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失去,让我和陆炳一度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冷漠僵持,尤其他那回到最初时不发一言的冰冷,让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缓和,从那以后,也让我知道了他原是如此在乎孩子的一个人。
于是,在自我责难与懊悔中我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个月。
腊月里下起了年前的最后一场雪,天青色的沉沉欲坠,陆炳在零零落落的飘雪中骑马归来,映着身后的茫茫洁白,那下马的样子很是英姿飒爽。
老刘会意的将马儿牵去了马厩,他摘下斗笠,掸了掸肩上的白雪,踏入门内。
“今天居然回来这么早?”我迎上去笑道,想接过他手中的剑替他悬挂。
他没有领情,自己将剑还放在了原来的架子上。
索性崔浣浣很看得懂分寸,打着圆场道:“既然爷回来了,那大家就都坐下吃饭吧,这下雪天怪冷的,六娘身子受不得。”
“是啊,回来了,就吃饭吧。”
我让人关上门,在桌子中央支起火锅炉子,一时屋内暖和多了。
“今天的菜可都是六娘亲自下厨的,过去我还不常见呢,老爷待会可要尝尝。”崔浣浣帮衬开口。
我不好意思道:“哪有,是浣浣教的好,对了,这个是鱼丸,要一点点剃了鱼肉,和上面粉才搓成的,我做了好久,你快尝尝。”说着,我夹了一个丸子放他碗里。
他愣了一下,表情有点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我见他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满怀期盼的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点头应了一声,那轻微的语气里却多了一些破冰的柔和。
果然,这家伙也不难讨好。
我吐出气一笑,突然袖子被人一扯,低头才发现身旁还坐着一个小家伙:“娘,我也要吃,我也要。”
“行,行,不吵,娘给你找找。”我抱起经儿坐到腿上,没想到一抬手却发现这孩子又重了些。
“你身子不好,让浣浣带着经儿吧。”见我吃力的样子他说。
“额……”
浣浣一听立马对经儿招手道:“经儿,到姨娘这来,快,姨娘给经儿找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这小子果然不管不顾的爬下了腿,往崔浣浣的怀里跑去,转眼间,对面已是一副母子温情的模样。我一撅嘴,熊孩子,真是有奶便是娘。
他朝我看了一眼,终于在连日的冰冷后首次露出了笑容,“你也别这么小气,自己身体差,让别人分担些也没什么不好。”
话虽如此,但经儿我带习惯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对了,今年的小年夜,宫内会设宴,皇后有旨意,特许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他话没有说下去,在我和崔浣浣的脸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驻在我身上。
崔浣浣立马知趣道:“往年过时过节,府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怕是走不开了,不如六娘去吧。”
“额,我……”我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想着还是不拂他的意了,于是点头,“那好吧。”
小年夜的那天,陆炳先进了宫,约莫晚上一到,宫里便差了人来接我,我梳洗打扮一番上了车,直到入了东华门口,我才从车上下来步行而入。
踩着地砖,走在久违的红墙琉璃瓦下,这条路,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番和昔日相比却又大不相同,不说我如今是女身,就这周围一圈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贵妇们也都是我没见过的。
她们有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仔细一听,无非也就是些家长家短的是是非非,这也足以证明女人们的八卦心理是跨越多少年也改变不了的。
“对了,这位夫人怎么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贤妻。”其中也有人过来和我攀谈。
“外子都尉府里任职,妾身平日蛰居家中,不太出门,所以不识得各位夫人,勿见怪。”
“诶呀,都尉府莫不是陆大人家的?”随着她一声惊叹,周围的女人都赶紧围过来。
“啧啧,这么多年没听说陆大人娶亲的事情嘛,不想夫人都有了,难得难得,我还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陆夫人呢。”
“可不是,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把我侄女介绍过去的。”
“你家侄女算了吧!”
