临二龙山,大当家的梅开二度新婚大喜遍邀陵城挚友宾朋,在山寨准备薄酒素菜款待诸位,宴席七日,唱戏三天,请各位安排好行程,切莫错过!”黄云飞拱手高声喊道:“但凡拜山祝贺的朋友登记造册,以备将来答谢!”
众人“哄”的一声叫好不断,竖起大拇指夸大了表情眉飞色舞:大当家的义薄云天享誉满城,此次是不虚此行啊!
黄云飞凝眉笑道:“另外大当家的还准备了一出好戏以解山中乏闷,戏台在后堂大院,赌场在两侧厢房,晚宴在聚义大厅,更有陵城著了名的逍遥楼歌妓吹拉弹唱!”
“好!”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传出好远。
高桥次郎凝神望着寨门前混乱的众人,回头道:“去看看他们干什么呢!”
石井清川压低了黑色礼帽,拍了拍腰间的家伙,钻进人群之中。
“二当家的,还有啥新鲜玩意都抖搂出来吧!”一个满脸肥油的阔少傻傻地拍着手掌,笑得哈喇子流了一脸。
黄云飞不屑地瞪他一眼:“还有就是洞房花烛,没你的屁事!”
这家伙自取其辱不是?形象不佳不要紧,夹着尾巴做人就好,跳出来吓唬人就有点太没深沉了!
黄云飞拍拍衣衫:“还有一件儿更重要的喜事等着诸位,不过大当家的没告诉我,到山寨你们就知道啦!”
人群如马蜂窝一般炸开,所有人都惊诧莫名:好家伙,三天大戏七天流水的宴席不够,还有更新鲜的?谁都不知道二龙山还准备了什么精彩节目,但仅凭这几样已经足够震动陵城了。
宋大当家的这是下了血本了!
二狗子钻出人群,手里托着警帽贱笑道:“我说二当家的,开场白结束了吧?孙县长和黄句长还等着拜山贺喜呢!”
黄云飞瞪一眼二狗子:“你参合个屁?锅里没你碗里也没你,皇上不急太监急?开场还没开始呢就他娘的结束?”
“你……”二狗子气得直翻白眼,却不敢再说话,这位可是二龙山二当家的,草上飞的恶名如雷贯耳,别说是小警察,就连局座都拿他没有办法。
黄云飞哈哈一笑:“这位兄弟有点太心急了,逍遥楼的妹子还没穿好衣服那——诸位,按照花名册进入山寨,叫道名字的拜山参加喜宴——不过既然到了二龙山就得遵守山寨的规矩,这第一条山规便是进门斗酒!”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寨门,才发现人家已经准备好了,一张大方桌堵在寨门口,两侧是十多只酒缸,方明白拜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去的。
能喝酒的当然是喜不自胜,酒量浅的自然愁眉不展。
“自古天地为尊,人间掌幼为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黄云飞沉声喊道:“二龙山大当家的恭请孙县长、黄句长等国府要员上百步阶,青云直上龙宵殿,聚义厅前迎贵宾!”
别看黄云飞是草莽出身,但说起话来有理有据,那些出身富商或是豪富子弟们都意识到自己不过是配角而已——退一步而言,二龙山并不糊涂,虽然居山为王落草为寇,但江湖的礼仪周到至极,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匪不与兵相通。二龙山是土匪不假,但上通县府、暂编团,下通商贾豪富和江湖,可谓是八面玲珑,给足了孙又庭和黄简人的脸面。
县府要员来的人不多——县长孙又庭,警察局长黄简人,陵城商会会长蓝笑天,其他的诸如民团治安队长之类的都是没有身份的,不入流。
孙又庭摸了摸八字胡,笑得有些尴尬!说句实话,他不想上二龙山,若不是田老板威逼利诱他都不想出陵城,孙家老宅刚刚被姓宋的给炸了,打个巴掌给我一个甜枣?当初你干什么来着!
这位县长是货真价实的“裸官”——一家老小都安排去了上海,只留下他坐镇陵城搜刮钱财——冲着钱的面子上也得硬着头皮拜山。
孙又庭缓步走到黄云飞近前,后面跟着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夹着公文包的秘书,亦步亦趋跟个丫子似的不离左右。孙又庭摘下礼帽不尴不尬地拱手笑道:“孙某人致喜!”
黄云飞拱手道:“孙县长有请!”
孙又庭谦恭地拱手作了一圈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拄着文明棍信步走向寨门,抬眼望着百步阶,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黄简人安稳地靠在太师椅里,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山色美景,竟然与那些乱哄哄的人群格格不入。或者说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进山仪式上,此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黄句长,您看是不是移驾山寨?大当家在百步阶恭候呢!”黄云飞拱手意味深长道:“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黄简人干瘪的老脸上不禁浮现一抹不宜察觉的笑,微微颔首:“真的准备好了?”
黄云飞微微一愣,低头思索片刻:“山寨主体已经布置妥当,您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安全问题!”
“云飞知我也!”黄简人讪笑道:“重量级的人物还没有进山,你告诉宋大当家的,我已经建议孙县长颁布命令,新婚期间遵循赛宝大会的法度,休兵止战,任何人都不得明火执仗破坏规矩!”
黄云飞惊诧不已,脸上的笑容仿佛僵住一般:“局座,难道你改变主意了?这机会……千载难逢啊!”
黄简人吐出一口烟,深意沉沉地看着黄云飞:“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不久的将来你就是县民团治安队大队长,其他的不要问也不要说,懂?”
黄云飞拱手:“明白!”
其实他心里完全糊涂了,前几日黄简人还策划攻打二龙山呢,现在的态度好像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竟然有些看不懂了。岂止是黄云飞看不懂?高桥次郎更是匪夷所思:黄简人带来那么多警察来干什么?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兴师动众!
高桥次郎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有着敏感神经,黄简人看似处变不惊,实则是受到了很大的制约所致,陵城的警察现在成了给二龙山站岗的二流货色了。
寨门前排起了长队,所有人在进入山寨之前都要通过“斗酒”这一关!
蛮牛抹了一把嘴巴打了个饱嗝:“痛快!”
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耍浑刁难,倒是被二龙山这种特有的待客之道给小小地惊讶一番。不过一看方桌对面陪酒的那位身子骨,立即没了脾气:这种烧酒充其量仅能饮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