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婴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朝陆征走过去, 后者一见上官站起来了,怎还能继续坐着?自然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齐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又亲自倒了一杯凉茶递与他, 陆征诚惶诚恐地接过, 见小齐大人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处位子上坐下, 淡淡地说:“陆大人不必多虑, 今日贸然请大人前来, 不过是为了一桩小案。”
陆征惶恐不减, 坐在位子上仍半哈着腰,说:“嗯?啊,这个……所为何案?还请大人示下。”
齐婴眉目疏展, 也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指尖在杯盏上点了点,陆征见了却觉得那点在了自己脊梁骨上,心中甚为惊恐, 不禁冷汗连连, 又听小齐大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听闻最近织造行会有些不太平,闹出了人命官司?”
陆大人年纪轻轻就执掌廷尉, 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听话听音可是有一手的,这厢听了齐婴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心思便很快转开了。
小齐大人是什么人?两国打仗的大事都不够他操心的了, 他哪有心思去管什么小小的织造行会?想必是有人不长眼, 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这才惹得小齐大人动了怒。
陆征脑子转得快, 且他坐在这个位子上, 最需得消息灵通,还要懂得摸清各种复杂的人事关系,否则若是一个不长眼动了不该动的人、断了不该断的案,那他的仕途也就算是走到头了。他仔细一想,立即便想到了传闻中小齐大人藏得很深的那个小情儿,据说也是在建康城中做织造生意的,莫不是她与行会之间有了什么龃龉?
定然是如此了!否则就算行会胆子再大,又怎么敢直接开罪齐婴!
陆征一想清此间弯绕,立刻心中一定,心想这事儿总算是跟自己没关系了,只是气刚松到一半、又活活提到了嗓子眼儿:那织造行会……可是傅家人的东西啊。
傅家如今虽然衰落了,却仍是三姓之一,绝非他这种没有背景的官员开罪得起的,这……这小齐大人和傅家人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夹在中间可怎么受得了!
齐婴从旁而观,见陆征脸色几变,便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茶盏随手往桌子上一放,发出轻轻一声响,陆征却浑身一震,仿若受了不小的惊吓。
齐婴则恍若未觉,径自说:“听闻织造行会有个叫杨东的掌事,行事十分跋扈,这回闹出的事情也不小。此事我不知便罢,既然知道了,却难免要管上一管。”
陆征汗流得更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连称是。
齐婴扫了他一眼,又道:“廷尉是陆大人辖下,我也不便越俎代庖,想着此事总要先问过大人才好。”
他顿了顿,又仿若很随意地说:“若大人觉得这事不好办,且先搁置也就是了。”
陆征一听这话,心中更是叫苦。
他在官场上浸淫多年,哪能听不明白话?小齐大人话虽说得客气,可倘若自己真敢把这事搁置了,恐怕官司便要从织造行会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小齐大人是动了真火!
陆征吞了口口水,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想了想,试探着问:“竟、竟还有这样荒唐的事!下官办事不力,若非大人提点,竟是一无所知,如今知道了,自然要及时补过,绝不会怠慢了。”
他一说完,就听小齐大人淡淡“嗯”了一声,看起来对他这番表态颇为满意,陆征又擦了擦汗,看着小齐大人的脸色又问:“只是……只是这断案一事,判起来总有个轻重,有个分寸在其中,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他是在问齐婴想轻判还是重判。
若是轻判,这事儿便还算好办,想来意思也就是给那人一个敲打,不是要动真格的;若是重判,那就……
陆征屏息凝神地等着,却听小齐大人说:“秉公处理就是,大人不必徇私。”
这一听,陆征心里又是一凉。
公事公办……那不就是重判的意思吗!
这……这织造行会究竟是干了什么竟把小齐大人得罪到这种地步?宁愿跟傅家对上也要置诸死地!
陆征实在慌了神,不知此事该怎么办才好,又见小齐大人朝他递来一眼,意味极深地说:“江左律令多是廷尉所出,大人照之秉公办事即可,其余琐事,便不归大人思虑了。”
陆征听明白了,小齐大人说其余的事不归自己思虑,那就是让他大胆断案,无论出了什么事、要得罪谁,都由小齐大人一力担待。
那陆征就放心了!