我被她们围在中间像珍惜物种那样打量不停,耳边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时满头黑线。
好在没过多久,宫内的女官便来了,嘈杂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们在女官的带领下第一回踏进了后宫。
端坐凤椅上的皇后笑得一脸温和,让我们不用客气直接落座。
我扫了一眼全场,前后左右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亲贵命妇,然而心里却觉得像少了点什么,果然,我突然想起,今日进宫时就没见到玉娘,按理说严家如今的地位,这样的宴席自然少不了她,可为何今日偏偏不见她?
我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好去问谁。
皇后要比嘉靖那难伺候的主好相处多了,宴席间很是随和,同大家嘘寒问暖,有说有笑,期间也有同我说过几句话,但由于我的不善言辞,后来也就没有多加再问。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戏不断,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不停,我这抵抗力为零的身子骨却早已是冻的手脚发麻。
最后,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我才总算在心里吐出口气,想着赶紧去找陆炳,早点回家热炕头。
然而我愣是在东华门口跺着脚来回走了几十步,眼瞅着嘉靖的宴席也散了,其他官员都三两出来,却还是不见他半个影子,莫不是嘉靖又把他留下了?
我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决定再等等,实在不行我就自个回去了。
终于,不一会,那已经无人的长长的过道里,宫墙下亮起了一丝微光,正随着那人一步步缓缓出来。
我呵气搓了搓手,迫不及待的跑上去催促他,“你怎么才出来?”
然而待行过黑暗,看清来人后,我才发觉找错了人,面前提着灯笼的男人竟然是严世蕃。
“陆夫人?”
“额……是严大人呐,不好意思,认错了。”如同发现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赶紧往后退去一步。
“陆大人此时与圣上有些事情要议,怕是要过会才能出来,怎么,夫人很冷吗?”他见我不断搓手的样子问道。
“还,还好吧,刚才实在不好意思了,不打搅严大人,严大人早些回去吧。”即使是这样昏暗不明的夜晚,我仍然连抬起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对了,上回的事情,有劳夫人出手,才保下犬子一命,还未曾答谢夫人,不知那日夫人可还好?”
“我,我好的很,没什么事情了,倒是恭喜你,生了个儿子。”我笑笑,尽量使语气变得轻松,听不出那一点难过。
“没什么事那就好,对了如今天气寒冷,夫人要在这里等陆大人怕是还有些时候,不如我将这盏灯笼留给夫人,权当照明取暖了。”
说着他伸出手将灯笼递于我,我没接,摇摇头道,“不了,我不冷,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他见我迟迟没有伸出手来,于是也没有再勉强,轻叹息了一声,“好吧,那夫人多保重。”
然而就在他从我的身侧走过时,被风吹过的灯笼却在这一刻摇曳着偏向我,于是连着他身上的某样东西似乎也一起被勾落掉地。
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响使得我和他都在一瞬停下了动作,低下头,只见一枚晶莹润泽的玉佩掉落地上碎成了两半,而那钤字中央正好被割裂了开来。
“应钤……”像呢喃,又像无意识的低语,我看着地上的碎玉就这么不经意的出口了。
顿时,他手中的灯笼倏然掉落,火星吞噬罩布,将他此刻脸上的面容映得震惊又诧异。
“你说什么……”他颤抖着唇,难以置信的开口。
“应钤……”像梦中的呓语,像念过多少次都会丢失的谜底,在这个夜晚,我却又一次重复出了这个令我绝望过的名字。
“一只小鹿呐,长着两只角,在森林里跑啊跑……是你吗?”
这一刻,月光将他的容颜洗净得有一种深幽旷远的哀愁,而脚下燃起的火星又在我们中间飞舞荧动,形成一种绝望的红色。
这一刻,我也才恍然是发觉了什么可怕又覆水难收的事实,我张了张嘴,艰难的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你从未知道过?”
