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他衣着打扮,还有谈吐,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他说他是生意人,但是你外祖父说,不像是行商的人家出来的,通身的贵胄之气。”
“你娘那时候只是不爱说话,人倒是没疯。那个人来的时候,你娘有偷偷躲在帘子后面看。事后我问她是不是这个人,她哭着说不是。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了。”
“梅家在润州虽有些威望,但不过只是颇有些知识底蕴的读书人家,并非权贵。且你娘又是妇道人家,这种事情闹得大了,会害死你娘的,所以,我们只能忍了。”
“你娘当初心里是有那位苏大人的,一心等着他回来,打算把这一切告诉他,让他做决定。她在家里成日提心吊胆的,怕那位苏大人会嫌弃她,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好不易将人盼回来了,谁知道……谁知道那位苏大人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直接来梅家找你外祖,说要和离。”
“说他在京城,把袁大人家的千金肚子弄大了,不得已休妻再娶。”
“你外祖父对他极为失望,想着,他也非你母亲良配,于是就爽快的答应了。你原是养在咱们家的,我们也舍不得你走,只是,外面人都不知道内情,都以为你就是苏家的人。苏家老太太还算有些良心,她恨自己儿子,也不喜欢她那个儿媳妇,又疼你……她大病一场后,写信来润州,说希望你可以去京城陪陪她,所以,我们就让你去了。”
“后来老人家走了,你又守了三年的孝,我们想再接你回来的,你却……”老太太也是自责,“外祖母知道,你心里多半是怪我们的,所以一时赌气,不肯再回润州来。”
苏棠却说:“都是孙儿不孝,害你们担心了。”
“怎么能怪你呢?”老太太搂住外孙,“孩子,你已经够苦的了。”
苏棠眨了眨眼睛,问:“外祖母,那您还记得,当年娘出事后,去咱们家的那位老爷长什么样吗?他大概多大岁数?个头有多高?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人一眼记住的东西?”
老太太:“你想去找他?”
苏棠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先告诉老人家。但是转念又一想,怕老人家会吓着,所以,她还是打算暂时先回去把这事儿跟爷说。
苏棠:“我想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老太太凝神回想起来,似是记起什么来似的,忙说:“他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胎记,也没有疤痕。人长得十分英俊,瞧着像是常年习武的,为人也很有礼貌……他手上……”老太太特意认真回想了一番,“他左手手面上,有一道疤。疤痕很深,看着挺吓人的。”
“没有别的了吗?”苏棠问。
老太太轻轻摇头:“当时因为恨他,倒是没怎么注意。”
苏棠安抚老人家:“那我知道了,您好好歇着,千万不要生气难过了。等我把背后那个人逮出来,到时候,外祖母您有怨出怨,有气撒气。”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对苏棠说:“想来你亲生父亲也是身份显贵之人,当年或许早就娶有妻室。他□□了你娘,又对你娘不管不问,只派另外一个人出来解决问题,想来是根本不想要你的。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找不找得到那个人,苏棠无所谓,反正只要能保证□□自己娘亲的那个人不是霍老侯爷就好。
苏棠:“您老放心,我这么聪明,行事自有分寸。”她冲老人家俏皮眨眼。
见外孙女又懂事又聪明机灵,老太太心情舒畅不少。
“你做事,我放心。”老人家摸她脑袋,“回去吧,好好陪着你娘亲。”
苏棠陪着母亲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梅氏又跟没事人一样。
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她都忘记了。
直至此刻,苏棠确定,这位美貌娘亲,在她潜意识里,她是在逃避当年的那件事的。昨儿应该是有什么刺激到了她,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当年来。
但其实,她本能是不愿想起那些不美好的事情的。
“娘,夫君来接我,我要回去了。”吃完早饭,苏棠跟母亲道别。
梅氏依依不舍,拉着女儿手:“再来。”
苏棠笑着去抱了抱母亲:“过几天就来,我跟夫君一起来看您。”
梅氏这才满意。
苏棠走,梅氏舍不得,眼巴巴跟着一直送女儿到大门口。还是如往常一样,直到亲眼见着女儿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胡同去再看不见了,她才颇为失落的回去。
女儿一走,梅氏心情就不太好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开门,也不说话。
老太太担心,一直守在门口。
程氏也陪着老人家守着。
“你忙你的去吧,我陪着就行。”老太太对儿媳说,“你整日忙着医馆的事儿,已经够累了,不必再操心家里的事。”
程氏却笑着说:“您老可别这样说,我忙是因为我喜欢、我高兴。医馆里再忙,那也是家里的事儿为大。您如今越发上了年纪,老爷又成日宿在营里,露姐儿越大越骄纵,不气着您就算好了,哪里能讨您欢心。”
老太太天生是操心的命,提起孙女,又操心起孙女来。
“这丫头都十五了,亲事还没个着落,可怎么是好。”老太太说,“说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满意谁。”
程氏说:“这丫头心大得很,却也糊涂死心眼儿。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住进霍家去。人家好心好意让她去住,把她当正经小姐一样待,她倒是好,竟然……竟然看上人家爷了。”
老太太不知道这事儿,一听这话,立即严肃起来:“她看上谁了?棠儿她夫君?”
