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即便是女子出嫁,女官若为长辈请封诰命,也当以母家为先,这是孝道,也是回馈养育她的母家。
此论一出,全国主动送女儿读书的人更多了,少有人再想着将女孩藏匿起来,或是强迫他们到学后逃学回家干活。
因为,孩子逃学是罚不到父母的,执法的衙役要是上门,他们会以孩子不愿学习为由躲过罚役。
如今,这样的情况大大纾解。
陈四娘将写好的公文放到一侧,看到地面上投下的阴影,抬头看去。
范颖冲她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喝吗?”
陈四娘微微一笑,起身将灯灭了走过去,她才接过酒,目光穿过范颖的肩膀便看到堂下树下站着的赵含章,脸色微变,立即把酒塞回范颖怀中,上前行礼。
赵含章挥了挥手道:“无需多礼,你没看到吗,我现在穿的是便装。”
范颖拎着酒跟在后面:“这酒是陛下出的。”
赵含章道:“走,我们找个僻静地方喝酒去。”
陈四娘:“……陛下,天色已晚,您怎好出宫?”
“我平时也没少出宫,这还是在皇城里呢,怕什么?”
片刻后,三人爬到了礼部的屋顶上,选择礼部,自然是因为他们就在礼部的院子里啦。
范颖这几年跟着赵含章南征北战,自也练了武艺,所以爬屋顶不在话下,她刚坐好想要拉一把陈四娘,赵含章已经扶住她的腰将人半抱着轻轻踩过瓦片跃上来……
范颖有些嫉妒的看了陈四娘一眼,特意挪了挪,让赵含章坐在中间。
赵含章也不客气,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将石桌上的三坛子酒一抱,又踩着墙壁飞跃而上,轻巧的在俩人中间落下,给她们一人塞了一坛。
陈四娘抱着酒问,“你们不觉得冷吗?”
赵含章和范颖一起摇头,“冷了就喝酒,看这漫天的星星,皇城这么安静,多适合吹牛和谈心啊。”
陈四娘哭笑不得,“陛下……”
她剥开包着酒坛子的布包,这才发现酒坛子是温热的,显然是热过的。
陛下虽细心,可一定没有这个热酒的耐心。
她目光往下一扫,终于在院门口的阴影处看到听荷和几个女侍,她悄悄松了口气,曾越和侍卫们一定也藏在附近,只是她没找到而已。
范颖拍开酒坛子,先深吸一口酒香,“来,我们先来碰一坛子。”
赵含章也拍开酒坛子,与她碰了一下,陈四娘提醒道:“可别喝醉了。”
范颖道:“明日休沐,便是醉了又怕什么呢?”
赵含章认同的点头,她明天也不需要上朝。
陈四娘便低头喝了一口酒,她不擅喝酒,一时被呛得咳了两下,她摸了一下身上,没摸出帕子来,赵含章递给她一条。
陈四娘接过,擦掉咳出来的眼泪,轻声道:“陛下不必担忧我,能有如此功效,臣万死都可,何况只是被人议论而已。”
“当年被陛下从乱军中救出,不知多少人对我指指点点,后来跟着陛下离开西平,不知多少人当着我的面质疑我,鄙夷我,连我的父母兄弟都不愿再认我,现在他们议论还是避着我的,我有何惧呢?”
赵含章喝了一口酒,看着头顶的星空道:“所有人都在争论,却忘了这封诰命是我的宣德侯请封的,自能代表宣德侯的意思,可没人想起来问一问宣德侯的意思。”
她伸出酒坛子道:“希望将来有朝一日,天下女儿都能自由自在,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思荫封家人,而不是受制于法律。”
陈四娘和范颖齐齐和她一碰,“陛下所愿,一定能实现。”
三人畅快的一口气喝干了半坛。
这一坛酒对赵含章来说就跟饮料似的,但对陈四娘和范颖来说却是后劲强大,俩人被带下屋顶时都快站不稳了。
赵含章叫来女侍卫,命她们把俩人安全送回家中,这才自己拎着酒坛子慢慢的往回走。
走回到德阳殿时正好一阵风过,天上很亮,映照得地面似乎铺了一层的白霜,赵含章猛的扭头朝天上看去,就见天幕之上,银河倾泻而下,漫天的星星就好像是迎着阳光的宝石一样闪亮。
繁星之中,有一颗星极其明亮,亮得耀眼,可她周围的星星并不见逊色,一闪一闪的散发光芒。
第1308章 新年新气象
躺在阁楼里喝酒的郭璞仰头便可见漫天星星,他自也看到了夜空中的明星,痛饮一杯后喃喃道:“盛世将临啊……”
对于苦难,百姓身上展现出了最强的韧劲,只是半年,他们便淡忘了上半年那场水灾带来的苦痛。
用他们的话说是,只要还能活下去,总要笑着活的,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为何不笑着呢?
陛下宽仁,一直在帮他们,他们看得到希望。
所以秋收结束后,他们交上赋税,发现家中还能剩下粮食,便高兴起来,也愿意拿出一些粮食来犒劳一下家人。
朝廷这一年减少了劳役,一些地方组织服役,也多以赈灾和自愿为主,前者是报名劳役,可以拿到赈灾的粮食或者钱,其实就是工钱,不过假以赈灾之名;
后者多为里正或村长组织,主要修缮的是村里的道路、沟渠等。
除此外,一些郡县还冒出了工程队,即,一人招募同乡或年轻的劳力,接一些富户的单子,去帮富户盖房子,挖沟渠,挖池塘等。
甚至连县衙都会出钱雇他们。
趁着农闲,不少人都赚到了钱。
不过也只能到年前,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中原以北的地方已不适合出行,更不要说劳作了。
今年的雪下得很厚,郭璞全都提前预报了,各地做好了防寒救灾工作,房屋在大雪来临前加固,家中也准备了大量的木柴和木炭,雪虽大,但没有造成大的灾情。
赵含章长舒一口气,这才有心情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一个丰收年。”
郭璞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赞道:“陛下利害啊,我也才计算出来,明年的降雨量大体不错,虽个别地方会有小涝小旱,可问题不大,全国来说,还是算风调雨顺。”
赵含章闻言大喜,第二天就把这一好消息和群臣分享,叮嘱道:“开春之后,一定要做好劝课农桑的工作。”
百官精神一振,全都应下,安稳的局势就要来了吗?
