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才反应过来,上回和裴雁来比赛的原来就是这位。
就是名字耳熟,我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裴雁来活动几下肩颈,垂眼一笑,打断客套:“机会难得,来一场么?”显然不是对我说的。
梁心却轻挑一下眉,是个有点意外的神情。
登时,妒忌像是枝蔓密密裹住我的心脏,沼泽里的黑泥一样,愈漫愈多。
他可以对我视若无睹,但不能对别人另眼相看。
我受不了这个。
人冲动就容易犯错。
“这样,”我的嘴快过脑子惹了祸:“我和你比。”
落子无悔,覆水难收。
心跳有点快,但既已跨出一步,我就没有再往回退的道理。
裴雁来果然侧过脸看我一眼,目光沉沉,但只停了一瞬,像蜓尾点散的水纹。
他不接话,反倒是梁心先挥了挥手。这动作他做起来拽里拽气,模特摆造型似的:“跨年夜,打打杀杀没意思。今天只谈案子。”
裴雁来一手插兜,很快做出回应:“坦白说,赢面不大。”
梁心啧了一声:“舆论明明一边倒……”
裴雁来轻笑:“里面的门道郁行野应该比我清楚。”
听起来应该是没经过鼎润,裴雁来私下接触的案件咨询。我对他们谈话的内容一无所知,所以适时提问:“什么案子?”
裴雁来:“怀德学堂,诉何求安、于贵华等机构管理人员非法拘禁案。”
怀德学堂,总部位于锦城。
一家打着国风教育旗号,声称能让叛逆青少年脱胎换骨的军事化管理机构。网瘾、早恋、同性恋、吸毒的未成年,都是这所学堂的特殊受众。
这条产业链在暗处盘踞多年,前不久,才在公众面前被扯开遮羞布,闹得沸沸扬扬。
我心念一动,后知后觉咀嚼这个名字:“……梁心?”
梁心。
被我叫到名字的青年人看过来,终于和大荧幕上那张脸对上了号。
梁心,一年前,处女作以黑马之姿斩获三大之一,金海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流量和作品傍身,现在的青年演员里势头很盛的一位。《夜路》我看过,同样是非科班出身,他比孙汀洲实在亮眼太多。
反怀德,他是领头羊。
鼎润也接过不少明星的官司,大多收益不菲。但私底下接触到娱乐圈的人,这还是我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梁心粉黑掺半,爱他恨他的情绪似乎都很极端。好的他不承认,坏的也不辩解,总之是个过分神秘的家伙,艺人里很稀罕的品种,我多看了几眼。
是很英俊漂亮的青年人,年少老成,但锋芒毕露。
“……哥?”
我正观察着这位青年演员,他却突然歪着脖子探头,看向我和裴雁来身后,叫起了人。
“滴”的一声,是有人刷卡从小门进了训练场。
我也回头,往门口望。
梁心已经一路跑过去,站在来人身旁。
这个人身量很高,成熟俊美,断眉下的眼笑起来显得散漫,裹在和梁心同款的白色短款羽绒服里,让人想到在旧金山银行中心点燃的雪茄,从顶层天台抖落灰白之雪。
很贵的男人。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
……直到来人自然地揽过梁心的后颈,侧过头,在唇上落了个吻。
很短,但那是情人的亲密。
梵蒂冈人见了也要闭上眼,我不会迟钝到连这都分不清。
亲眼看到青年影帝是同性恋的冲击很大。
可震惊之余,我忍不住去看裴雁来的反应。
两个男人,同性恋人,他的熟识。
在他面前接吻。
裴雁来会怎么样?
像他这类人……会怎么样?
我死死地盯着裴雁来,一时顾不上别的,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到情绪波动。
但可惜,这人演技臻于化境,我没有火眼金睛,没法像x光那样剥下他精心描画的皮囊。说我期待看到点什么,其实也不是。但真的看不出,我又觉得心里没底。
冷汗从尾椎爬上后颈。
一些这辈子我都不想回忆第二次的场景不听话地闪现。我打了个寒战,应激反应短暂地发作几秒。
可裴雁来甚至还在神态自若地寒暄:“欢迎回国。”
来人笑笑:“不介绍一下?”