“那倒不是。”程氏怕老人家气出好歹来,不敢说得严重,“也不是看上,就是可能看过霍家那么好的人,再去选别人,难免就有些瞧不上。”
第181章
老太太沉着脸:“那怎么能行, 那是人家的男人, 有她什么事儿。这孩子,就是叫她爹给宠坏了。”
梅露毕竟不是程氏亲生的,老太太也知道,这个儿媳妇在教养孩子的时候, 她也为难。身为一个母亲,儿媳妇做得已经够好的了, 要怪, 就怪孩子她爹。
之所以不告诉老人家, 就是怕老人家会生气。老太太上了年纪, 若是哪里气着了, 那很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
程氏忙安抚着老人家说:“您老别气,都怪我, 她从小喊我娘,是我没有教好她。回头我再去说说她去, 您放心,定是不会叫她做出那种会害了自己的事情。”
老太太拉住程氏:“你别说, 等过几日她爹爹回来,我当着她爹的面提她亲事的事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姐对她那么好, 她怎么能起那样的心思。”
又问:“这事儿棠儿可知道?”
程氏如实回说:“棠儿是知道的。”
老太太抿了下唇, 脸色厉色更显几分来:“亏她姐姐大度, 又识大体, 不与她计较。否则的话,别说是表姐妹了,就是亲姐妹,搁谁身上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事儿。”
程氏轻轻拍着老人家胸口,帮她顺气:“露姐儿是看上了那位霍家的二爷,后来也是棠儿看出来了,与我说的。而且,棠儿也当着我的面,将露姐儿喊了去,告诉了她事情的严重性。当时当着我跟棠儿的面,她也答应得好好的。只是,可能也是那霍二爷实在太好了些,她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忘不了她想怎么样?”老太太气得不轻,“怎么,她还存着心思去要给人家当小?”
程氏:“就算她想,咱们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老太太:“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肖想那些有的没的。那霍家二爷是什么样的人?论品貌才德,可不比咱家姑爷差,人家那等门第身份,又怎么会看得上她……”
“她若是真有给人做小的意思,我打断她的腿。”
“不会的不会的,您老多想了。”程氏说,“露姐儿脾气大了些,打小被我们宠得骄纵了些。但是,她根上还是个好孩子的。”
老太太心里总是很不安。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她这容貌随了她亲生母亲,或许,这性子也是随了她亲娘的根,好不了。
“等她爹回来,我要好好说说这事儿。”老太太说一不二。
霍家马车内,苏棠倚靠在男人怀里,一脸高兴道:“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爷要先听哪一个?”
