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浸染陵城,寒风吹散幽梦。
陵城破烂的城门口重兵把守,崭新的路障里三层外三层地挡在城门里外,任何进出陵城的人都要接受检查,以防范二龙山的土匪浑水摸鱼。此所谓“亡羊补牢”之举,不过警察局的黄句长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督办此事。一大早便调集全城警察和治安队,进行全天候警戒。
陵城主街行人寂寥,大多数商铺都没有开门的意思,酒幌茶幌还没来得及挂,都在看形势,形势不好今天就没得生意做了。唯独锦绣楼照开不误,门前已经有两个小厮正在打扫卫生,对那些小门小户的老板们反常举动无动于衷。
“聚宝斋”的蓝笑天吃完早饭喝了一杯清茶,照旧提着鸟笼上街闲逛,这是他雷打不动的生活方式,除非是天上下刀子,否则每天必然如此。
大管家在后面照应着,刚走到街上便看出了一点苗头:“老爷,今儿有点不对劲啊!那帮耍奸溜滑的家伙们咋还不开门营业呢?”
蓝笑天皱着眉头精明地看了看街上的商铺,没有开门的,不禁冷哼一声:“管他呢,咱聚宝斋正点开门就是!”
“哦!”
陵城“聚宝斋”的名头不可谓不大,独占主街东面的三间门市,主要经营古董珠宝鉴定收藏买卖,但凡方圆百里之内的玩家没有不知道的聚宝斋大名的。而这位财大气粗的蓝老板又是一位善于钻营的经商高手,一买一卖之间,这银子可就哗哗地流进了他的手里!
蓝笑天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宽宽的额头似乎流油一般,可谓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身着深蓝色的棉长袍穿着黑皮鞋,走在石板路的街上发出一阵“哒哒”的声音。
一听到声音所有小商小户的老板们都知道:蓝老爷驾到了!
经营日杂百货的白老板缩头缩脑地看到蓝笑天终于出现了,悬着的心才放下:“诸位,蓝老板来了,咱们得探探底!”
“白老板,你不是说不管别人营业不营业吗?”布匹商行掌柜的张老钱揶揄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耍奸溜滑,说话两面堵没个靠谱的时候!”
“懂个啥?这陵城地界上牛人多的是,锦绣楼开业了,聚宝斋等会也会开门——足以说明昨晚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咱还等啥?老小子你是不是跟钱过不去?”
张老板不无担忧地摇摇头:“前几日的事情还没个结论,这仗都打到鼻子底下了,早做打算才是正道!”
白老板冷哼一声快步迎上蓝笑天,点头哈腰地笑道:“蓝老板,早!”
“嗯!”蓝笑天昂首望了望杂货铺:“白老板,这么晚了还不开门营业?要耽误大事的!”
白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几位小老板也围拢过来向蓝笑天请安。这是陵城商家的规矩,“聚宝斋”的蓝老板可不是普通商人,他在官府挂着衔——陵城商会会长!
“蓝老板,昨天半夜吓死个人哩!”一个老者惊魂未定地敬茶道,这位是“一佳香”粥铺的周老板,昨天半夜土匪进城路过粥铺的时候,周老板正忙着打烊,二龙山的大当家的宋载仁非要喝粥,吓得老先生差点没背过气去。
被众人瞩目对于蓝笑天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在小小的陵城他算上一位人物,可以和警察局黄句长称兄道弟,跟暂编团团长走得也很近,至于县里的那些大员们,哪一个见到蓝老板都得恭维着。
原因很简单:“聚宝斋”的蓝老板手眼通天!国府南京里面有靠山,二龙山土匪头子是他的座上宾——几年前还差点成了儿女亲家,若不是二龙山大少爷逃婚溜杆子了,这会蓝老板该当姥爷了吧?!
“您说咱规费保费都交了不少,这二龙山的土匪不讲究规矩咱不提,保安团和警察队的比兔子跑得还快,钱都喂狗了?还有咱县长孙大人,城墙都快塌了半面,城门破烂得连狗都挡不住,他是咋想的!”周老板义愤填膺,一想起昨天土匪进城的事心里就堵得慌。
白老板瞪一眼老周:“你交的那点保费还不够喝一顿酒的呢,你以为警察队都提着脑袋就为了保护那顿饭?!”
“蓝会长,您跟二龙山大当家的交情匪浅,可得想想办法啊,保一方平安靠那些个混蛋警察不靠谱!”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老板不无担心地说道:“昨晚上土匪进城,那架势可真够热闹的,如入无人之境一样,他们当陵城是啥玩意了?把蓝会长还放在眼里吗!”