裴雁来压根没看我:“这位是林小山,鼎润的员工,我的助理。”
来人朝我伸手,一个简单的初见礼节。我听到他说:“郁行野,幸会。”这位郁先生身上的男士香水和裴雁来的截然不同,更厚重,也更辛辣。
“您好。”简短生疏又客气,我平复了情绪,最后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或许该更殷勤一点。
但我没法在裴雁来以外的人面前将自己放低。
郁行野也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冬夜的冷风吹到脸上。
说实话,走出射箭馆的大门时,我还在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我眼看着裴雁来开了车锁,径直坐到那辆性能优越的雷克萨斯里。他降下驾驶座的车窗,我在边上站着发愣。
“上车吧。”
说完话,车窗升了上去。
现在,我要坐着裴雁来的车,去和裴雁来吃跨年的晚饭。
——尽管饭桌上还有影帝和他的秘密情人。
我犹豫半天,还是咬牙拉开副驾驶的门。但一只脚刚迈进去,裴雁来就扫了我一眼。
很轻、很淡、很温和,看似不经意,但杀意已经毕现。
……于是我这个助理只能灰溜溜滚进上司的后座。
关上车门,发动机启动,裴雁来单手把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把车倒出车位。我在内置镜里看他的脸,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张了张嘴,我是想说什么的,但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车子倒出来。
裴雁来没开口问,我又一次对上他的目光。
这回没忍住,没前没后的,我说,“没什么。”
不知道在回答谁的问题。
阿列夫零
梁心:第七章 里裴狗的对手,和野子哥只是客串/助攻,不写副cp。
第26章 荒诞末日
“请慢用。祝二位度过愉快的夜晚。”
rose is a rose开在万贸高层,人均四位数的高档法式餐厅,老板在首都二代圈里知名度很高,半年前和大他一轮的老牌影后登记结婚。
跨年夜人满为患,连散座谢弈都是提前一个多月订下的。
而我现在坐在rose is a rose的雅间里,大落地窗将首都商贸圈中心的灯火聚在眼前,桌上摆着九零年产市单价三万人民币的红酒,精致的头盘已经端到面前。
如果我现在拍张照发给谢弈,这哥们儿和我的同事情谊差不多就要完蛋了。
但我没这个心情。
因为这是张两人小桌,而我对面坐着的是裴雁来。
晚餐的邀约是临时起意,郁行野提的。但因为是跨年夜,订餐太晚,四处都找不到四人的包厢,他秘书就自作主张定了两桌二人的雅座。
裴雁来说郁行野算是old money,背景在国外,我虽接触不多,但能看出这位确实有些非同常人的绅士风度。
两瓶柏图斯是他做主开的,是表计划不周的歉意。
环境是很好,但周遭全是夫妻或情侣,只有我和裴雁来相顾无言。
不再多花精力扮演完美上司,也懒得对我冷言冷语露出獠牙,工作之外,不看不问不听不搭理——在老胡办公室摔门那件事之后,他似乎终于找到对付我的最佳方案。
我不想惨烈地给这一年收尾,摸不清裴雁来的态度,只敢用不痛不痒地话题打破僵局。
“李阳鸣的无罪判决没能服众,污点一时半刻洗不干净。我听说,今天一早网约车平台解除了和他的劳动合同。”
裴雁来的头盘是帕尔马蜜瓜火腿。
他从前吃饭就很快,现在也没慢到哪儿去。我的法式焗蜗牛进度没过半,他盘子都空了。
侍应生撤下去,很快又端上来一份清汤,是经典的consomme。
高汤在灯下色泽莹润,裴雁来却浅尝辄止。
“意料之内。”
我以为还有下文,但他显然没有继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