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了。”顾放为笑,“我告诉她因为我是个天才,我不喜欢高中考试这种弱智活动,所以不考试了。”
鹿行吟翻了个身。
又过了很久,他突然轻轻说:“哥哥,你这样不公平。”
顾放为怔了怔:“嗯?”
“我当时也问了你一样的问题。”鹿行吟还在轻轻地笑,小声说,“你把我骂了一顿,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很淡然,甚至很坦然,是他对他说“骗你的,我没有那么惨”时的口吻。
“因为你是弟弟啊,我可以骗骗她,但是不能不对弟弟说真话。而且人家是女生啊,我还能把女生大骂一顿不成啊?”
顾放为一听这句话就如醍醐灌顶,瞬间知道大事不妙,他爬过去想看鹿行吟,但是鹿行吟自己用毯子蒙着脸,什么都看不见。
顾放为低声说:“因为以为哥哥要谈恋爱,不管你了,所以这几天跟我生气,是这样吗?”
那语气温柔、凝定,是他一贯对他的态度:无限的宠溺和纵容,还有几分看起来总是不那么靠谱的哄。
鹿行吟没有动。毛绒毯子捂着眼睛,压抑的呼吸稳住声线,“你说过你会陪着我。”
——哥哥,也不能永远陪着我。
——你说这话就过分了啊小计算器,哥哥少说还能活一百年,护你一个小计算器绰绰有余。
“但是哥哥有自己的生活。”顾放为耐心哄,“你被抓了,哥哥还会去派出所领你,你不想回去,也可以继续住哥哥这里,哪怕就是我谈恋爱了——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对不对?或者你要是不习惯,我就先不跟她seeing可以吗?但哥哥以后说不定还要谈恋爱的,你也是。”
“嗯,我知道。”鹿行吟的声音依然闷在被子里,轻而稳定,“是我太任性了。”
*
顾放为想扒开他的被子,但是鹿行吟一直死死拽着没有放手,顾放为也有些无奈,只能由他去了。
后面鹿行吟像是睡着了,顾放为轻轻揭开他的被子,发现鹿行吟眼角是红的。
……哭了?
顾放为只看着一眼,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说不上为什么,这么小一颗白团子睡在那里,漆黑的睫毛长长的,眼尾微红带着水迹,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带弟弟妹妹,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
说鹿行吟粘人吧,鹿行吟相当独立,经常干出一些不乖也不听话的事来,说他不粘人吧,但是他又在某些时候,仿佛很依赖他、喜欢他。
而这个弟弟,是他绝对要护着、哄着、好好带着的。
鹿行吟睁开眼。
顾放为和他视线对上,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鹿行吟却爬起来揉了揉头发,沙哑着声音问他:“几点了?”
顾放为赶紧看时间:“三点了。”
“那我要去上课了。下午有数学课。”鹿行吟吸了吸鼻子,爬出他的巨型猫窝,换衣穿鞋。这时候,他冷静得又看不出任何痕迹,仿佛还是平常那样温雅沉定的样子。
顾放为跟着站起身,企图找点另外的话题:“哥哥先送你过去,今天数据处理方面有一些东西需要调试,我和你其他几个哥哥姐姐有个电话讨论会,晚上就不去学校了,你自己回来好不好?我给你买青椒肉丝饭,你热一热就能吃。另外虽然忙着月考,也别把小僵尸的事情忘了啊。”
“哥哥。”鹿行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淡,“小僵尸我暂时不想做了。”
顾放为眉毛一挑,嘴唇抿了起来,只是看着他。
鹿行吟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一开始以为能兼顾,现在发现不行。小僵尸干扰了我的正常学习时间,我兼顾不了,身体也撑不住。所以你还是另外找个人吧,初版设计图我看过了,也给不出什么建议。”
顾放为停顿了几秒后,直接说:“你不想做这个,可以,不要跟哥哥赌气,好不好?你现在的态度是跟哥哥赌气的态度,有什么话我们直接说开呢?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徐菁的事,还有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好不好?”
他的神色也认真起来,鹿行吟本来伸手要去拧门把手,顾放为一只手越过来,将他的手腕禁锢住。
灼热的体温,以近乎蛮横的态势逼上,对上微凉的、玉一样的肌肤,却让人觉得冷,觉得硬。
是顽石碰上玉,撞出沉闷的响声。
他情绪敏感,自然能看出鹿行吟心里憋着事。
鹿行吟顿了顿,轻轻笑了:“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喜欢你。”
第54章
鹿行吟回到班上时, 曲娇顺口问了一句:“诶, 今天校花没跟你一起过来啊?”
鹿行吟在课桌边坐下, 翻开昨天没写完的试卷, 轻轻说:“嗯。”
他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回想了一下出租屋门前顾放为震惊的面容,笑了笑, 又轻轻说:“他……可能会有几天不过来吧。”
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有点坏,比如说完就扔下顾放为跑了这件事。
说了出来, 反而才让他感觉轻松。
他一向是个不能承受太多事堆积在一起的孩子——如同他在冬桐市习得的那样, 他有他的生活, 每日所做只够维持他本来的运转,实在没有办法为其他分心。
现在一切回归正轨, 他也终于不用那么累,能够彻底放松下来,不必再忍受什么, 压抑什么。所有的心结都成噩梦的余韵,他可以把一枚金牌埋在槐花树下,也能将第一眼在校长办公室玩扫雷的少年归入不可及的幻梦, 向往,喜欢,但不再为此沉迷,招惹神思。
如果说这是任性, 那么他也坦然认可。
宋黎今天过来讲新课, 班上人都神色恹恹, 提不起精神。
宋黎把教案一合,拍了拍手:“这都怎么了?午饭没吃饱还是午觉没睡好?你们上节课是体育吧?玩累了,数学就不好好学了是不是?”
