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位尚且未稳,外族外交已找上门来,且不论那方是何意,在这样的时局下,必然会有咱们内城中有心之人挑起事端,更有可能,‘事端’已经发生了。”
“你是说……当年那群‘蜘蛛’还有可能会伺机出洞?”
“我正是此意。”
五年后,再度回归顺天府的段鸮这话说的隐晦,但二人心中都明白了。
过去的那一场,由蜘蛛组织勾起的‘顺天之变’,当日一次性在爆炸中毁掉的不止是世宗朝最后的繁华,还致使所有人都陷入了这一场五年后的漫长困境中。
五年多来,每一个有血性,有志向的顺天府人,都试图洗刷那一场城变之耻,解开那一晚的悬案之谜。
巨大的,黑色的,看似逃离了此处的花背蜘蛛。
随时可能再一次爬上细密的蜘蛛网借机出动。
这危险,自黑暗中隐藏,本身就不得不防——所以,紧接着,望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的段鸮也往下眯了眯眼睛继续道。
“一旦我们此刻预判的‘事端’在接下来的三天初露端倪,必有三方势力会出面协管此事,其一为銮仪卫,这是顺天府常规的官方地面安保人员,届时第一时间必然会出面。”
“其二就是南军机名下的王掞和图里琛等人,因藏王和五世活佛乃属于我朝属国,一旦涉及访问的外交事宜,现场保全和谈判场合,就需要南军机出手,而其三——”
这话落下,段鸮也停了下,达哈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就也心思一活络,跟上段鸮这句话就皱着眉来了句道,
“你是说北边‘那一头’?这次也会一起出现?”
“来或不来,姑且可以等一等看看,但三方不出意外必然会碰面,因三方本身都是共同守卫顺天的,到时候,必然会有一番正面的较量。”
这一次,段鸮没将话说满。
可是在他这一次决心重新踏入顺天府之时,段鸮却已是对这一遭回到顺天后的筹谋有了自己的个人打算。
在此之前,为了这一天的真正到来,他已将自己真正的面孔和血性隐忍太久。
从前一次次退居幕后,只等待着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这一刻,所以这一次,不管挡在段鸮跟前的是哪一路,他都得将自己手头的事给做到极致,获得他最想要的结果。
“我们不妨看看这三日,是否还会有别的消息传来,毕竟活佛一众车队若是三日后抵京,此时也大约是到了永平府和河间府的官道上,不过两个时辰还会有人入城,而不出三日,南军机自会有任务派发——”
“那时候,才是你我真正出面的时刻。”
保持着一种博弈状态的段鸮这一句堪比一锤定音的话。
倒是一口直接预判了接下来活佛来京时,朝廷皇城内外所必然的引起的一场风波,和自此展开的三方势力的较量。
达哈苏到此也听得明白了,自此也彻底信了他,也终于是放下自此以来的顾虑,乐意冒这个风险帮他这次这个忙。
“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段玉衡,我信你这一回,你我之来日富贵,我可就看接下来的这场较量了。”
是夜,一切归于沉寂,城楼脚下一路延伸至远处内围宫殿的皇城主道上此刻尚且灯火通明,宵禁之前,皇城内外的烈火铸就了这不夜城。
内城之中,是一个平民百姓注定无法触及的遥远宫闱世界。
但内城外,当晚,遥远而辽阔的约还有三个昼夜才可到达公里的山河之外。
延续着这江山岁月之中的城际,河流,边防的灯火,远远地自永平府和河间府道上真的有擂鼓和车马之声若隐若现传来。
夜行的大路上,轰隆隆的动静传的四面八方都是,远处无比清楚地可见每辆装饰着牦牛角的车马上都分布着财神牵象图,八吉祥徽,雍仲,防火轮图的绸缎红布,这漫长地如同一条金龙般的车队在陆续地往前方赶,沿途莫不引起巨大反响和轰动。
