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越过了山丘,眼看已经出了鞑靼人的地盘,这时,杨博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神色紧张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我和夏兰泽一脸莫名。

“是马蹄声!很多马蹄声!”杨博突然抓住了我们的手,道:“快跑!”

果然,不一会身后尘烟滚滚,汗马奔腾,而那为首的却正是巴坦尔和哈舟儿。

“大汗有令,抓住他们!和明军开条件!”

“快跑!”杨博抓着我和夏兰泽就赶紧往前跑去。

身后的羽箭不断射来,我们此刻好比鞑靼人的猎物,在其中躲避不停。

“快!只要接近了北京城关我们就安全了!”在身后齐齐追赶的马蹄声中,杨博说道。

我和夏兰泽惊慌失措,左右躲闪,当高高的城墙从清晨的雾气中逐渐显露出来时,我如同见到救命的稻草,大喊:“我看到了!看到了!”

夏兰泽亦兴奋的道:“是的,安全了!”

就在这时,杨博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未曾看清楚,只见一簇火星“嗖”地一声窜上天际,然后在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下炸出一抹绚烂的火光。

鞑靼人的军队也被这奇怪的信号愣住了一秒,接着传来了磅礴的鼓声与响亮的号角,城楼上竖起大旗,厚重的城门被推开,只听一声响彻云霄的“杀”!千军万马奔腾而出。

鞑靼军队未曾料到这一幕,想要返回已经为时太晚,于是,双方的军队开始就着城下厮杀起来。

其中鲜血溅洒,马蹄四踏,不少人身首异处,血肉模糊。我惊恐的逃跑在这混乱的战争中,一回头却发现,杨博和夏兰泽都不知去了哪里,这兵荒马乱的,要找两个人如大海捞针。

就在此时,一把刀刃自上方突然落下,我正避之不及时,一把长剑突然挑来,横空抵住,然后反手就是一剑,方才欲杀我的那人顿时从马上落了下来。

我看清来人原来是杨博,他将我扶上马道:“快!回城!”

“那你呢?”

“小鹿你忘了,我的职责就是抵御鞑靼人,自然要领兵战斗,走吧,陆大人他就在前面。”

“惟约……”我抓着他的手臂不愿松开,却在被刀划破的衣袖上触摸到了那经年累月的一道道疤痕。

是啊,当他拿起剑的那刻,我忘记了,他也曾是那样文弱的一个书生,原来这些年的巡关,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一道一道,一处一处,触目到令人心疼。

“惟约不是当年的惟约了。我有了很多责任,现在,我要把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好好的交给他的丈夫。”他说完从手臂上拿下了我的手,一拍马背,马儿驮着我向城内而去,他的目光带着悠远的祝福,然后举起手中的剑,回到了那片混乱的战场。

战争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我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鞑靼人追来时,被策马而来的陆炳一刀横扫的血腥场景。

鲜血溅洒在我脸上,孱弱的身体当即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杨博!”我惊醒,立马跳下床就要出门去询问,却看到正准备进来的陆炳。

“杨博怎样了!他有没有事?”

“杨大人受了点伤,已经被救回来了。”他告诉我。

我吐出一口气,“那就好,对了,夏小姐呢?可曾找到。”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定定的盯着我的肩膀,过了一会,他突然扯开了我的衣领,我猝不及防,遮住裸/露的肌肤,啐他道:“光天化日的你干嘛呀!”

“别动!”他拿开了我的手,然后抚摸上了那个已经开始结痂的箭伤,问道:“疼吗?”

“严世蕃送过一次药,已经不疼了。”话落,我察觉到不对劲,赶紧闭了嘴。

果然,他皱了眉,然后从袖子里也摸出一瓶药拉着我坐下涂药。

我推开他道:“不用,已经好了。”

他一听更加执意了,非得抓着我涂药,最后,我脚下不稳,冷不丁坐在了他的腿上,他顺势抱住了我,我难以挣脱。

“生气了是吗?”

“生什么气?”

“怪我没有去救你。”

“哪有,你有你的职责所在。我理解。”我毫不在意的说道。

然而他却转变了一个情绪,看着我的眼睛质问道:“连生气都不会的女人,心该有多冷漠。”

我怨道:“不生气是冷漠,生气是不识大体,陆大人,你想怎么样?”

他定定的瞧着我,仿佛要将这些天在蒙古的记忆全要看透了似的,我不自在,想起身离开他,却被他束缚得更紧,最后我用力朝他一推,没想他却吃痛的闷哼了一声。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的手摸上他的肩膀,感受到了衣服下厚厚的绷带,“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他拿开我的手,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我不相信,也扯了他的衣服,去了绷带,在肩下一处确实有一道更深的口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刚才去救我的时候吗?”

“不是,之前的小伤,无大碍了。”他穿上衣服并不想去提及。

我却越发感到奇怪,摸着自己肩膀的伤口,产生了一个震惊的想法:“记得之前有一回,我手掌被磨破一道口子,但后来我在你的掌心也摸到过口子,如今我伤在左肩,而你亦伤在左肩,这是为什么?”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回来的第一天,你为什么告诉我不能受伤?你为什么每次都会比我伤的重,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还有······还有,嘉靖十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究竟是怎么魂魄离体的?”

