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陈婶子家,李氏坐在炕头上抱着三妮跟陈婆婆和陈婶子说起了叶柴胡的事儿。日后她要搬到了镇子上,这门生意自然就没法再继续了,索性就当个人情送出去。
在陈河沟,跟自家关系最好的也就陈婆婆一家子了,她自然想着拉扯人家一把也算是感谢了。至于里正家,一来听闺女说里正压了王英那出子事儿,她是有些心冷了。二来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这点小生意。
原本陈婆婆跟陈婶子是怎么都不肯应这事儿的,她们想的简单,李氏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若是断了财路,日后生活可就没有着落了。直到李氏说自家要搬去镇上了,房子都寻好了,俩人才千恩万谢的接下这门好事儿了。
在送李氏跟三妮的时候,陈婶子忍不住开了腔:“弟妹,按理说这话不该嫂子说,不过嫂子心里也是为你好。如今你们要搬走了,外头那些嚼舌根的也会少许多,你该着考虑自个的事儿就考虑考虑,毕竟你还年轻,家里没个爷们总归是没依靠的。日后要是在镇上遇到了啥事儿,或是有抛头露面的大事儿,肯定需要个男人跑腾......嫂子瞧着,陈木匠就是个老实的,他跟玉娘家的又有着师徒情分,总归不会错待了你......”
若是这话在之前说,许是李氏还会脸红尴尬,可如今她只有苦笑一声,“嫂子,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守着孩子们过。”
陈婶子也知道李氏这是被伤的狠了,叹口气,心里觉得怪可惜的。想到前些时候那些嘴碎的婆娘对崔家跟李氏的糟践,又觉得李氏当真不容易是个可怜见的,心里越发的同情她了。
送走了李氏,陈婶子进屋跟陈婆婆说起了刚刚的话。陈婆婆也直说李氏命苦,最后还叫了陈二狗进屋来说道叶柴胡的事儿。
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的,还是决定先干着,若是有一天李氏一家子在镇上待不下去了,或是生活没了着落。他们再把这生意还回去......
刚开始陈婆婆还有些不乐意,可听儿子说道崔家虎子是个出息的,全村唯一一个读书识字儿的,哪里愁着日后没个出息。等以后甭管崔虎子能不能考个大老爷,至少做账房或是教书先生也足够了,到时候但凡他能拉扯一把自家孙子,孙子就不愁没有好活计。
叶柴胡的事儿算是定下来了,第二日一早陈婶子就来跟李氏学了炮制的法子。瞧着陈婶子掌握的差不多了,李氏就带了三妮拿了昨儿玉娘给准备的点心白糖去了一趟里正家里,然后又去临近几家走了走,让人家帮忙看着点院墙。
这事儿都是小事儿,得了好处的人家自然连连点头应下。
里正没想到出了那事儿以后,李氏会一声不吭的就抛下家里的一摊子搬走,当时他心里又是觉得李氏太过拿捏矫情了,一时又觉得刘大壮家婆娘太能惹事儿了。脸色几经变换,最终也只得嘱托李氏得了空多回来,怎么说陈河沟也是根呢。
其实倒不是里正舍不得崔家这门孤寡,也不是看重了他们的生意。只是觉得崔虎子读书的这半年里,可是有了不小的变化,每次回来都文绉绉的,可比村里的假秀才还有股子读书人的样子。他做了一辈子里正,看人准当的很,这孩子迟早得有出息。
原本还想着日后村里出个秀才或者举人,他这当里正的也能被高看。谁知道他想的挺好,却在王英两口子身上栽了......想到这里,里正就愈发的不待见那两人了。
等到李氏带了三妮坐着昨儿定好的牛车走了的时候,村里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传出消息,说崔家烧炭的小作坊停了,院子里外都锁了,家里的鸡鸭跟看门的黑狗也被带走了。而且日后叶柴胡换成了陈二狗家收,大伙儿才知道李氏这是要带了一家人离开陈河沟呢。
先不说外人多少都羡慕陈二狗家,或是懊悔当初没跟崔家打好关系。便是那些本来在崔家作坊干活儿的人,这会儿可就都怨恨上刘大壮跟王英了。
他们原本做工做的好好的,就算活儿少了,崔家也从来没短过他们的工钱,有时候还能预支工钱应急。这般离家近,能省钱还能照应家里老小的好的差事儿,别处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偏生的就毁在了那些吃饱了闲的没事儿干的娘们身上,这怎么可能让他们不记恨?
于是在李氏跟崔玉不知道的情况下,村里不少人见着刘大壮跟王英都会啐一口吐沫,或者离得远远的。尤其是被家里男人骂咧过的那些长舌妇,更是迁怒的觉得自己被婆家骂都是王英的错。
怎么说呢,就好像人性中丑陋的一面,总想着凡事儿都是别人的错。就算她参与了,也不过是被人撺掇的。
所以虽然刘大壮跟王英没有被赶出村子,但也算是被孤立起来了,日子过得可比往日里艰难多了。一家子独来独往的,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最后刘大壮先受不住了,直接拾掇了家里的铺盖外出打工了,便是逢年过节也极少回来。而王英一个人干着家里地里的活,又没处可以串门,没过多久也忍不住跑了。至于跑到哪里了,自然是众说纷纭。
对于陈河沟后来的事儿,李氏跟崔玉都没再关心过。李氏在崔玉帮忙下,开了卖小食的小店。除去店里可以吃面歇脚,店外也支了个摊位卖烙饼跟干粮。加上崔玉教了她几道小吃,让店里的生意红火了不少。
虽说挣钱不若冬季里种菜多,但也算是有了能长久依仗的道道。这般踏实满足的日子,李氏过的极好。
倒是崔玉时不时的会向赵二石打听一下陈木匠的行踪,后来她听说陈木匠回村后没几日就到了镇上,然后每次她去看李氏的时候,都会觉得李氏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
当然她也碰见过几回去给李氏送器具的陈木匠,瞧着那人虽然还有些沉默,但精神跟面色可比以前好多了。崔玉猜测,他跟李氏的关系定然也顺当了许多。
崔虎子对陈木匠的感觉很是复杂,但也并不排斥。自家娘亲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若是能有个依靠他也不会反对。可每次想起娘亲在陈河沟受到的那些言语上的刁难,他就又实在喜欢不起陈木匠来。
当然这并不妨碍三妮跟着陈木匠玩刨木花,更不妨碍李氏跟陈木匠将近的好事儿......