一架架装饰精美恢弘的车鸾边上,跟着面颊上涂着赭色面膏的男性长发藏兵。
女性多为肤色黝黑,身材健壮的舞者,沿途以鲜红色衣裙和玛瑙头珠为饰,伴随着缠在臂弯之间装扮作天女状的赤红色彩带,口中哼唱不断着藏王管理地区的传统歌谣。
入目所及,列队中前行的成年男子均用头发编成假辫。
上戴尖形帽,右耳戴松耳石,左耳垂长耳坠,右侧从头发上垂下一根松耳石宝串,并托于手中,后有深红色僧衣,头戴黄色喇嘛帽,胸配两拳大小的金佛盒,并挂巨大的珊瑚项链,还有鸡蛋大小的琥珀珠串垂至腹部的藏传僧侣。
最当中那个金碧辉煌的象王车鸾中,依稀可见猩红色窗布下,又来自异族,身形彪悍的活佛和藏王的半边身影显露出半边貂袍下的模糊侧影。
【‘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
【‘人们借此祥兆共舞良辰。’】
【‘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
【‘长空万星齐聚欲与月争辉。’】
【‘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
【‘愿此祥兆存与天地久伴。’】
这犹如佛与僧共同吟唱之下的古老藏歌,在地面上那一长排宏伟的人马的烘托下越发响亮。
回荡在半空的歌声和骡马声中,一轮被地面灯火照耀的金红色边缘的月亮就这么随远行前往皇城的车队一路映照在当空。
‘踏踏——039
而回到真正的目的地这边的顺天府,伴着白日里暗流涌动的风云搅乱了皇城外的天空,当那匹傍晚时分入城的棕色马匹再跑入至城墙牌楼下时,一众等候在此的黄色军服銮仪卫也已骑在马上等候在此了。
列队中,可见一黄色棉甲的年轻人单独一人坐在马上,一双深刻赤忱的眉目,神色略显严肃地望着今日的顺天府夜空。
銮仪卫因并非官府和地方绿营兵,是有专门的服制的,所以地位相当特殊。
如眼前这一帮子年轻的銮仪卫便是身着明黄色棉甲,盔甲帽子上坠着红缨,一看就相当英姿飒爽,新帝的年号,有寓意天道昌隆之意,这一批銮仪卫就是如此为江山服务的常备军。
可是这一晚,又一次被提前‘清理’过后灯市口之中,却发生了一件‘怪事’,引得这帮子銮仪卫在跑马声中一刻不停地就奔跑着去也匆忙中不得停下。
这此前已发生过一次‘怪事’,正来自于此前他们一直盯着的半当空中。
可不知为何,今夜自子时之后,灯市口的天空却无一动静,致使天黑后秘密地守在这儿再度等着那桩‘怪事’的銮仪卫们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
可恰恰在这时,自顺天府城墙高于大约二百尺的地方,从人的双目中,自那往常灯火通明,唯有今日被清理干净的灯市口大道上,映照着同福夹道半边民宅的上方却有个‘光点’划破天际而过。
那‘光点’乍一看在黑漆漆的夜幕中非常地明亮。
竟神秘异常。
边缘轮廓形似一尊发光的佛像,还是那种藏庙壁画中多见的黄色喇嘛帽,深红色僧衣的一尊半空中飞行的‘佛像’。
偏偏那‘佛像’所带起的‘光点’又并非是月亮和星光。
因它的飞行规律是完全平行地朝前活动的,甚至还留下了类似移动的半空轨迹,可这世上除了飞鸟,灯笼和月亮,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能跑到夜空中去,这不是一出天大的怪事么。
“是……是初一夜里的那个‘佛像’升空事件又出现了!傅恒侍卫!”
一个跟在后头,半张面孔笼罩在偷窥的銮仪卫有些紧张地呼喊了一声。
“噤声!莫要惊扰城中百姓,赶紧准备好弓箭!”
