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俨反手将门关上后,负手走了过去,冷冷睥睨着人道:“别装了。”
“什么装?装什么……”大爷摇摇晃晃站不稳,说话都卷着舌头似的,他衣裳不整,头发也似好几天没有梳理过了,“装……装酒吗?三弟,大哥也嫌这个酒坛太小了,喝起来不过瘾……难道,你有更大的?”
“你有就拿出来……我一起、一起喝……喝。”
霍令俨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昨儿晚上有人闯入刑部大牢这事儿,想来大哥知道吧?”
大爷趴在桌子上,闻声,目光动了下。
但很快,那精锐的目光转瞬即逝,大爷吵吵嚷嚷的,直嘟囔:“喝酒……”
霍令俨无视他的装模作样,只说自己的:“我现在就想知道,若是昨儿晚上不是我故意暗中派人向刑部莫尚书通风报信,大哥是否真的会将人劫走?”
“若是劫走了,你又打算怎么做。是把人送回北秦去,还是你也跟着一道去,索性入赘到北秦,与那位樱姑娘白头偕老……或者,你去监狱劫人,根本没想真的把人劫走,只是你觉得两方势力一直暗中较劲儿,实在无趣了些,你想打破这份平静。你出手了,让刑部的人抓狂,从而好开始名正言顺来个大搜查。”
“你是想让那些藏匿在满京的北秦人被抓,还是想提点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其实霍令俨早已猜到兄长此举的目的了,只不过故意这样说,是为了刺激他。
第165章
只可惜, 霍令俨这个当弟弟的已经把话挑明说开到这个份上了, 大爷还是没有敞开心扉的意思。
“酒……喝酒。”他永远说的就是这几个字。
霍令俨脾气上来,嗖的起身。走过去, 一巴掌拍落大爷怀里抱着的褐色酒坛。
只听脆脆一声响, 是酒坛摔落在地的碎裂声。
大爷没什么反应, 不再说话, 也不再嘟囔,只继续趴在桌子上, 装着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的样子。
“你在我面前也要装吗?”霍令俨质问, “大嫂在的时候, 你犹犹豫豫左右徘徊举棋不定, 现在大嫂死了, 你装成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你怪别人给你下套,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人家能给你下得了这个套。”
“你现在恨自己,你想拿自己的命去搏一场,甚至你想与大嫂一起死, 一起同归于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商议,一意孤行,到底还会不会再给霍家带来灾难。”
霍令俨话也挺狠的:“你死不足惜, 但我跟二哥绝对不会让你再有半点威胁霍家名声的风险。你想以身涉险混入敌军内部, 可你觉得, 若是这事情暴露了,陛下会相信你原谅你吗?”
大爷这招引蛇出洞,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霍令俨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家都知道满京城内藏匿有北秦的奸细,朝廷一直在拿樱姨娘做诱饵,就是为了引那些人出来。但这么久过去了,整个京城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般,没有半点水花。
霍令俨说得也没错,大爷来了这么一出,正好给了刑部一个搜查全城的借口。
但是大爷这么做的初衷,却不是为了方便刑部办事。大爷这么做,是做给那些北秦国的暗人看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暗人认为他心里满满都是樱蓉姑娘,为了樱蓉,他可以放弃霍家满门。
当然,劫狱未遂,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别的招数。
不管什么招数,目的只有一个,让那些藏匿在京城内的北秦国暗人来找他。深入敌军内部,做大荣的探子。
大爷还趴在桌子上,但是,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并无半分醉意。
可当霍令俨再次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又匆匆阖上眼睛,装出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霍令俨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酒少喝,伤身子不说,还容易误事。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大嫂,就好好振作起来,活出个样子。”
说罢,霍令俨摔门而去。
屋内依旧昏暗,案头只点了两根细细的蜡烛。霍大爷身子一动不动,只是轻轻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无神,无半点涟漪波澜,就犹如一潭死水吧。
“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人回来,苏棠诧异。