他一直都是27班学生最亲近的老师。相比谢甜是班主任,他没有那么严厉,但是也总是为他们操心。
班上一片沉默,无精打采的。
随着鹰才学生的空降,全年级的焦虑与惶恐也逐渐升温。随着时间推移,27班也逐渐感受到了改制带来的影响:他们班走了体育老师和英语老师。
全年级组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整体教学进度的安排也乱了套。
前排有个男生说:“体育老师辞职了。我们自由活动了一节课。”
宋黎笑:“那这不是挺好的,你们以前不是老怕上体育课,要跑步这啊那的。”
他显然也没了什么上课的心思,干脆拖了个板凳坐下来,跟他们聊天:“老师们是换走了不少,但是学校呢肯定会安排的,今天升旗仪式不是也说了吗?学习是自己的事,现在这个情况,大家干着急也没用是吧?月考不考了?要说压力,那阳光班学生比你们更大。咱们学校呢,是把高三课本内容压到两年,鹰才是直接压到一年,就今天一班李老师告诉我们的,最难的圆锥曲线大题随堂测验——这个我昨天也给你们发来做了,鹰才的那一批学生呢,是都已经做习惯的。压力人人都有,压力压得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那有什么用?与其在这里担心,那还不如多听老师讲几个题。”
“那宋老师,你会走吗?”有人问道。
宋黎稍微卡壳了一下。
和所有老师一样,他不是不知道青墨改制的走向。当大多数老师都不用担心退路,或是直接找好去除后辞职。宋黎的教师身份很尴尬,不算资历最深、执教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批老老师,也不是陈冲、康玫那一挂不愁前途的特级教师,他不上不下,不过行事做事都周到圆滑,人缘也算是很好。
他已经三十五了,不再是初出茅庐一身热血的年轻老师,激情早已被鸡毛蒜皮的学生、家长、校领导的压力下磋磨干净。他没有名师的才气,对于教师这个行业,也失去了以前的那种滤镜和光环。
隔壁办公桌已辞职的老师跳槽去了一个正在筹备阶段的私立中学,并且已经成为了合伙人,也向他发出了邀请。
宋黎还在犹豫。
他模棱两可地说:“再看吧,这么关心我走不走,先给我把课听了。你们这么要死不活的,我才是想走。”
27班学生立刻正襟危坐,氛围稍稍好了一点。
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走哦宋老师!不要抛弃我们呜呜呜呜。”
宋黎无奈:“安静安静!你们啊……”
前门闪过一个人影,鹿行吟视线瞟过,握着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宋黎也注意到了,但人影在门口经过后,又闪走了。后门卡拉卡拉地惊人推了一下,曲娇跪在顾放为的座位上爬过去,飞快地给他开了后门。
顾放为推开门。
他还穿着校服,带着外边冬风的冷气,漆黑的眉睫几乎结霜。
与此同时,宋黎又吐槽说:“有正门不走,打个报告还能把你难住了不成?”
顾放为视线落到鹿行吟身上,顿了顿后才抬起视线,说:“抱歉宋老师,我以为后门开着,这么进来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
他和宋黎一般就是互相吐槽,玩笑随便开,宋黎虽说相当嫌弃他带坏班上风气,但是到底还是有点偏爱他。
宋黎瞪圆眼睛:“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算了算了快坐好,我这边继续讲课。”
顾放为坐下来。
鹿行吟安安静静看着黑板边的幻灯片,脊背笔挺,校服衣领和碎发之间露出雪白的脖颈。
对于他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
同性恋。
少年清亮温软的声音如在耳畔。
我喜欢你。
我喜欢。
喜欢你。
顾放为觉得自己脑子要爆炸了,下意识地又开始转笔,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夹住漆黑的笔杆,转一圈,仿佛心神不宁。
——喜欢。
他一个没稳住,笔尖“刷”地一下飞了出去。
那支笔正好弹到鹿行吟桌上,咕噜噜滚了一会儿,啪嗒一声碰上他的笔盒。
顾放为一怔,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愣在那里。
反而是鹿行吟捡起来看了看,认出是他的笔之后,回头放去了他桌上。
少年苍白的手腕很伶仃,细瘦的样子,哪怕冬天裹得这么厚,也能从收紧的袖口中看出那样修长的线条。
他侧身转过来时,神情也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容颜乖巧沉静。
最后剩下的十几分钟写练习册,陈圆圆一边写,一边跟鹿行吟讲小话。
“侯毫那天让我们去他家补习,你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吗?他老暗示我们给他送钱送东西,意思就是开辅导班补课,开小灶,让我们愿意的就交钱。”陈圆圆压低声音,“幸好你没去,有一个女生不愿意交钱,还被他明朝暗讽一顿,说就这样怎么和人家鹰才的比。”
鹿行吟偏头问道:“那怎么办?”
“我反正没钱,我不去。”陈圆圆挤眉弄眼,用肩膀撞了撞他,“这不还是有你嘛。”
“有我?”鹿行吟轻轻笑。
“嗯,我跟曲娇商量了一下,总之不能占用你太多时间,所以先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讲讲,小鹿老师——以后我们帮你打饭,你看怎么样?”陈圆圆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