小齐大人是什么身份?放眼江左便没有他担不下来的事情,有他这话在,莫说是区区一个行会,便是傅家本家的人陆征也敢缉拿判罚。
陆大人不流冷汗了,只起身朝上官一揖到底,又义正词严地说了一番维护律令的大义之辞,似乎颇得了一番上官的赞赏,随后又同上官一道喝了一会儿茶,便恭谨地告退了。
陆征走后已近亥时,齐婴已感到十分疲惫了。
可他还是在想沈西泠。
并且……他非常想见她。
此时此刻,就今晚,他想见到她。
他觉得自己属实荒唐,不但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动了情念,如今还这样耐不住性子,实在荒谬。可思念是骗不了人的,他甚至觉得如果今晚见不到她他就又会彻夜难眠——即便他已经疲惫成这样,依然会难眠。
齐婴叹了口气,心中生了犹豫。
他告诉过沈西泠他隔几天才会回去,但,他其实已经动了今夜就回去的念头。只是风荷苑离枢密院的官署颇有一段路途,就算骑马回去,路上也至少要半个时辰;等他回去了,她恐怕早已睡熟了,大半也见不上面,何况明早他还要上朝,一来一回总是太过折腾了……
小齐大人心中数出了好几个今晚不该回风荷苑的理由,可是最后……他还是回去了。
如此荒唐之举令小齐大人不禁自嘲,又颇有些无奈地想:
思念……原来竟是个如此要命的东西么?
等齐婴进了风荷苑的大门,已经亥时过半。
青竹跟在他左右,看着公子的脸色,想问问公子是不是要先用个膳,却见公子脚步不停,只径直往握瑜院那头儿走,遂知公子念那小丫头念得紧,此时怕是无心于其他事了,便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到了握瑜院门口,青竹却见屋子里的灯已经黑了,且屋子外头也没个守夜的人,自然感到奇怪。
他没等齐婴吩咐,便自发去下人屋里找了一圈儿,把睡着的子君拉了起来,问今夜握瑜院里因何无人守夜。
子君睡得迷迷糊糊的,一起身出门却瞧见公子回来了,立刻就给吓得清醒了大半,赶紧欠身行礼,复而答:“今夜小姐她……睡在怀瑾院了,风裳在那边儿守夜呢……”
青竹一听一愣,再悄悄往公子那边瞧了一眼,见他似乎也有些怔愣,但随即神情便温柔起来。
宛若此夜月色晴明。
怀瑾院外,风裳正靠在门外坐着打盹儿,忽而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迷蒙着睁开眼,却见是公子回来了,当即也同子君一般吓得一激灵,慌忙就要行礼。
公子却摆了摆手,更示意她不要出声,想是怕惊扰了屋内的人休息。
风裳会意,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躬身看着公子进了房门,一抬头又见青竹给她打眼色,瞧那意思,今夜是不用她守夜了。
房内已经熄了灯,只在外间留了一个烛台,内室昏暗,房中人想已睡熟了。
齐婴轻声走进内室,当先闻到淡淡的香气,是属于她的,与这屋子素日的气息不同,令人微醺薄醉。
他走到床榻边轻轻挑开床帐,映着窗外并不很亮的月光瞧见了她,正恬然地窝在被子里,如同昨夜一般安静地睡着了,看起来睡得还很舒服,像只盘着尾巴的小猫儿似的。
那光景令齐婴的一颗心柔软到无以复加。
他缓缓在床边坐下。
他见到她了,即便她睡着了,两人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可他仍感到淡淡的开怀,今日烦躁了一整日的心突然得到了满足,变得安分起来了。
春夜无边。
齐婴在她身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抬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便打算起身离去了。他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寒气,还是不要过给她为好。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沈西泠便朦朦胧胧地醒了,大约她原本也睡得浅,尽管他进屋后所有动作都很轻,她还是醒了。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瞧见了他,一时却没反应过来,神情也有些恍惚,大约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齐婴被她那个表情逗笑了,唤了她一声:“文文?”
他的声音很真实,沈西泠这才如梦初醒,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真是他。
她欢喜得没了边儿,当即什么睡意都跑了,一下子就撑起身来投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欢喜宛若实质,更对他依恋无比,齐婴感觉到她的情绪,也牢牢地搂着她,眉目含笑,低声问:“吵醒你了?”
沈西泠偎在他怀里一直摇头,抱着他不松手,软绵绵地说:“我还以为又要隔好久才能见到你……”
她话说得如此简单,语气中却有种暗藏的缠绵之意,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情动,呼吸也都有些紧了。
齐婴搂着沈西泠的腰,感到床帐之内四处都弥漫着她的香气,此时显得格外撩人,他在她耳边问:“怎么睡在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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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刑杀人虽爽,但毕竟善恶有别,还是公事公办吧。
ps:明天18:30宁懂我意思叭!(虽然肯定没违规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提前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