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之焕弟弟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完整对她讲述过。
但,越是只言片语,越是遮遮掩掩,越能激起韩晶莹的保护欲。
她不问,不听,不想。越发卖力地当起韩之焕的好姐姐,似乎在用行动表示,在她心目中,之焕弟弟她认定了。
今天陡然见父亲别有隐情,与公司无关,既不跟母亲说,又防着之焕的母亲,矛头分明直指之焕。
韩晶莹凝眉静思:刚才父亲缘何问出那句?暗中在指什么?而自己的回答是否会将他引导到不利于之焕弟弟的方向?
好想NG重来。
“爸爸,你刚才问感情和理性哪个更重要?这种问题,答案不能一刀切,要因时因事而异。比方说,比方说……”
韩晶莹急死,可是仍旧没有急智,她好想说,咱们不比方,还是明着说吧。
可瞥一眼笑得轻松、愉快的之焕母亲,韩晶莹只好叹口气:有时候身边人的单纯,也是个负担。
韩晶莹比方不下去了,韩父却眼睛一亮:女儿应该猜出他为何而苦恼了。
他也瞥一眼之焕母亲,却不象女儿那样顾及:“我忽然想起公司还有点事儿,晶莹,你跟我走吧。”
说完,不顾之焕母亲眼中的失落,拉起女儿就往外走。
看着强颜欢笑出门来送的之焕母亲,韩晶莹倒是一脸的不好意思。
与父亲同坐车回家。
车上,韩晶莹道:“我就知道不是真的想起公司的那点事儿。”
“公司那点事儿也叫事儿?这几天,我倒是很佩服古人。古人云: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真名言!想我堂堂141分的智商,差点在家务事里翻船……晶莹,我索性都跟你说了吧。”
司机自动带上耳机。
韩父靠在沙发上,疲惫尽显,向韩晶莹一五一十倾诉了自己隐秘的内心世界。
韩晶莹静静听完,陷入沉默。
12月下旬的魔都,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阔大的树叶多已发黄、枯萎。一阵风、一阵雨都能带落不少枯叶。马路上因此平铺一层细看色彩颇为斑斓的梧桐树叶。
有不少市民反映,说飘落的树叶恍若织就的金色地毯,踩上去全是妙不可言的秋之声。市绿化市容局于是顺应民意,于魔都专门开辟若干落叶景观道路,落叶不扫,供人踏秋。
韩晶莹的家,沿路两排银杏。
金黄的银杏叶随风坠落。
韩晶莹下车时,一片银杏叶打着坠儿,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扶车门的胳膊上。湖蓝色的羊毛绒衣袖,平添沉金色映衬。
韩晶莹目不错睛地盯着那片扇形沉金色,口气里飘忽着捉摸不定地情感:“你想清楚了吗?”
车内没有人回答。
“你想清楚了就好。”
车内仍旧没有人回答。
韩晶莹轻轻关上车门,先一步下车。
她抬头看那满树的萧条,神色也颇为萧然。
--
韩之焕在各种难以按耐的焦灼中,终于度过了自己的出差周。
从洛杉矶飞往上海的12个小时里,韩之焕一扫连轴设计的疲倦,想到不久就会见到的人儿,内心十分雀跃。
韩之焕是洛杉矶下午三点的飞机,彼时正是北京时间凌晨六点。他舍不得吵醒安彩瑞。
上了飞机,一路关机。
飞越子午线,飞越15余小时的时差,北京时间当日下午1点钟,韩之焕降落魔都。
落地第一件事情,是打开手机给安彩瑞打电话。
极其出乎他意料的是,接电话的是——父亲!
韩之焕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按错了拨出的人名,然而父亲却打消了他的这一猜想:“安安,正在睡午觉。”
韩之焕差点扔掉了手机!
父亲怎么认识安彩瑞?还亲密地喊她安安?还说她在午睡?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自己应该尚未有机缘介绍他们彼此认识……
“您,您……”韩之焕因为过于惊讶,完全说不出话。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父亲年轻时代似乎是以风流倜傥的形象出名的。
这件忽然想到的事情让他如坠冰窟,手脚瞬间冰冷。
明明是中午,明明落地窗外太阳亮灿灿,韩之焕却觉得乌云遮日,世界正在塌陷!
“你说不出话来了吧。做贼心虚?从今天起,你永远别想再见安安!”父亲的声音不疾不徐,不怒自威,透过话筒响在耳边。
明明音量不高,却字字如炸雷。
“怎,怎……”韩之焕想问怎么回事,但基于对父亲积威的一贯恐惧,他甚至没法问出口。
电话被父亲自行挂断。
韩之焕内心情绪汹涌,极有冲动把电话再打回去,哪怕仍是父亲接的电话,他要问一问,什么叫做贼心虚?父亲对自己究竟有什么误会?最重要的,安安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握着电话,握着电话……拇指在“安安”的名字上抖啊抖,却终究没有按下去。
他……还是怕父亲!
人们从登机桥上下来,多步履匆匆往行李认领处或出口走,唯有韩之焕,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辛。
半挽起的胳膊上,搭着笔挺保暖的新呢料大衣,裁剪精良的西服,铮亮有型的皮鞋,独具时尚气息的细领带,隐隐泛着丝绸光泽和几何图案的男士围巾……却配着一张落魄无神的脸。
他似拖着万斤之躯,脑海里各种奇怪的声音轰鸣,身体仅靠本能,维持着惯有的体面。
韩之焕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机场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出租车的。
司机接连问了他三声去哪儿,他才得以于混暧的思维中稍稍对接一下外界。
“杨浦区,祥生御江湾。”
司机驱车行出机场,韩之焕喟叹一声:“我好像把我的行李忘机场了。”
司机:“……”
往返折腾一回,到祥生御江湾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
韩之焕拖着行李箱,站在祥生御江湾的小区门口,竟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心怦怦直跳,他开始麻痹自己,游说自己不要怕,刚才的电话不过是一个恶作剧,甚至是虚幻的噩梦。安彩瑞仍旧在他的房子里,正热切地等他回去。
她说过:“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