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勒的指认虽然只是空口白话,但在那种特殊环境下,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人们因为伙计的暴毙本就心里不踏实,再一听事关中原人,尤其还是两个曾经被他们万分唾弃的中原人,哪里还坐得住。
以己度人,这便是他们一贯的心理。
蛮荒城的人认定刘氏母女在报复他们,因此纷纷上前讨伐,言语上的侮辱已是最轻,重者更抄起家伙来对她们连打带骂。
“那时我年纪尚幼,母亲不忍看我与她一同受苦,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住手。可人们已经红了眼,哪里会听她的解释,他们砸了我家中用具,拆了门墙,夺走了花鸣草的培育方子跟药材配方。”j0
刘大年的声音冷漠且平静,仿佛从她口中说出的,只是旁人的故事。可乌桕却看到她藏在袖中的一双手早已握紧成全,骨节分明,显是在强忍。
“那阿迪勒呢?”颜琼宇不禁问道。
“父亲他……他说大年姐她们有害人之心,配方一定有问题,而自己略懂药草培育,所以将方子拿走,表面说是为了查看,实际却是……占有。”
谁也没想到做出解释的会是阿伊莎,她头颅低垂,豆大的泪珠滚滚落在平放在双腿的手背上。
刘大年看着她,淡淡道:“其实你们也看出来,我长相体格异于常人,以前以为是天生,后来才从我母亲那里得知,是我身体带毒的缘故。母亲年轻时曾在中原拜于一位神医门下,因此这些年她努力栽培药草想要为我驱除体内毒素,你们看到的市面上那些药草,全都是她为了给我治病才种出来的。我活到现在,什么药草没吃过,我都还活着,那些东西又怎么可能有问题。”
这样的解释放在今天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乌桕知道,这些话在当年,得到的必定是无止尽的嘲讽跟羞辱。她不知刘大娘跪在地上哭喊着说了多少遍,她也不知道刘大年因此受了多少苦,对蛮荒城的人而言,身体带毒的刘大年便是祸根,因为她带毒,所以这些药草也带毒。
可他们偏偏忘了,正是这些“带毒”的药草给了他们富裕的生活,让蛮荒城能够独立存在于几大门派之间而不被掌控。
“那他不是已经拿到药草方子了,之前为何还……”
颜琼宇没好意思把话说完,毕竟这说明了当日他们的确眼睁睁看着阿迪勒欺负刘氏母女来着。刘大年对此却浑不在意,她眉毛一扬,道:“他拿走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大部分还在我母亲的草药摘录上。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也抢过,可惜都没成功就是了。”
她的语气一贯平静,可乌桕知道这些年她们母女绝对没有好过。原本她在知道阿迪勒魂魄缺失时还曾想过,是否因为这一点他才对自己的恩人跟师傅出手,但如今听完,她只能说,人心本是如此,若是魂魄还在,他只怕会变本加厉的折磨这对母女。
“他们将我与母亲赶出城,我们没法子远行,只能在幽灵山内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落户。母亲自此身体越发不好,而我虽然年幼,但身形已与成年男子一般,所以便去山中砍柴,打猎度日。后来认识了子安,他也曾帮衬过我们一些。”
“那么你又是如何认识无涯的呢?”蓦地,罗英久发声,礼貌问道。
每每当他提起无涯的名字,刘大年脸上那股平静,便会产生丝丝波澜。
蛮荒城的白日比之中原要长,即便此刻已过了戌时,却还是亮堂得紧。家家户户架起了锅子,炊烟袅袅,伴随着热浪,从敞开的窗户里传了进来。热浪没有为这间屋子升温,反倒因为气氛的凝滞而添上了几分凉意,阿伊莎起身与母亲再度为众人添了一碗奶茶,在她们重新落座后,刘大年收回那茫然的目光,缓缓张了口。
“那日我照例入山打猎,待到午时出山,却发现所住窝棚起了火,母亲却不见了踪影。我发疯一样在附近寻找,却在一处山窝里发现了母亲,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中原男人,一身长衫,黑脸黑胡子,丑得紧。”
从刘大年的口中说出“丑得紧”这三个字,未免有些滑稽。罗英久闻声嘴角上扬,似是也因此忆起了往事,表情缓了几分,声音柔道:“他的确……长得不太好看。”
刘大年微微一笑,垂了头。
“我顾不得问他,只查看母亲的情况。在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得空跟他说话。可这人真是怪得很,对我的问题一问三不答,只蹲下来问我,他救了我母亲,我是不是该还个人情给他。”
刘大年脸上的淡淡笑容让乌桕几乎看直了眼,从她们相遇到现在,她无一不是冷漠如冰,鲜少在冷漠之外的,也是嘲讽跟怒意。
尽管她外表依旧壮硕且威武,但那笑容里的暖意却令人心下一动。
“还有这种操作啊……”蔺瑟挠了挠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祁欢一听就猜到他心里算计着什么,她递了个白眼过去,冲刘大年道:“做人这般功利,当真是有点无耻了。”
“可不是吗,我听到那话也是这个感觉。”刘大年扬眉,“我跟他说,我很感谢他救了我娘,但我家一穷二白没什么能给他的。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刘大年露出丁点苦涩,“他说,‘听城里人说你们是种植药草的高手,可否帮我种一味?’”
药草,药草,尽管他们早知无涯是冲着药草而来,但自刘大年口中听到这话,还是不禁感到心口一紧。
刘氏母女因为药草一事,从风光无限到备受欺凌,期间所受苦楚即便她们只字不提,但从旁人口中也知有多过分。虽说被赶出城落得个狼狈不堪,可少了言语上的冲击,多少也算另一种幸事。
但如今灾难再来,起因是药草,结果还是药草,别说刘大年,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人,只怕心里都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