蓝笑天脸色阴沉地瞪一眼说话的人,原来是卖皮货的杜老板。
管家看出来老爷有些不痛快,知道是姓杜的说话有点压人,便提着鸟笼子一瞪眼:“我说你放的是什么屁?这么臭呢!你说老爷跟二龙山大当家的交情匪浅,是不是指责聚宝斋通匪啊?我告诉你姓杜的,我们家老爷上通天下通地中间通空气,就是不通匪!”
杜老板吓得一缩脖子:言多必失!冷汗立即流下来,干笑道:“章大管家您可明鉴,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只有蓝老爷能管,蓝老爷您别往心里去,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
蓝笑天的眼里根本没有这号人,他说的话就当放屁了!
“听闻昨夜土匪们绑了不少红票,有黄花大姑娘也有小媳妇,楼子也被端了好几个——是不是宋载仁那个老鳏夫挺不住了!”
“诸位老板,我蓝笑天何德何能?岂不知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的道理?咱是生意人,正经八百地经商才是正道,莫要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诸位,昨晚你们还都平安无事吧?”
蓝笑天冷哼着扫视众人,这些家伙们的恭维不过是幌子,都想耍奸溜滑少交保护费,岂不知无论是二龙山的土匪还是陵城警察局的“官匪”,没有钱你能打发走?
“托蓝老爷的福,我们都平安无事!”
“平安是福啊,既然没事就开门营业吧,耽误了钱你们心疼肝疼的!”蓝笑天无意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现在正是他喝茶的时间,他要去锦绣楼喝一杯红茶暖暖胃,顺便看看白老板。
众位老板拱手相送,点头哈腰面带灿烂笑容,不过就在蓝老板转身之际,他们又变得冷眼相对!
“管家,一会收一下这个月的平安费,二龙山的这是在项庄舞剑啊!”蓝笑天提着鸟笼沉声道:“聚宝斋多拿一些,老家伙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又要收保护费?”周老板心疼肝疼地叫唤道:“上个月的保费才交完怎么又要收?”
“哼!上个月的保护费你交给谁了?是警察局!你以为警察队为你守门白忙活?”张管家最喜欢干收保护费这差事,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账本:“诸位,这是三联底子,各家交多少心里都有数,我不重复了——二龙山深夜进城如入无人之境,你们也看到了,咱们可两个多月没向山里进项了,这次是过城不入,保不准下次就明抢了!”
“管家,他们不交也就罢了,啰嗦那么多不嫌累得慌?”蓝笑天的语气显然有些不耐烦,几个保护费都舍不得交的人,被土匪抢了活该!
“交!我们交……”
几辆媒婆的车从身边匆匆而过,蓝笑天打了个哈哈:“一大早的她们这是去哪?一个个打扮得跟老妖精似的!”
管家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二龙山的山门令下来了,说是要陵城全城的媒婆子都得在三天之内上山!”
“老东西这是在折腾哪样?星夜抢民女,白天找媒婆,难道要给全删的土匪都找个媳妇不成!”蓝笑天对宋载仁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早就了如指掌,但老东西折腾出了花样,让他无从猜测。
张管家也不明所以,消息是从警察局传出来的,谁知道那些土匪又在玩啥花样?
一主一仆向锦绣楼而去。
“你亲自去查一查二龙山在搞什么鬼,顺便问一问黑松坡那件事!”蓝笑天整理一番长袍,梳理利索了头发,把鸟笼子交给管家:“还有,一定要暗查,咱不是警察队也不是保安团,只是老爷我很好奇!”
张管家脸色有些难看,他对二龙山的情况虽然熟悉,经常跟土匪打交道,但那些家伙鱼龙混杂,与之交往必须要慎之又慎。
“老爷,据传死的看似都是国军,不过附近收了二龙山烧埋钱的山民说,有不少尸体穿的是二套军服,那批货估计一准落在了宋载仁的手里。”
“两套军服?”蓝笑天游移不定地看着管家:“老张,你猜猜那是几个意思?”
张管家哪敢胡说,黑松坡发现国军尸体的事已经在陵城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警察局的黄句长受孙县长之命要彻查此案,黄句长联络了暂编团的人开赴黑松坡,结果还没出来。如果确定那些国军是二龙山土匪所杀,估计他们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这段公案明显是黑吃黑,宝物押送队遇到袭击,我猜袭击他们的不见得是二龙山的土匪——那些家伙们最擅长的是吓唬人,而不是真的草菅人命!”管家沉吟道:“至于穿着两套军装的是何方势力我就不得而知了。”
“嗯!”蓝笑天点点头,这件事在他心里始终盘绕不去,黑松坡一案震动陵城是预料之中的事,但姓宋的真有那么大胆子跟国军开战?未必如此,宋载仁有勇有谋,而且跟暂编团的人相处比较融洽——那些死尸不是暂编团当兵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是陵城势力。
他关心的是那批“价值连城”的红货,至于谁死谁生自有阎王爷去管,姓蓝的可管不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