霍令俨生了一路的气,气老大糊涂,又是一意孤行,永远不把他跟老二当做盟友亲兄弟,永远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没有大局观。所以,回来后,脸都还是黑的。
望了眼妻子,霍令俨神色缓和了些。
霍令俨也没说话,只兀自往内室去。苏棠见状,立即跟了过去。
“怎么了?你怎么气成这样。”
卧室内只有小夫妻两个人,可以说些夫妻间的私房话。
“大嫂没了,大哥成日喝酒买醉,醉得不省人事。方才没去二哥那儿,去看他了。”霍令俨似是很不想提大爷似的,满满的嫌弃,“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人死了,又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苏棠“哦”了一声,只说:“这说明大哥心中还是有大嫂的,不过夫君说得也对,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又何必呢。天天醉成这样,好似整个霍家就他最在乎大嫂似的。”
“太夫人老夫人,哪个不伤心啊?”苏棠吐槽,“真正伤心,是要把人放在心里的,而不是尽搞这些形式主义。”
苏棠一百个瞧不上。
霍令俨却是拧眉望了来,默了半饷,说:“棠儿,我瞧你并不是多伤心。”
苏棠睫毛轻轻颤了颤,白了人一眼说:“我伤心的时候,爷又不是没有看见。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而忽视了身边的人。我想,大嫂是真的不想活了吧,留在黄家,或者是去尼姑庵里呆完下半辈子,都是一件悲哀的事儿。怎么就那么巧合,连着马车一起摔落悬崖?说不定是自尽。”
“而墨染,忠心耿耿,见主子不想活,她也跟着殉主了。”
说起这些谎话来,苏棠面不改色心不跳。
霍令俨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再提这事儿,只严肃问:“你近些年来翻遍医书,知不知道蛊毒?”
“蛊毒?”苏棠诧异,“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霍令俨如实说:“大哥失忆这些年,是因为那位樱蓉姑娘给他下了蛊。但是,我带大哥回来之前,有亲眼看着他体内的蛊被逼出来。原本我以为他体内的蛊毒已经清楚干净了,可现在再回头想想,总觉得那位樱姑娘心思阴沉,想必还有别的招数。”
他一顿,略蹙了下眉,又问:“有关蛊毒一说,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既然能让人失忆,自然也有那种可以控制人心的?”霍令俨平时虽然书看得多,知识面也颇为广泛,但像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他知之甚少……再说,苗疆的那些奇怪玩意儿,书中记载的神乎其神,谁知道是真是假,如今真探讨起来,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棠自然明白。
“论起别的方面,或许我不如你。但是论这方面的话,就算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我可以帮你翻阅典籍。爷的意思是……那位樱姑娘在大爷身上下了不止一种蛊毒?而当初还在北秦的时候,所谓的逼出蛊虫来,也只是逼出了一种?”
她又碎碎念:“情蛊……肯定是有的。”
霍令俨皱眉,索性把知道的都跟妻子说了:“那日得知大嫂死讯,大哥吐了血。我想,也是因为如此,才让他神识稍微清醒了些。”
苏棠道:“我倒是听说,养蛊的人都喜欢用自己的血喂养。但是,蛊虫必须逼出来人才能好。大爷若只是吐了口血,逼不出蛊虫来吧?”
“正是因为我也不明白,所以,才来问你。”
苏棠笑着应下:“爷不必担心,既然你都求到我面前来了,我自然要替你分忧解难的。只是,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查阅医典。哦,对了,还得给我自由,我得时常出去找舅母一起商议。”
霍令俨目光上下打量妻子,将她心内的那些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不过,他还是不会拆穿她的。
他随手够了本书来看,声音温柔平和:“既是求你办事,当然一切依着你。这几日,你若是想出门去,便去吧。”
“多谢爷。”苏棠特别高兴,这简直是意外收获。
“对了。”霍令俨叮嘱,“近来城内不安全,你行事一应小心些。”
“我会的。”每当这种时候,苏棠就特别乖。
既是得了伯爷的话,苏棠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个可以天天出门的机会。每天早早起来,忙完府内一应事后,才乘车去内城。好在医馆跟伊人堂隔得不远,苏棠两边张罗,来回也方便。
程氏找了压在箱底的书来,递过去:“应该是这几本。”
“怎么都是灰。”苏棠一吹,扉页上一层灰土扬起。
程氏:“这些书我又不看,可不落了灰。”
苏棠点头:“倒也是。舅母是救人行善的良医,又怎么会看这些书呢。”
程氏严肃说:“你要我找这些书来干什么?你难不成也想养些情蛊来?伯爷待你那么好,用不着吧。”
苏棠半真半假说:“男人都是善变的,现在对我好,不代表以后一直对我好。舅母,男人不管二十还是五十,永远喜欢的都是二十岁的女子。等伯爷五十的时候,我也四十多了。到时候人老珠黄的,还能指望他心里有我啊?”
