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好的一个人儿,怎么可能会是妖呢?
她并非不知道缚妖网,只是无法将它套在那样和蔼可亲的陈婆婆身上。她的灶上还放着几盘饺子,蘸水全都整齐地码放在一旁,她将碗筷洗得干净,她说要等自己的老头子回来吃饭。
她,怎么可能是妖呢?.
乌桕忽然扭头跑起来,跑向菜市口,跑向后山林。她想即便陈婆婆真的是妖,那邪祟也不会跟她有什么关系,一定是那些人认错了,就像在乱葬岗错认他们是邪祟一样的。
她跑得很快,思绪又全飘忽在外,直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住时,她才猛地回神,竟是二狗死死咬住了她的裤腿。恰在此刻一双手将她腰身揽住,紫苏的香气缠绕鼻尖,乌桕忽然就有那么点想哭。
可她活了快二十年了都没流过一次眼泪,最后也只是微微红了眼,喊道:“颜歌……”
颜歌没说话,大掌轻轻抚上她的长发,温柔地替她将碎发绾好。
“咱们去找真君说说好不好,我觉得陈婆婆她……她不坏,事情肯定有什么误会……”
话没说完,颜歌已经将她放开,一根手指点在她唇尖,乌桕很自觉地住了嘴。
“你要以什么身份去说?说什么?”少顷,颜歌道。
九挽几人这时也跟了上来,听颜歌一说,当即也点头表示附和。
“沈师妹,我们也很担心陈婆婆,但颜公子说得没错,我们这一行人如果现在去找真君,只会惹祸上身。”庆恩好言相劝道。
脱下刚才莫名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的乌桕也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她与陈婆婆相识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就算心里认定她是好人,那些修士也不会信。
她忽然开始在意一件事,这里是宋城啊,如果陈婆婆是妖物,道叶真君怎么会不知道?从刚才女修士的表现看,他们是清楚陈婆婆身份的,那么道叶真君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妖物留在这儿,还跟人类成了婚?
这时的乌桕非常希望有一个知晓过往的人站在面前,那她就可以轻松获取对方的记忆,明白事情的经过。这样想着,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方棉手帕,边角已经沾了尘土,但那绣在一旁的小花儿却像是活着一般,娇艳欲滴,想要诉说什么。
“陈婆婆适才留下的。”颜歌将它塞入乌桕手里,“这朵花里,应该有她的一丝精元。”
乌桕小心接过,望着那朵鲜艳到几乎刺眼的花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们几人拥着她来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小巷中,乌桕手边铃铛声响,一片寂静中,她缓缓闭上双眼。
红色光雾散去,她的眼前,是一片盛开的花海,浓重的紫色为天地添上一抹新奇的亮光。欢笑声起,犹如铃铛清脆,女子俏皮地穿梭在花海中,蓝裙翩飞,墨发飞扬,脖间手腕的配饰叮当作响,她的那双柔和又晶亮的眼睛,跟陈婆婆的一模一样。
“长安长安,你快来抓我啊!”年轻的陈婆婆一边跑一边喊,蓦地被前方冒出的男子抱了个满怀。
“你还想往哪儿跑?”
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笑起来就像初春的太阳,温暖宜人,甚是舒爽。他晶亮的眸子满满印着面前女子撅着小嘴的脸儿,眼神宠溺,仿若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
年轻的陈婆婆哼了声,拧了男子腰眼一把,“说好了不许用轻功,你怎么耍赖啊?”
男子放声大笑,一把将她抱起,原地转起圈儿来。
女子的尖叫在此刻听起来也是趣意十足,不多会儿便可怜巴巴地开始求情。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越笑越大声,两只手紧紧缠在她双腿,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乌桕看到的便是这般甜蜜十足的画面,可这样的浓情蜜意却传不进她心里分毫。果然不过是转瞬,那花海就此崩塌,雨夜,哀嚎,无数血腥的残缺画面不断闪现,男子倒在了血泊里,年轻的陈婆婆撕心裂肺的喊叫刺破了漫长的夜。
“人妖殊途,你当真决定好付出代价了?”
“我决定好了。”.
莫名的对话穿插在画面中,问话的人声音温和却不带温度。年轻的陈婆婆站在一个黑衣人面前,她缓缓伸出双臂,下一刻,鲜红的血自她手腕流下,生生刺痛了乌桕的眼,更让她头疼欲裂。
“乌桕……”
一语轻呼传进大脑,眼前的残缺画面顿时消散。乌桕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脸,锦带蒙眼,棱角分明,神色紧张。
她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颜歌怀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棉手帕。二狗趴在她胸前,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似是怕她醒不过来一样。一旁的庆恩这时也松了口气,蔺瑟忽然凑过来,心有余悸道:“沈姑娘,你可吓死我们了。”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人来了一下。啼洹河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赶到一边儿,咧着嘴道:“小姑娘,你刚才那样可真像鬼上身啊,我生怕我二弟一个忍不住……”
没给他说完的机会,颜歌已经抱着乌桕起身,并顺势用乌桕的脚在啼洹河身上来了一下。九挽这才冒头,他拉过乌桕的手一探,随后又在她额上点了点,这才抬头道:“她没事了。”
“哟那真是谢谢您了,咱们自己也长眼睛看到了!”蔺瑟一个没忍住嘴贱了一把,九挽是连忍都不忍,一脚踹了上去。
乌桕一恢复意识就看到这么热闹的一幕,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怎么了?”
抱着她的那双手一紧,庆恩已经道:“你刚开始好好的,后来就像变了个人。”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就如她在记忆里看到的一样。当残缺的画面出现,她本人也跟年轻时的陈婆婆一样,撕心裂肺,尖叫连连。若不是颜歌执意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她只怕还会在那块帕子的精元里沉沦。
“你看到了什么?”少顷,颜歌问道。
乌桕的目光重新落在手里的帕子上,她忽然不知怎么说才好。就算身临其境,那些记忆也是残缺破损的,她不是老天爷,无法在这些回忆里添上自己的想象。
“一个男人。”许久,她如此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