那皱着眉看向头着,头顶红缨随夜风飞起,赶紧追上去的同时也呵斥着自己□□的马匹向前行去。
偏偏这‘光点’在此过程中依旧保持着一种升空的方式,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不可思议的移动方式逐渐升至半空,底下守卫在此的銮仪卫一众见此脸色不约而同大变,赶忙将马上准备好的弓箭拿起。
这一阶段,这半空中‘光点’飞行距离已达到了一只鸽子的平均飞行速度。
与此同时,‘光点’却越飞越快。
越飞越高。
甚至有跨过半个顺天府底下的建筑持续向正当中的内城飞去的危险征兆。
而未等底下的弓箭射出,‘光点’中疑似人形佛像的物体便化作一团大火一下子跌落在灯市口东侧的一处民宅空地前,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再待面色难看的銮仪卫众人趁着夜色纷纷赶去,却只听前头一个查看情形的兵丁面色惨白地回头,又一下子下马回答道,
“报…报,灯市口半夜升空的‘佛像’光点再,再一次消失了,地上没有,天上没有,我们去哪儿也找不到了。”
“那神秘的‘光点’,再一次在咱们的眼皮底下在顺天府上空消失不见了!”
……
接下来三日,北京内城内是依旧是一番繁华富丽的皇城景象。
段鸮既回了顺天,就如同他和达哈苏那日所说的那样,先得做两件事,一为安家,二为算账,这算账的事本身急不得,他就在这城中一个人置办起了安家的事了。
因不能暴露自己的去处,也不能和达哈苏日常走太近,免得给他那一家子老小惹上麻烦。
段鸮这三天,就这么一个人临时住在了东四一处他租赁下来的民宅之中,时而留意些外头的动静,却未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踪迹。
好在他先前带回顺天的行李,就那么几件多年来的换洗常服,租下后当天他就直接一个人入住了。
不过,他总共也就租了这屋子二十三天。
因段鸮显然也笃定了一件事,二十三天后,自己到时候肯定就不会只呆在这狭窄偏僻的陋室中,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般,安心躲避着外边的风云变化了。
初四。
在此过程中,城中百姓终于是自陆续刊登的邸报中陆续得知藏王访京一事,这一举,不止是轰动北京城,也令城中朝堂和百姓中都掀起了不小的讨论。
因一支浩浩荡荡行走了半年,才成功入京外交的五世活佛罗桑益西贝桑布访问队伍。
不说有万人了,至少也该是个千人以上的访问团。
按前朝的外交访问惯例,这奔着顺天府来除了完成政治目的的藏王和活佛,这随队的千人中必然有男有女,亦有今后举家来京和僧人,这行人一是能带来丰富的民族,佛教,语言,歌舞,手工等民俗文化交流,亦能给顺天府街市的日常营生增加一笔来访者的收入。
如他们的吃穿,住行均会在北京城中为百姓增加额外的消费,尤其伴随着访问团的到来,平民百姓亦可在朝廷可控的调配下自行以贸易的方式置换金银,织布品,佛教用品,文字古籍,是一件几十年才能碰上的外交盛事。
也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为保证此次在顺天府的外交访问能够顺利举行,一场各方都提前预判过的三方安保会议到底是来了。
这三方,此前也说过。
一为地面基础安保的銮仪卫,二为外交交涉的南军机。
第三个,也就是行事最暴力,且可以随时调配保全措施对城中一切进行秩序维护的海东青了。
这其中,对比后两位,銮仪卫算是群中规中矩,夹在最当中的宫廷侍卫。
但另外两边这两个非善茬,却是长久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却都是各个势力无比,相当危险凶残,又十足不好惹的暴力特别行动机关了。
长此以来,顺天府都流传着,南军机和海东青两位现老板是死对头,所以才半辈子王不见王的传闻。
若说为了这一遭国家大事,而举手合作,却是自新帝上位以来的头一遭了。
正是因此,这场关于此次五世活佛进京的三方安保会议最终开是开了,却选在了一个位于顺天府正当中,正靠三个部门不远不近的后广平库。
初五。
后广平库。
一面靠门的左边摆着个木漏斗的雕花木窗内,正中央的,偌大的金丝楠木长桌案前,却已是交头接耳地坐了两排坐姿拘禁,挺直着要办的公服人士。
这其中,看颜色服饰,就可知这三方安保会议,目前已来了两拨人。
黄色的那一波,是銮仪卫的那一群人。
而白色的这一波,是南军机的这一群人。
另外所剩下的一群,居然初来乍到,就给十分不给人面子地故意迟到了。
这行为,怎么都有点接下来这个三方安保会议会气氛焦灼的不妙预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