霍令俨闻声垂眸朝怀里望来,笑着:“先听好的。”
苏棠道:“好消息就是……昨儿晚上我娘突然犯病,说了些糊涂话。虽然说的是糊涂话,但却算是说出了点当年的真相来。后来我又去问了外祖母,她老人家把她当年知道的都说了。”
说到这里,苏棠忽然从男人怀里坐直起来,望着眼前的男人,认真说:“当年,老侯爷想来是在替别人做掩护。我不是老侯爷的女儿,但是到底是谁的女儿,老侯爷不能说,且他也还在护着那个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就是……总之那个人的身份肯定比老侯爷的要高。而且,老侯爷帮着隐瞒,肯定是那个人授意的,他根本觉得在青楼里睡女人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不会给娘应有的尊重地位,更不会承认我的存在。若是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苏棠故弄玄虚,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说不定还会杀人灭口呢。”
霍令俨却不听她夸大其词的胡说八道,只蹙着眉心道:“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十三王,还是个十岁左右的毛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去青楼。而父亲,从小是当今圣上的伴读,二十年前,当今圣上还年轻,虽则已坐上了东宫之位,但是,当时并不是没有其他王爷想要夺其位的。
若说这世上能有谁会劳驾他父亲屈尊受这些委屈,那绝对只有当今圣上了。
所以,当大哥指责父亲的时候,父亲并没有过多解释。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那件事情不败露还好,但是一旦败露、叫当时的东宫政敌抓住了把柄,他绝对是会揽下全部责任的。
这种事情,他父亲绝对做得出来。
分析完这一切,霍令俨发现都能解释得通,他忽然畅快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苏棠抡起拳头送过去,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霍令俨顺势握住那双娇软的小手道:“只要你不是我妹妹,一切都好。”他目光炯炯,透着光,“回去好好疼你。”
苏棠心里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心:“他得知我娘的存在后,会不会伤害她?”
霍令俨没说,但苏棠心中也猜得差不离了。能让老侯爷屈尊的,也就那一两个人。
“想来不会。”霍令俨与她解释道,“太上皇的几个儿子,与今上年纪相仿的,也有两三个。二十年前,今上虽则已经坐上太子之位,但四周群狼环顾,他也不是一点忧虑没有的。当年不能接人回去,如今他早已是九五之尊,又坐稳了皇位,有何不可?”
苏棠撇了嘴:“爷怕是想得过于乐观了些,咱们的这个陛下,最是看重名誉的。当年那事儿,不管他是自己愿意的,还是被人陷害的,反正于他来说,都是不愿再提的事儿。他若是心里真记着当年的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怎么会只字不提娘亲呢?肯定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提。”
苏棠叹气,又开始装可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亲爹不要我,假爹也不喜欢我。”
霍令俨紧紧抱住人,亲她小嘴:“没人要你,我要。没人疼你,我来疼。”
“在你心里,谁重要?”
苏棠笑着推他:“在我心里,当然是我自己最重要。”
她说的这句倒是实话,她虽则是爱眼前的男人的,但是跟自己比起来,这个男人只能屈居第二。不过,她也不愿意告诉他这些,只故意逗他:“儿子第二,你第三。”
霍令俨笑容冷冷的,咬着她耳朵:“我想做第四。”
“为什么?”苏棠一惊。
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这第三是谁。
紧接着,只听男人在自己耳边低低道:“再生一个,我就是第四。”
苏棠:信了你的邪!
不愿跟他在这里卿卿我我,苏棠一边使劲推他凑过来的嘴,一边问:“对了,当年老侯爷左手有道疤吗?”
霍令俨倒是认真想了想,没说话,只笑着将人扑倒下去。
傍晚时分,霍令俨刚准备从书房回后院去,一个暗卫着急匆匆走了进来。
“主公!大事不好了!”那人单膝跪在地上,一脸急切之色,“当初主公命属下等去润州办差事,忠王府的人暗中跟随,后来被属下等发现,听主公的命令后,将其暗杀。但是,却有一条漏网之鱼,当时并不在大部队之列。这个人一直留在润州,是最近才回的京城,且已经带了个人回京城。”
那人似是害怕似的,越说越慢:“忠王府的人,在外面散播消息,说……说是……说是当年老侯爷下江南去润州的时候,做了伤风败俗的事儿。这还算完,还说那个不但睡了女人,且还留了个野种在外面,而这个所谓的野种……就是……就是伯夫人。不过一天的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一口气说完,那人又弯腰跪拜:“是属下等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第182章
霍令俨安安静静听完, 一句话没说。
那跪在地上的暗卫越发恐慌, 心中打鼓,主公不说话,他也不知道主公到底在想什么。或打或骂, 或罚或杀,都行, 总比这样冷着他来得要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