“六娘!”他止住了我不断的提问,然后说道:“不管我们之间有怎样的联系,有怎样的牵绊,你都要相信,我一定是这世间最不想你受到伤害的人。”

他系上衣服,然后安静的抱着我,向我低低诉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带着孩子们去朝真观里挂一支祈福签,如今怕是已经挂满了一树。蓝道行说,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建立在生死别离上,我明知道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却还是会泥足深陷,因为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说的对,我回来了,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我说过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的。”

沉默一阵,我问他:“绎儿身体都好了吧?”

“好了,前几天和锦儿闹着要找你,又被我收拾了一顿。倒是经儿……”他沉吟没有说话。

“经儿怎么了?”

“没什么。”缱绻过后,他松开怀抱道:“鞑靼人支撑不了几日,过些日子回了家再说吧,现在,我去看看城下战况。”

鞑靼人擅长旷地作战,向来以左抢一片,右打一块的游击为主,如今遇上了朝廷的军队,没能抵抗几下就全部溃散,再加上,前来捉我们的哈舟儿和巴坦尔准备不足,未料想明军会突然开战,所以很快,鞑靼人便从城下撤兵。

我去看望杨博的时候,发觉军队里皆是民间大夫居多,就在我感到疑惑时,徐北从杨博的房中出来。

“好生照看杨大人,治好了我有赏。”

“徐北?”

“哟,陆夫人!您还活着!”

“托你的福,还有口气。”

他赶紧自个儿拍了两下嘴,“怪我!怪我!是我不会说话!我不是听说您被鞑靼人掳了,所以担心您吗?”

我懒得和他计较,问道:“杨大人怎样了?”

“我请的江南名医,绝对放心。”说完他也赞叹道:“看不出来,这杨大人平日手无缚鸡之力,居然砍起人来也不带含糊,厉害厉害!”

我听他说着,想起在蒙古时的日子,一时心里涩涩。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陆大人没和你说吗?如今城内虚空,物资医疗都不足,这不,现在整个军队的大夫,都是我包了。”他得意的拍拍自己。

我一惊,“北京城内虚空,怎么会?”

“嘘!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如今的军队是朝廷调了各地兵马临时集结的,也就吓唬吓唬鞑靼人,不能长耗。”

“这……”大明如今已经亏空成这般模样了?

“反正这些都是上头的事情,我若多嘴了,怕小阁老要不高兴了。”徐北一撇嘴,忽然想起什么,拍手道:“诶呀,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看另一个人,不晓得她有没有好呢。”

就像他们说的,鞑靼人抵御不了多久,北京的危机没过几日就解除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绎儿锦儿一下就冲了上来抱住我。

我拥住两个孩子,亦是十分想念。

经儿站在院子里,不像两个弟弟妹妹那样奔上来,他个子拔高了些,连着人也变得沉稳了。

“娘亲受苦了。”

我摇摇头,“还好,如果是经儿生病了,娘亲也会去的。”

他笑了像小时候的模样。

“对了,爹爹呢?”

“他呀,不还是一天到晚那么忙,这次又奉旨说去拿谁。”我不在意道。

“可是平虏将军仇鸾?”

仇鸾?这名字听着好耳熟,我皱眉思索。

我要在你身上唰唰戳俩洞。

我一瞪眼:“嗯?莫非是咸宁侯仇鸾?他居然还活着?”

记得当初他因江浙一事入了狱,后来只听严世蕃出狱,我也退居在了陆府,自然就不知道他的情形如何了。

经儿道:“他这次犯了大事,我听都尉府来人呈报给爹爹的罪名是勾结鞑靼人,说是俺答汗本欲攻破大同的,但是被他以重金收买了,所以才有了鞑靼入侵京郊一事。”

“他还有这个胆子?”怎么说当年也是和郭浔抗击过安南人的,我唏嘘。

“还不是上头一些人的意思。”经儿不满道:“现今,谁不知道他严阁老只手遮天,仇鸾的事情他怕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经儿!”我喝止住了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不希望他参与朝堂争斗,然而,他对严家越来越强烈的反触还是引起了我的担忧。

晚上陆炳回府,提起仇鸾时,那顿蠢操作再次得到了确认。

据陆炳说,今日锦衣卫去拿人的时候,仇鸾居然还想绊他一脚,他扶额对仇鸾的智商感到捉急。

我说:“也难怪,他还以为你是我呢。”

“怎么说?”

“当年我曾在他屁股上捅了一刀子,他发誓要捅回来的,估计还把你当成是我呢。”

“你如何在他屁股上捅了一刀子?”陆炳不能理解,并且大有追问不停的架势。

我不耐烦道:“诶呀,过去的事情我哪记得那么清了,那会是借的你的身体,我还和敬之洗过澡呢,你想哪儿去了。”

陆炳气的不想和我说话。

过了会儿,我推他道:“要不,我给你跳段草原舞?”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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