多年的奔波打击不仅让他们身体劳累,心里也很累,百官眼泪汪汪,都盼着盛世到来。
新年一过,赵含章正式改元,今年为元贞元年,同时,增添和修改的新律法新朝政等也一一通告全国。
第一项便是,赵含章废除活人殉葬制,严禁活人殉葬。只要发现有人以活人殉葬,不论殉葬者的身份,主人的身份,一律以谋杀良民罪论处,其三代不可考官入仕……
第一条法规便让人感觉到了赵含章的强势和坚定。
京城里的赵瑚心脏剧跳,怀疑赵含章此法是专门针对他。
“莫非她还记着当年之仇?”赵瑚有些不满,“我和成伯都和好如初了,她还计较什么?”
五银腹诽,您是主子,成伯也不敢不与您和好如初啊。
他连忙道:“肯定不是针对郎主,奴听人说,好多地方都会用活人殉葬呢,远的不提,汝南陈氏,前年他们家老太爷过世,他身边伺候的人不都跟着他去了吗?”
赵瑚心气这才顺了点儿,然后惋惜的看着五银道:“唉,本来我还想着将来要让你也受我赵家子孙的香火,可现在看来不行了。”
五银热泪盈眶:“是奴才没有福气,只能活着时多伺候郎主。”
他决定明天就偷偷去一趟城外的道观为陛下立长生牌位。
第二条法规就是废除奴隶的死契制度,只留活契,并对主仆双方的权益和责任做了详细的划分。
赵瑚看得一愣一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信,难道成伯和青姑也要从死契变活契?”
赵含章还真把成伯和青姑都变成了活契,王氏还想把活契取消,直接让他们还良呢。
赵含章道:“阿娘,他们留在您身边就得签契,这就是活契,他们已是良籍,现在我们之间的是用工合同?”
王氏不解:“什么东西?”
赵含章道:“您不解没关系,只要知道他们已经是良籍便可。”
赵含章没有特意说明废除了奴籍,但在法律上的确给了活契的工人良籍的身份。
百官大多数人没反应过来,更不要说民间了。
但也有特别敏锐之人,在衙役上门统计时留意了一番,发现奴仆从死契改为活契之后竟自动获得了良籍。
这就意味着,有一日奴仆不想干了,活契到时间后便可离开,拿着自己的户籍去衙门,凭着未曾分配过的户籍就能分到田地耕种,完全不必依靠主家。
甚至,活契的奴仆赎身也更容易。
长此以往,他们要雇佣到奴仆,就得提高月钱,至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一百文的月钱就能用一个下人。
自然,他们也不能再随意打杀下人,如今他们已经是良籍,杀奴就相当于杀良。
大部分下人比他们的主子更快反应过来,毕竟,籍书是直接送到他们手上,他们可以更直观的看到自己成了良人。
想得多,有见识的下人眼泪猛的落下来,拿着籍书回到房中就将它朝着京城的方向放下,然后跪下磕头。
他厉害点,是一个管事,每月能拿六百文的月钱,然后他的主子希望他能用命来换这六百文,包括他的儿子,女儿,未来的孙子,孙女,也都要为此卖命。
这和现代社会里拿着三千块钱就要为老板两肋插刀再送上心脏有什么区别?
第三条便是女户,
朝廷不限制女户,女户享有的权利,以及要负的职责与男户一般。
新法和新规有很多,但讨论之初,最受质疑的就是这三条,一直到朝廷通过并发布,朝中持反对意见的依旧不少。
不过是因为赵含章强势,且力主改变,加上主要大臣应允,这才不得不通过。
但是,朝臣还是免不了担忧,汲渊尤甚,他和赵含章道:“这几年陛下忙于政务,很少读书了,臣为新莽作释,陛下帮微臣把把关?”
赵含章:“先生是想提醒朕不要步新莽后尘?”
汲渊叹气道:“王莽新制改革失败,而后天下大乱,陛下今日步子也走得太急了。”
赵含章:“我也曾有此顾虑,所以在未登基时我一步步试探,从我做摄政大臣开始,到朕的婚礼,再到安王让位,朕看朝官和天下士族、百姓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汲渊:……
赵含章:“您以为王莽为什么会失败?”
汲渊当然不会说什么他残暴不仁,假仁假义之类的历史上的定论,而是直接道:“他于虎口夺食,从天下权贵、豪族手中夺取利益,所以失败。”
“他败在不能坚持,败在朝令夕改,政法混乱,”赵含章道:“他要是不那么贤良,别人一提反对意见他就退缩,而是强横一点,将新政推开来,即便有不足之处,也不会颇多怨声。”
“可即便他新政失败了,百姓对他失望,可在他活着的时候,民间百姓依旧大多支持他,平民庶族,寒门士族,他们都选择支持王莽,为何?”
汲渊没说话。
明预从后面走出来道:“因为只有王莽可以带领他们打破当时权贵和豪门的限制,他们只在王莽身上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