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宫使应下了。
从南藤楼回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染起夕阳。
殿下就要回来了。
今天她肯定会在大门口接到他。
赵枝枝早早地在建章宫门口等,等的时候太无聊,想看点东西,但是又不想看书,刚好星奴在看东西。
星奴两只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他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竹简,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能否请赵姬替奴瞧一瞧,这几个字奴不认识。”
星奴尝试过学雅字,赵枝枝教小童学雅字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听过几次。太难学,学了几个字之后,果断放弃。
雅字没能学下去,枝字学了下去,赵枝枝的两百个枝字,他学全了。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手里的信是用雅字写就。
“要是大家都用枝字写信就好了。”星奴轻叹一声。
赵枝枝听了特高兴,将太子殿下向她说过的话告诉星奴:“会的,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用枝字写东西。”
“希望这一天能尽早到来。”星奴难得露出腼腆的笑容,将竹简递给她:“这是奴妹妹的信,她一年只能给奴寄一次信,劳烦赵姬,每个字都念一遍。”
赵枝枝应下:“好。”
信上没有写什么特别的话,通篇抱怨穷乡僻壤没肉吃。最后一行,留了句干巴巴的思念之语,大意是让星奴不要乱花钱,钱留着等她回来给她用。
“想你的月奴。”赵枝枝念完最后一句。
星奴满脸窘迫,低声:“这个死丫头。”他将竹简收好,不忘向赵枝枝道谢:“多谢赵姬。”
“不用谢。”赵枝枝笑道,“你叫星奴,你妹妹叫月奴,你们兄妹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星星月亮。”
星奴握着竹简,眼中涌起疏淡的笑意:“名字是殿下取的,以前奴叫十二,奴的妹妹叫十三。”
“十二,十三?”赵枝枝好奇问,“因为你们在家排行十二十三吗?”
星奴摇摇头,怕赵枝枝问下去,又改为点头。
他和月奴没有家,之所以叫十二十三,是因为选到他时,总共死了十二个人,选到月奴时,又多死了一个。
他们的名字,是死人的数量。
那些人,被称为废人。因为无能,所以才会死掉。
赵枝枝看出他不想说,立马转移话题:“我继续等殿下,你去忙你的吧。”
星奴低头:“喏。”
赵枝枝盯着星奴离去的背影看了会,随即收回视线,眺望远处。
星奴等妹妹回来,是不是就像她等殿下回来?
殿下每天都能被她盼回来,希望星奴的妹妹也能被星奴盼回来。
赵枝枝一不小心又向神明祈了愿,祈完愿哈口白气搓搓手,两只眼睛望了望天空。
每天都要听那么多人祈愿,神明肯定很累吧。
太子殿下每天都要管那么多事,殿下肯定也很累。殿下和神一样呢。
忽然一下,她脑子里灵光闪闪,不由自主将太子打理政务的辛劳和意义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颗崇拜的心熊熊燃烧。
烧着烧着,太子就回来了。
燃烧中的赵枝枝热情四溢,以往都是她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等太子回来,最多回应他的招手。
今天不同,太子的马车刚映入眼帘,赵枝枝就冲了下去。
隔着远远一段距离,赵枝枝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喊:“殿下,殿下。”
姬稷坐在马车上,刚撩开车帘,准备朝他的赵姬招手,抬眸一望,遥遥望见前方一个点蹿进视野中。
这个点,就是他的赵姬,因为隔得远,所以成了一个点。
赵姬朝他的马车冲了过来。以马奔跑的速度和赵姬疾跑的速度,半刻后,他们就会相遇。
虽然隔了很远一段距离,马车不会撞上赵枝枝,但姬稷还是让昭明停下了马车。
他下了马车,走着往前,走了一会,看见赵枝枝还在跑,他顿了顿,挽袖撩袍,也跑起来。
跑近了些,听见赵姬的声音,赵姬卯足劲大喊:“殿下,殿下。”
姬稷以为怎么了,大声回应:“赵姬,何事?”
赵枝枝见他回应,心里甜甜的,喊得更起劲:“殿下,殿下。”
姬稷跑得更快。
黄昏日落下,恢弘的宫宇前,两个奔跑的人儿终于相遇。
姬稷大喘气,为了让赵枝枝少跑一段路,他跑得心都要跳出来,胸腔起伏,紧张问她:“乖乖心肝,发生何事,你竟这般着急,一刻都等不及,跑着来寻孤?”
赵枝枝同样大喘气,跑得头昏眼花,脑袋贴到他怀里:“无事发生,我只是想早点来接殿下。”
她没力气跳起来亲他,只好双手搂住他脖子,压着他的后脖颈,让他自己将脑袋低下来。
姬稷顺势低下去。
赵枝枝分别亲他的左脸,右脸,鼻尖,嘴唇,亲完后道:“殿下今天也辛苦了。”
姬稷跑得脸红,这下脸更红了。
赵姬的温柔和热情,总是猝不及防地到来。
赵姬向齐使要三座城池赋税粮草的事,本就令他惊喜不已,如今她又跑着来接他,以前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盘古降福人间吗?
