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暗,风冷无月。
西城仁和旅店内一片肃静。自从徐掌柜的暴毙,仁和旅店交给侯三打理,顺便在城内静养疗伤,而伙计们也换了一大批。宋载仁被炸死后,这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黑狗子们再也没来过,估计是感觉此处已没有什么值得搜查的了。
关键是侯三玩了一招“李代桃僵”的小计谋,打出旅店倒闭出售的牌子,自弹自唱,左手倒右手而已。
“大少爷,药品已经打包装箱了,放在后院,什么时候弄走?”侯三一瘸一拐地走进前堂,恭敬地拱手问道。
宋远航微微蹙眉:“明晚。”
“东城门把守得很严密,新来的驻军吃相太难看,耿精忠一脚踢开了他姐夫黄简人,把持进城要道,恐怕没那么容易混出去。”侯三苦涩不已地看一眼宋远航:“而且黄简人一反常态,任由耿精忠折腾,这要是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儿。”
“你的任务是找几个伙计,把东城门大街弄乱点,我就会有可乘之机。”
“您放心,这些伙计都是咱山寨的兄弟,铁定没问题!”
宋远航点点头,望向门口,蓝可儿闪身进来,带着一股冷风。
“远航哥,我在逍遥楼守了一天,没有发现半个人影!”蓝可儿捏一下肩膀:“黄云飞鬼一样精明,怎么可能去逍遥楼找女人?多半还跟日本人在一起呢。”
侯三愤恨地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个混蛋早晚不得好死!大当家的当初就不应该纵容他,大少爷,您若当初毙了他何至于现在?”
“他还不至于死!”宋远航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叹息一声:“可儿,饿了吧?一起吃汤面,暖一暖。”
蓝可儿脸色一暖:“我还得回蓝家大院一趟,爹说要跟黄简人和耿精忠唱一出好戏,不知道准备怎么样了呢。”
颐和居茶楼茶客寥寥无几,当初紧邻锦绣楼对面,得了天时地利之便,只要锦绣楼生意红火,颐和居的日子就会好过。不过现在正然相反,耿精忠的驻军侵占锦绣楼,两面的大街戒备森严,几乎没有茶客到这里喝茶消遣了。
而今天却有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光顾颐和居茶楼,让掌柜的不胜唏嘘。
茶楼雅间内飘散着西湖龙井的香味,蓝笑天正襟危坐品茶,纵然是满腹心事,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痕迹,倒是显得轻松而愉悦。黄简人却没有如此好兴致,沉默片刻后便急道:“笑天,你找我来该不是真的品茶论道的吧?”
“上午跟您说的事儿您忘了?”蓝笑天苦笑摇头:“新任驻军抵达陵城,商界代表一定要表示的,这是咱的老规矩,您与耿精忠关系匪浅,这牵线搭桥的活计只有您才做的了。我已经给马参谋长和耿营长发去了帖子,但那只是面上的功夫啊!”
黄简人拍了拍脑袋:“你不提醒我倒是忘记了!上午您给的一大车货品都让我送到了锦绣楼,答不答应还不得而知呢。”
“他的架子可真够大,您出面都不肯吗?若说这种事情不是我能说的,但还得说——耿精忠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做任何事都要利益开道,他不认识人情,只认识银子!”
黄简人阴鸷地看一眼蓝笑天,心里很不舒服,但得承认此言有理。耿精忠这种人绝对是小人,在人下的时候可以当孙子,一旦翻身之后就会六亲不认!
“一个团长的头衔远远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何况是区区一车不值钱的洋货?我听闻他把锦绣楼给借去了,又在全城实行什么宵禁,您怎么看?”
黄简人的老脸不禁抽搐几下:“借什么借?肉包子打狗的买卖!”
“还有我的集宝斋呢!我何尝不担心他惦记那块风水宝地?军统局的查封了集宝斋,让我身背通日的骂名,利益没了也就算了,积攒了一辈子的好名声也烟消云散!”蓝笑天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老脸不禁黯然。
这些全在黄简人的心里,蓝笑天的境遇的确如此,他没有夸大也没有说小。曾经在陵城叱咤风云的蓝笑天落到这步田地,黄简人也没有想到。不过自古有一句“警句”:自家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蓝笑天错就错在与二龙山的土匪走得太近,算来算去终于把自己给算计了。
蓝笑天从怀中掏出一支乌黑的木盒放在桌子上,向前推了推:“所以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说的没错。但我蓝某人却不这么想,当初周旋于二龙山和陵城各界之间也没有这么想过,现在也是如此。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那么多有什么用?不如换一点心安!”
盒子打开,里面是十根寸许长的金条。
黄简人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珠子差点没掉进盒子里:“蓝老板,这是何意?”
“不成敬意!”蓝笑天深呼吸一下:“集宝斋被封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里面还有不少珍品古董呢,想取出来并不容易,所以我想到了你黄.局长!”
“你……信得过我?”黄简人收回视线,却怦然心动,十根金条换开启集宝斋的封条,到底是谁值得?蓝笑天精明了一辈子,这点小事总不会想不明白吧!