田地跟崔家的事儿都安顿好了,崔玉发现身上稀稀拉拉的还有红。心里担心是不是有什么妇科病,毕竟前世的时候自己有个同学也是这般,许久不来例假,来一次就断断续续的闹腾将近两月。所以就抽空叫了大菊陪着,到村里的赤脚大夫那里把了把脉。
一把脉不要紧,可是把一家人都吓到了。原来崔玉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身上一直见红是因为过度劳累造成了流产现象。亏得孩子是个命大的,这会儿却还在她肚子里。只是老大夫到底不是坐堂先生,保胎药的分量上拿捏不好。
听说这话,大菊知道不能耽搁,赶紧去叫了赵二石让他找牛车带了崔玉去镇上的医馆看看。
急的满头是汗的赵二石寻了牛车,也顾不上跟周氏交代一声就去接自家媳妇了。铁打的汉子,手里握着牛鞭子都觉得有些发抖,眼眶赤红眼看就要掉出眼泪来了。
到了村里的大夫家里,他先问了人能不能坐牛车,得了肯定的答复后,才小心翼翼的把媳妇抱上铺了棉被的车板子。
其实崔玉这会儿也很是害怕,她从来不知道在她一心干活种地的时候,会有个孩子出现在肚子里。甚至在她刚刚知道的时候,孩子就面临要离开的危险。所以在看到赵二石的那一刻,眼泪抑制不住的就噼里啪啦掉下来。
哆嗦了哆嗦嘴巴,最终她还是没说出一句话,只管咬着下唇看着赵二石。却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他说什么。
“媳妇,没事儿的,我这就带你去医馆。”赵二石压住嗓子里的哽咽跟低沉,亲了亲自家媳妇的额头。他不能用他是男人,并不懂怀孕的事儿做借口,更不会埋怨媳妇没有发现身体的异常。作为她的相公,他天天只顾着跟媳妇凑在一起,却从来没想过媳妇那么容易犯困或者身上不舒服是因为怀孕了,这是他的疏忽。
一刻之间,这个男人似乎又成熟了许多,粗粝的手指擦掉媳妇眼角的泪。他一边半环着媳妇,一边赶着牛车往镇上去了。
因为崔玉之前常到长春堂交柴胡,店里的伙计大多也认识她的。加上长春堂的掌柜的跟药师都极为看重她,所以倒是没人怠慢。这会儿听她说来瞧病,伙计自然赶紧的把人引到了杨大夫跟前。
杨大夫看着赵二石小心翼翼搀扶着崔玉的样子,心里就有了几分底儿。
“大夫,我媳妇有了身孕,可身上一直不爽利,您帮忙给看看。”赵二石把崔玉扶到椅子上坐下,“前些日子不知道是有了身子,累的有些狠了。”
杨大夫一听这话,再瞧俩人面上一点喜色都没有,心里咯噔一下子。当下也不犹豫,让崔玉伸出手,他就开始细细把起脉来。
过了半响,换了左右手把脉。就在赵二石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沉默许久的杨大夫叹口气才开口道:“人是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身子虚了点,孩子......先喝点保胎药试试吧。若是过几日/你身上的不爽利还不见好,那就先保养大人的身子。”
这话说完,崔玉的眼睛又酸涩的厉害了,她把眼睛瞪得老大,抿着嘴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赵二石哑着嗓子应了大夫的话,然后抓了药,又仔细问了许多细节这才抱着媳妇出了药馆。
日头打在俩人身上,直刺啦的赵二石眼睛都发疼。
崔玉跟个鹌鹑一样把脑袋摘在赵二石怀里,如何都不肯出来。她觉得自己的泪肯定已经流干了,手犹豫着小心的触摸着自己的腹部,只一瞬间鼻头又发酸了。
其实她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什么发家致富,什么带着家人过上好日子,她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了。反正这个憨子可以做他的主心骨,可以包容她的任性跟脆弱。
“媳妇,不怕。”赵二石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遍同样的话,可每一次都比以前更加坚定。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媳妇的依仗,就算心里也担心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决不能露出一点犹豫纠结来。
“咱们回家,等过几天就都好了。”赵二石紧紧搂住自家媳妇,他想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有媳妇是最重要的。只要媳妇能好好的,哪怕他当了绝户也心甘情愿。
崔玉感受着赵二石的气息,心里慢慢就安定下来了。可她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从刚刚知道自己有身孕到听到大夫说小产的可能,她的心就像是被无数的负面情绪拧巴起来,逼的她难过压的她没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