姬稷一把托起赵枝枝抱住:“孤的乖乖,孤的聪明鬼,你为何如此讨人喜欢?”
赵枝枝猛地被夸,喘气声顿时变成笑声:“赵姬很讨人喜欢吗?”
姬稷:“当然了。”
他等不及,现在就想问她:“你为何想到向齐国使臣要三座城池三年的赋税和粮草?”
赵枝枝一怔,怎么现在才想到问她这个事?
还以为他不问了。
赵枝枝卖关子,两只眼睛闪闪似星:“因为赵姬是聪明鬼。”
第94章 一更
姬稷看出她想卖关子, 他配合地恳求她:“快告诉孤吧。”
赵枝枝搂着他脖子,下巴扬得更高:“这么重要的事, 怎能轻易告诉殿下?”
姬稷也仰起头看她:“那要怎样,赵姬才肯告诉孤?”
赵枝枝低眼睨他,颐指气使:“殿下亲亲赵姬,赵姬就告诉殿下。”
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可爱稚气, 有意透出来的恃宠生娇, 更是看得人喜爱不已。
姬稷痴痴望着她。
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拿乔, 可是赵姬在他面前拿乔,他心中没有厌恶, 只有受宠若惊的惊喜。
赵姬是上天派给他的仙子吗?她若不是仙子, 为何能生得这般人见人爱。只有仙子, 才能让大殷最铁血的男儿为她沉醉。他的心为她彻底沉醉,所以赵姬定是仙子无疑。
赵枝枝见他没有立马回应, 撅噘嘴,轻声问:“不亲赵姬吗?”
“亲亲亲, 这就亲。”
姬稷贴住赵枝枝一顿猛亲, 亲得赵枝枝脸上全是口水。
赵枝枝一边往他肩头上蹭,一边小声嫌弃:“都是殿下的口水味。”
姬稷托着她,腾不出手给她擦脸:“是你让孤亲的, 不能赖孤,自己擦擦先,回去替你洗脸。”
赵枝枝用他的衣袍胡乱擦脸。
擦完脸,她没再兜圈子, 守信地实现承诺,大方揭露自己向齐使要东西的秘诀:“要赋税和粮草的事,是殿下教我的。”
姬稷一头雾水:“孤教你的?孤何时教你这个了?”
赵枝枝:“殿下总是说什么赋税粮草,还说什么一座城就是一座商铺,我听多了,也就记住了。拿来抵三座城池的东西,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三座城池的赋税和粮草最合适了。要其他东西,有可能显得太廉价,要是太廉价,开了先例,以后人人都能轻易开口讨要城池。但若是要的东西太贵重,重过三座城池,就会显得没有人情味,有意断别人的后路。事无绝对,留有余地,方能彼此周旋。”
她说得头头是道,姬稷惊得眼都瞪大。
赵姬变得越来越美,也变得越来越聪明。
她不是他的小傻瓜了,他才是小傻瓜,因为他竟然将赵姬视作他的小傻瓜。
姬稷信誓旦旦:“以后孤再也不唤你小傻瓜。”
赵枝枝心中沾沾自喜,瞧,殿下被她的聪明才智折服了!
她嘴里谦虚:“一时的,赵姬的聪慧,只是一时的。”
姬稷:“不,是一世的。”
赵枝枝不再谦虚,笑得更灿烂,整个人飘飘欲仙。
既然殿下都说是一世的,那就是一世的。她将会是聪明一世的赵姬。
聪明人赵枝枝继续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原本我想要十年的赋税和粮草,后来想一想,若是开口说十年,齐国可能会被吓退,因为十年太长了。这就好比种田,原本我要耕种许多田地,突然别人抢了我许多田地中的一小块地然后让我继续耕种这被抢走的一小块地,那人说,耕种十年就还给我,虽然我本就要耕种这片地,可是要为别人耕十年,实在欺人太甚,我会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想还地,没有半点诚意,反正我还有许多地,我宁愿不要这一小块地。可那人若是说,耕三年就还,三年虽然同样为难人,但总比十年好,三年不长不短,刚刚好。所以我就只向齐国要了三年的赋税和粮草。”
她停顿下来,平一口气,看了看姬稷。
姬稷捧场:“太聪明了!”
赵枝枝心中升起成就感,声音更加清脆响亮:“若真能要到赋税和粮草,那么这三年内的三座城池,实际上还是属于殿下的。”
姬稷:“孤说过,你要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赵枝枝脱口而出:“我的就是殿下的。”
姬稷愣住:“再说一遍。”
这回赵枝枝知道羞了,声音轻得随时都会消失:“我的就是殿下的。”
姬稷像是被什么猛地一下击中,脑子晕乎乎,晕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仿佛就在昨天,他还在为赵姬分不清爱意与好意而烦闷,可是今天,赵姬明确告诉他,她的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