“你胡说什么呢。”程氏总不爱听她胡说八道的,“好好过日子,别又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说:“手拿来,我替你把把脉。”
苏棠乖乖递了过去。
程氏帮她切了会儿脉后,叮嘱说:“你身子底子好,你也别糟蹋了自己。”
苏棠点头,抱了书去一旁房里。
程氏好奇:“怎么不去你自己的铺子那边看?非得赖在我这儿。”
苏棠研究这些,自然是不想黄氏知道的。若是去了伊人堂那边,万一黄氏看到了问起来,她还得想着到底是如实说还是编个借口糊弄过去。
如实说的话,她又怕好不易黄氏已经走出那个圈了,听到这个,又得深陷泥潭。可编个谎话骗人,她又做不到。
只能赖在这里了。
第166章
“我是来偷懒的, 舅母这里更安静一些。”苏棠说, “而且,我若是去了伊人堂那边,指定大事小事都依赖我。那胡掌柜什么都好,就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太过规矩。我若不在那边还好,若是在,指定什么事儿都得让我过目请我定夺,我嫌麻烦。”
“所以,只能赖在您这儿躲清闲啦。”苏棠笑着挽住程氏,“舅母不会不答应吧?”
程氏也是聪明人,知道她留下自然有她留下的道理。所以, 也就不多追问。
“你喜欢就好。”程氏摆出长辈的架子来,“你也有挺长时间没去看你娘了吧?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她近来似乎病情好了些, 总念叨着棠儿去哪儿了。”
这些日子, 苏棠一直忙着黄氏的事儿, 倒是还真有些疏忽那位娘亲了。
所以, 她答应说:“要不正好今天去看娘吧。一会儿我差青雀回去跟说一声,然后等医馆关门了,我正好跟舅母一道回去。”
“那敢情好。”程氏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 也喜欢她常常回娘家, 因为她聪明机灵法子多, 只要她回去了, 总能哄得老太太跟大姑姐特别高兴, “既是要回去,我便打发人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你晚上留家里吃饭。”
又说:“老太太昨儿还念叨着呢,什么时候你能再回去,吃她做的菜。”
苏棠:“一切听舅母安排。”
“好了,既是这样定了,那你忙你的,我也去忙我的。”说罢,程氏走了出去。
苏棠一个人认认真真看了一整个下午的书,直到日头渐渐西沉天色渐晚,她才喊了外头正忙着的青雀跟紫芳来。差了青雀回伯府打了招呼,又让紫芳去隔壁伊人堂拿了几包药来。
这药是她熟读医书后经过多次试验配制而成的药包,洗澡的时候将药包放进浴桶里,多少对女人有些好处。
虽说梅氏不是她亲娘,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也得替人家尽些孝道。每回回去,她都会亲自帮母亲洗澡洗头,还帮她吹头发,陪她说话。
苏棠学过心理学,知道怎么与人沟通,尤其是这样的病人。
经过多次的接触,长时间的相处,苏棠觉得,想来这位梅姑娘定然是受了什么惊吓刺激,所以这才会精神失常。若是想完全治好她,还得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儿导致她变成这样的。
这些苏棠也都有问过梅家人,舅母程氏是明显不清楚这事儿的,而梅老太太跟梅大舅……似乎早已统一了口径,坚决不说。
任苏棠怎么掰扯事情的重要性,他们都坚持说是因为当年梅氏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