蓝笑天苦笑:“你以为我要的是那些古董?集宝斋本来是姓蓝的,现在呢?这些钱是给你疏通军统局的,我只要老房子!”
“我明白了,您是故土难离?”
“对了,就这么个意思!”
黄简人长出一口气。
“还有一层,就是从锦绣楼起获的那些证据啊,我不放心。若是日后军统局调查起来,我跳到黄河都说不清楚!”蓝笑天愁容满面地看一眼黄简人:“之前我被蒙蔽了,玩了一辈子鹰到头来被鹰啄瞎了眼!”
黄简人微微点头:“这点我也想到了,那批赃物里面的确有不少关于集宝斋的资料,看来回去我得做些手脚了。”
“那就多谢黄.局长了!”蓝笑天拱手谢道:“集宝斋被封一事也该有个了断,您意下如何?”
“应该了断!不过这事儿有点难办,人赃俱获啊。军统局的岂能就此不管?”
“那就看您的手段了!”
黄简人心下冷笑:老子的手段多得是!军统局的人忙着扫平二龙山,还不是为了那批南运国宝?日本人也不是省油灯,他们是志在必得,现在就看哪一方的手段高明,谁的战力更强而已。
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最好把耿精忠也搭进去!
夜深人静,警察局大院一片漆黑,门岗处空空如也,站岗的警察躲到值班室里抱着枪睡得满脸鼻涕。街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条黑影窜到警察局值班室附近,一个闪身便到了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出一阵鼾声。
黑影冷漠地看一眼漆黑的屋内,把手中的熏香直接扔了进去,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进警察局大院,轻车熟路地进了黄简人的办公室。
办公室北侧是一大排书架和古董架,下面的柜子里是保险箱,黑影对此极为熟悉,他并没有动保险箱,而是一把提起旁边的一支黑色的小箱子,感觉有点沉,却心下一阵惊喜!
黄云飞怡然自得地坐在黄简人的位置上,打开抽屉翻了翻,拿出一盒雪茄来,摸出火折子点燃一根,有滋有味地允吸起来。仿佛这里是山寨一般,根本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外面传来一阵尖锐的警哨声,随即便是两声沉闷的枪声,警察局大院一片混乱。黄云飞目光一滞,从容地推开窗,后面大街跑来一群当兵的,汽车马达的声音由远及近,方才还宁静如死水一潭的街道瞬间陷入混乱。
黄云飞叼着烟冷漠地望着街头,耳边已经响起了砸门的声音,他把箱子直接扔到了窗外,人随即跳了下去,在地上翻滚几下,抓住箱子便鬼魅一般跑进了小巷之中。
一阵冷风吹来,竟然将窗子一下之关上,就如从来没有人打开过一样。
警察局大院陷入空前的混乱,二狗子不断地吹着警哨,警察巡逻队集结完毕的时候,街道已经被当兵的完全封锁,荷枪实弹的士兵面对刚从梦中警醒的警察巡逻队,几乎完全占据了优势——那些家伙有的根本没有穿警服,更别说是武器了!
“兄弟,你们是那个部分的?这里可是陵城警察局,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二狗子愤愤不平地盯着那些当兵的,一看便知道是新进驻军,应该是耿精忠的手下。
一个营级军官不屑地看一眼二狗子:“方才在锦绣楼的哨卡遭到偷袭,耿团长命令全城戒.严,有人看到袭击者跑进了警察局大院,我们要搜查!”
二狗子差点没气晕过去:“兄弟,你没吃错药吧?他有多大胆子敢往警察局跑!”
话音未落,二狗子的脑袋已经被枪给顶住,吓得警哨掉在地上,双腿发软,面如土色。
“搜!”
当兵的一脚踢开值班室大门,不多时便抬出来两个值班的警察——不过是两具冰凉的尸体!
“怎么回事?”二狗子一下就蒙了,睡觉前还叮嘱他们好好站岗呢,一个多小时后成了冤死鬼。
“一群废物,人死了这么长时间才知道?”营长一摆手,当兵的立即涌进院子,把二十几名警察控制住,开始搜查。
与此同时,西城区一家不起眼的小货站内,高桥次郎正在黑暗的屋子里冥想。
门被轻轻地推开:“高桥阁下,我回来了!”
“找到没有?”
野田长出一口气叹息一声摇摇头:“我们的消息太闭塞了,锦绣楼被查封之前,黄简人已经把东西搜走了,那里现在是新进驻军的临时居所,完全由耿精忠负责。”
“黄桑呢?”
“没有他的消息。按照您的命令,我袭击了锦绣楼哨卡,并杀死了警察局值班站岗的警察,他们已经对抗起来了。”
高桥次郎微微点头,久久未语。
“高桥阁下,没有发报机我们就无法与上峰联系,任务恐怕会遭到极大的影响。”野田不无担忧地说道。
“发报机并不重要,而是密码本!”高桥次郎咬牙切齿地瞪一眼野田:“那个信誓旦旦要血洗陵城的石井清川是十足的笨蛋,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工具弃之如弊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