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冬猎最终以雪崩的方式结束。前去狩猎的众多臣子和女眷们,有死有伤,暂且无法统计。
队伍暂且在山脚下进行安顿。
好好的一场狩猎,没想到结果却是这么一个样子。皇帝的脸色极其阴沉。
那些“刺客”们的尸体被从山上抬了下来,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光是被发现的就有三十六具,更别说山上还剩下的被雪掩埋没有办法找到的。
他们的尸体早已经冰冷、僵硬。身上流出来的血也已经凝固,将皑皑白雪染成了殷红。
他们身上穿着普通的衣服,头发随意散乱在地上,还有残剩的箭支依然插在他们的身体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刺客。
若要是刺客,怎么会有妇人,怎么会有老人!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鹅毛大雪。
雪花缓缓落下来,落在人的头发上,像羽毛一样。落在这片大地上,掩盖住原本的丑恶和血腥。
苏顾言将狐裘披风披在了凤时锦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半搂半抱着,她始终低垂着双眸,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一具具尸体,仿佛要记住他们脸上最后一抹表情。
柳云初身穿盔甲,正气凛然,跪在皇帝面前,咬紧腮帮子压抑着怒气道:“启禀皇上,臣已经搜查过,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且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不是刺客,更像是普通的老百姓!太子殿下的人说他们的刺客,将他们全部屠杀!”
皇帝积蓄着怒气,抬头看向苏阴黎,道:“你有什么话说?”
苏阴黎垂首揖道:“父皇,当时林中视线受阻,突然有人闯了出来,儿臣下意识里就以为那是刺客,一心担忧父皇的安全,所以从将箭对准了他们。若事先晓得他们不是刺客,断然不会这么做,还请父皇明察!”
柳云初道:“这里是皇家猎场,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无辜老百姓?场子是太子殿下让人清的,太子殿下理应给一个解释才是!”
皇帝顺口就问:“这你又作何解释?”
这冬猎的提议是太子提出的,场子也是太子主动请缨清理的。帮忙做事的便是荣国侯的人。彼时荣国侯上前一步,禀道:“启禀皇上,老臣在清理猎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等。想必这些人是偷偷潜入猎场想偷皇上猎物的山野刁民,老臣听说这附近新增了不少的猎户,只是他们运气不好没想到今天一进山便碰上了皇上狩猎,被当做了刺客也是天意。”
凤时锦忽然清冷地开口道:“听荣国侯这么说来,他们是这一带的猎户了。既然是猎户,为何连把弓都没背。原来在荣国侯眼里,由失误造成的这么多的人命也仅仅是个天意。”
这时,有人匆匆来禀道:“启禀皇上,那里还有一个活口!”
皇帝道:“把人带上来!”
凤时锦眯着眼睛抬起头,眼里是冷清如冰的风雪,仿佛冻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她扭头迎着寒风看过去,见那头有两个官兵正带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亦步亦趋地走来。
雪落在她的头发上,更添一抹白。
她穿得很单薄,怎能适应这上京的冷。走起路来都哆哆嗦嗦地颤抖。
凤时锦仰头看苍天,眼眶被冻得微红。
那个面容总带着慈祥和微笑的长老,那个总习惯摸她眉骨、唤她一声“闺女”的老婶,眼下就在凤时锦的面前。
老者的面上依旧带着与世无争和风雨交加的宁静。她被士兵按着跪在了皇帝的跟前,一把老骨头在雪地里受冻。
还不等皇帝开口询问,太子苏阴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来自何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要你从实招来,皇上便对你从轻发落!”见老者不答,他有些失去了耐心,抬头看了一眼凤时锦,又道,“只要你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便可饶你一死!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老者缓缓垂下了头去。
苏阴黎等了一会儿,还想再次进行威逼利诱。这时士兵一探她鼻息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直到夜旋族的最后一个人死了,苏阴黎也没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他没能在夜旋族里找到一个可以助自己完成大业的能人异禀者,夜旋族的这些人统统不识好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走死路!而他用这些人的死,也没能换来凤时锦的任何异样。
他原以为,凤时锦在场会疯狂,为了保护君千纪的族人,会不顾一切,这样一来,她的身份一暴露,二皇子、四皇子包庇她一个罪犯,便也会统统被拉下水。
但是这些都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场的除了寒风呼呼地吹,谁也没出声说话。
凤时昭终于忍不住了,着急地开口道:“皇上,其实这些人是……”
苏阴黎一声低沉的怒吼打断了她:“住口!”
怎么能承认他们是夜旋族人?若要是承认了,他背着皇上私自去东海,违背大晋和夜旋的契约将他们抓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该如何自处?而他明知他们是谁,诱骗皇上来此冬猎,却又私自把他们放进皇家猎场来当做刺客猎杀,到底是何用心?
要是承认了,会相继牵扯出更多的问题。所以不能承认。
皇帝眯了眯眼,道:“太子妃,说下去,这些人是谁?”
凤时昭身子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神思一瞬间有些慌张起来,强自镇定道:“皇上龙体欠安,太子为了皇上身体着想,想着皇上可以出来散散心,很早便开始准备着这场狩猎。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突然会蹿了出来,防不胜防,大约、大约……他们也的确是这附近的猎户,皇上,太子殿下一片苦心可昭日月,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看了凤时昭两眼,冷冷拂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败兴道:“摆驾回宫!”
最终队伍没有在这大雪天里做过多的停留。狩猎的猎物全被遗落在了山上,那几十具尸体被士兵草草埋葬在山脚,队伍浩浩荡荡地回程。
苏顾言将冰冷的凤时锦扶上马车,和凤时锦一同坐在马车里。穆儿仍还在睡,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灾难。
他躺在角落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看起来很安眠。
苏顾言一手握着凤时锦的双手,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湿润的发,除了给她一个怀抱和依靠,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