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断在这儿。
是什么?
是一家人?
我塞了饺子进嘴里。
萝卜牛肉馅,牙齿破开面皮,内里汁水饱满,肉质很鲜。馅是在菜场绞的,口味是我按菜谱调的,油香混着肉香,咬起来掺着点儿胡萝卜的脆。
刚出锅的时候我就尝了一个,味道明明很鲜,但现在却觉得索然无味。
电视被我按开,屏幕上投出春晚主持人或貌美或端正的脸,报幕声很大,足以压过楼下孩子的嬉闹声,然后传进听筒。
“八点了,在看春晚,我不无聊。”我一句话把天聊死的功力虽然遗传于我妈,但青出于蓝,有过而无不及。
“……”她被我噎住,半晌才又说:“那行,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不过,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联系我,地址我等下短信发给你。”
“还有,小山,”她说,“除夕快乐。”
我没说话,她很快就自讨没趣地挂断。
虽然我确实有意膈应她,但刚刚没回她一句“除夕快乐”,并不是因为闹情绪。
就在刚刚,春晚的镜头刚巧切到前排观众席。
——女人并不年轻,一身白色女士西装,长发高盘在发顶,耳垂上挂着珍珠耳饰,唇色是很烈的红。
她坐在一众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堆里,扎眼得要命,说一句美艳惊人绝对不为过。
重要的是,我前段时间刚亲眼见过她。
就在教室门口。
“我草。”
我心道裴雁来他妈妈到底什么来头,一边胡乱想着,我暗恋对象可真是个金疙瘩,得熬到年薪几位数才能配得上这位凤凰窝里飞出来的主。
乱七八糟的想法转了一圈,我蓦地又想到张小毛嘴里曾传出的那些真假难辨的八卦。
穷有穷病,富有富病,没钱的夫妻没几个不掐的,豪门家庭更是多生龃龉。听说裴雁来也不是例外,家庭关系不睦,父母长期分居,他现在跟着母亲生活。
我有点坐不住了。
今夜是除夕,这位女士妆容整肃地在首都参加春晚直播,裴雁来岂不是要一个人过年?
就像我。
可倒霉蛋只我一个就够了。
我想给裴雁来发条微信,措辞半天,没放出一个屁。把手机扔开,我烦躁地抓起头发。
电视的声音太聒噪。我把声音调下去,打开窗子探出头。
楼下比刚才还热闹,男女老少,三五成群,仙女棒和各色炮仗的火光在寒风中并不瑟缩,一派除旧迎新的好模样。
裴雁来呢?
裴雁来吃饺子了吗?裴雁来点鞭炮了吗?裴雁来玩儿仙女棒了吗?
多管他的闲事成下意识反应,我忍不住想,陵市冬天这么冷,裴雁来是不是也没人陪。
等回过神,我已经裹着那件买大一个号的黑色羽绒服,流浪汉一样站在裴雁来小区门口了。
可他家里没开灯。
我兴冲冲跑来,忘记提前问裴雁来到底在不在家。到了地方,我着急忙慌地一摸口袋,发现手机也忘带了。
杵在零下十度的街头,我进退两难。
值班的保安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位。
他见我苟苟祟祟站在门口,于是探出头喊一嗓子。
“嘿!那小伙子,干嘛呢?天寒地冻的,不回家过年在门口当洋画呢?”
我的脸被冻僵了,又不常笑,半天才费力地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我想找人,他住这儿。”
“那你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接你一下。”
我干笑两声:“我手机没带。”
“好说,我借你。”
我又干笑了两声:“叔,我没他电话号码。”
“……好小子,那你还知道什么啊?”
我努力想让自己看着更真诚,挤出几颗别扭的牙冲着他,估计不怎么体面。
“我要找的人姓裴,住七栋一单元二楼。”
也是撞大运了,今天值班的保安是个热心肠又粗神经的。他招招手,让我进来。保安室里开着空调,温度挺高。
保安用内线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通。
保安的“喂”刚出口,我的心脏就快要跳到嗓子眼似的,快得像是运动会刚跑完两千米,鼓膜都在振。
忒没出息。
保安和对面嗯嗯啊啊地说了几句,侧目看了我一眼,问:“小伙子,你叫什么?”