“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以为……这一生我即使上下求索,也不会再遇到你……”
他闭上眼,很是痛苦的说道:“原来,你却一直都在我身边……”
“所以……我们其实就这样擦肩而过的走错了……你娶了别人,而我嫁给了别人……”
“不……”我摇头,掉落的眼泪让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真相:“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小鹿……”他想搀扶起我,但当他的手指触碰我的那一刻,我却徒然一惊,往后退去。
“不……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陆炳……”
“小鹿!”
我推开他,在夜幕下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陆府,跑回房,我谁也没有看,只是在回到房关上门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靠着门滑坐到了地上,我那一路死死攥着的袖口,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的事实!我千方百计换来的女身,我那求而不得的爱情,原来早就输给了一场擦肩而过。
我抱着自己一时哭的不能自已。
到了很晚很晚的时候,陆炳回来了,我已经停止了啜泣,颓然的靠坐在墙角,看着他像往常那样推开门轻轻地踏进黑暗的屋内,我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怎么,生气了?皇上留我说了些事情,我让张公公先送你回来,莫非,他没说吗?”
即使是夜晚,他的视力也很好,奇怪的走了过来,“怎么坐在这里?地上凉,快起来。”说着就要抱起我。
然而我迅速挥出了手中的匕首,陆炳没有丝毫防备,手臂上被赫然划了一刀。
“你这是做什么?”他大惊。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开口,但我知道此刻他一定充满了疑惑,我开口一字一句的质问他:“那日,你究竟和严世蕃说了什么?你究竟,是如何骗我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空气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过了一会他苦笑出了声,“原来你是又遇见他了,看来是都知道了?”
“你拆散了我们,你逼迫我为你生孩子,你往我心口上捅刀子,现在你满意了!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尽乎是撕心裂肺那样朝他吼道。
然而,他的语气只是很淡,“你错了,不是我拆散的你们。从一开始你和他就没可能,我这么做是在帮你。”
“你胡说!陆判给了我一具新的身体,我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可你那具身体是我的人!” 他接着告诉我:“你还不明白吗?就算当初你去找严世蕃说清楚也于事无补,他不可能娶你,凭你的身份,严家人不会同意,况且换种说法,严嵩如今还不是内阁首辅呢,严家人不会为了选择你而得罪我,他不会为你去冒险,不会!”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斩钉截铁。
匕首从手中掉落在地,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陆炳说得没有错,按照史书上的那些记载,我不敢去设想严世蕃的选择,不敢去深究那些无法面对的结果,也许,我们不仅是一场擦肩而过的错路,更是输给了彼此的不信任。
我蹲下身颤抖的抱住了自己。
“所以那天我只说你走了,我没有告诉他,你就是她。”他顿了一顿,笑道:“其实他很明白自己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只是你太执着了,傻姑娘。”
我埋在身子里抽泣,止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哽咽。
他也蹲下身,环住了我的双臂,语气轻轻地,缓缓地道:“过去没能在一起的事情,以后也不可能实现了,你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应该明白这就是一种逃不开的因果循环,你可以抱怨,但必须要接受,因为这就是每个人的宿命。”
宿命?
这真是一个最讽刺又可笑的词,我穿过四百多年的时光,却原来只是为了换一场年少的相遇,一场错误的爱情。
“现在,如果你还觉得我欺骗了你,如果你还觉得杀了我就等于自由,那么你可以这么做。”
掉落的匕首还在身边,我却连拿起它的勇气也没有了。
过了一会,静谧的黑暗里,他替我拭去了满脸的泪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抱起我,放到了床上。
我能嗅到他身上一点微微的酒香,还有他如风般的低语:“不管你是陆绵绵也好,是六娘也罢,我从不求来生,只在今世。”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悲伤埋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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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用行动表示了,就算被拆穿也不要慌不要急。
正所谓谎话不够,演技来抵,要情真意切,要为你着想,要把锅都甩给情敌。
鹿:为什么突然感觉被忽悠了……
大陆:誓死拆cp!努力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