“林小山。”我自报家门。
保安又和对面交涉了几句,随后就挂了电话。
我默不作声地吞了口口水,把羽绒服揽得更紧:“叔,怎么说?”
说实话,见识过裴雁来恶劣的真面孔后,我意识到他不搭理我这条癞皮犬的概率是很高的。
所以在这一刻,我很害怕从保安嘴里听到把我赶走的诸如此类回答。
人类的爱和渴慕是很极端,很双面化的情绪。既能让我为了一个人乐得像个傻子,也能让我为了一个人难过得像个傻子。
今天是除夕,我难得找到了想做个快乐小孩儿的理由。
“哦,你先在屋里等一下吧。”保安回:“他说他马上下来。”
第13章 快乐
裴雁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像是罚站一样站在门口。
门打开,寒风将室内的暖意劈散,在我心头豁开一条口子。
“是裴先生吧?”保安叼起一根刚点燃的烟,嫌不够热闹似的吞云吐雾:“快把你朋友领回去吧。我看他在门口溜达有一阵了,你们小年轻也是火气大,腊月寒冬的也不知道冷。”
我听了他的话,自觉赧然,只抱紧怀,看向门外的人,没接话。
裴雁来头发有点乱,穿的也随意,里头一套黑色的运动服,外面只披着一件羊绒领的飞行夹克,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显得有些匆忙。
他身量本来就高,加上常常针对性训练,肩挺腿长的,挺拔又性感。
我没见过他这么随意的打扮,散漫又带着点的少年气,勾得我又多看了几眼。
裴雁来和我对上了目光,顺手一扯就把我拽出了门,回保安说:“人我带走了,麻烦您了,除夕快乐。”
他手劲儿大得出奇。
我怎么说也是身长一米八的男人,但他随手一拉我就失了重心,踉跄两步跌在他身后,被盖的严严实实。
有点丢人,但没关系。
保安室的门一关,他抓着我羽绒服的帽子,带着我走出了几步,然后才松开手,侧着头看了我一眼。
“你来干什么?”他语气不冷不热的,听不出不好,但也听不出别的情绪。
我一时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意思,只说:“就是想来给你拜个年。”
裴雁来停下脚步,扯了一下嘴角:“现在拜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觉得不妙,连忙改口:“等等,我来送礼总行吧……送节礼。”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谁家大年三十送节礼,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闲出屁了。
裴雁来像被我这句胡话逗乐了,似笑非笑轻哼一声。
“行,送节礼。”他从兜里伸出手,掌心和指尖因为低温而有些发红:“拿来吧。”
……这人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呢。好歹在门口冻了这么久,当我在胡沁,存心打发我呢?
真男人能屈能伸。
我一把抓住裴雁来的手,心一横,气一鼓,二话不说就拉着他撒腿狂奔。
纵使裴雁来反应再快,也被我的奇袭打懵,一路上竟然没甩开手,就这么任由我拽着,直到蹿到他家楼下。
陵城是一线城市,每到年关人口就会骤减,像裴雁来住的这类高档小区里人气更是稀薄。寒风狂灌进我的鼻子,停下脚步的时候我还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总觉得鼻腔黏膜都要被刺激的渗出血来。
楼道里窜不进风,但是灯好像坏了,只能借着外面的路灯照个亮。
我松开裴雁来的手,擦了擦冻僵的鼻尖,生怕跑得太急冰出鼻涕。
“裴雁来。”我怕我一撒手他就要飞回去,忙不迭叫住他:“你别急着轰我走,我真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我就把手探向了羽绒服拉链。
裴雁来打量了我一眼,把手插回口袋,突然说:“你在春晚看到高文馥了。”
他语气淡淡,像是早就猜到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没说得很明白,我却猜到高文馥是他母亲的名字。我动作一停,斟酌后还是实话实说:“嗯。”
他闭了闭眼,精神不振,懒懒的,声音也低:“她生了我,这笔账我会还,很公平的交易。仅此而已。”
言下之意,又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懒得对我撒谎,这是真心话,我分辨得出。
话题敏感,我不敢再继续。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我把一直捂在怀里的保温袋拎出来。
“我饺子包多了,一个人吃不下,所以想找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