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恬这会儿有点分裂了。
一方面她一个异界人, 对这所谓“灵台子”到底有多大分量没什么切身感受, 另一方面她也看了这么些书了, 这灵台殿和灵台子的传说也读了不少,这“传说”中的事, 如今居然让自己碰上真的了?
不止是真的,还很可能是天圣门吹嘘至今的“最后一位灵台子”,还不是别人, 是自己嫡嫡亲的师尊。
自己是一个传说级别的人的唯一弟子, 呃……至少目前看来是唯一的。
她知道这身份了不得,可到底怎么了不得,意味着什么,一旦传出去又会有什么影响, 她却没什么实感。
一时间只觉着脑子里灌满了东西,晕里乎的,不知道怎么才好。
“我是门中的灵台殿所诞, 当时门中的长老和门主决定瞒下此事,所以外间并无人知晓。”
齐恬听明白了,所以才有后来的那么些事儿,尤其师尊百余岁就冲击金丹了, 更显天才,也难怪门里会尽全力救他。
又听师尊道:“当时世上修行, 多是两处使力, 我不耐丹药之力, 所以一直是引灵的。只是在筑基之后, 灵能渐渐不稳,长老们怕我在冲击金丹时会出意外,特预备了几粒救急的丹丸。结果我在凝丹时果然出现了散灵之象,服下丹丸后虽勉强稳住了灵能,却伤了神魂……”
伤了神魂再严重些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而散灵至极化于河山也不用再入轮回了,师尊的运气还真是……
不过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却不知自家这苦命的师尊能不能等到后来的“福气”了。
“给我说说外头的事儿吧。”师尊忽然道。
齐恬一愣,师尊又道:“从前还有竹山偶尔过来说给我听,已经许久不知外头的事了……”
这名字齐恬之前在择宗会上听师尊提过,知道说的就是小门主。算算小门主让位的时间,齐恬心里排了排外头的大小事件,便开始给自家师尊一一细说起来。
从小门主二力之苦说起,又说当日在千量野所遇之事,天圣门如何追踪宝珠云气,承天门如何收拾联阵收尸的邪人残局,自己如何渔翁得利又故布疑阵;再说到夭迢境开后自己如何先入的境,天圣门又如何心焦那几样珍品宝物,承天门又如何布阵困人,天圣门如何破阵,自己如何嫁祸;
再说到大市上各种技术秘笈和培训班的买卖,冥尊洞境叠境里的遭遇,如何传出了魔灵之说,天圣门出的魇魔水和其他门派的抗魔之物;尤其细说了一回浑阎林里的乱战,包括自己在天圣门浮岛上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些明显“人造”的魔灵,以及演技过人的天圣门和四处窃听消息的承天门的所作所为……
齐恬顾自说着,偶尔师尊会插问一句,齐恬再一解释,就发现许多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中间,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后来齐恬都有些糊涂了,这些原本在她脑子里自觉“清清楚楚”的事情,如今这么一说一捋,好似忽然被盘活了,变得再不是之前那样简单的样子。
师尊道:“上古书言,‘魔也是修,修也有魔’,几千年的书里,倒是提过许多妖兽之说,却从没听过有魔灵魔兽的记录。如你说言,这只怕是天圣门自造出来的东西,以此为机,他们就平白给自己造出了一个莫大的权柄。可用于恐吓,用于自抬身价,又可用于铲除异己……”
这事儿齐恬之前也想到了,便道:“还有魇魔水的买卖,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师尊叹道:“这欺骗压榨人的手段,他们真是研究透了……这也是他们修路所定。”
又说承天门之事,便道:“你心里所疑应该没错,那千量野的困人法阵只怕也是承天门所为,不过是借了人手而已。细想想,这同他们收买人手四处布阵监听的做法如出一辙。”
齐恬想了想,还真是。尤其承天门私底下做的事,用的人,还真同他们那名门正派的身份不太相称。这些“下作”事儿的好处他们不想放弃,可他们更舍不得往自己的招牌上抹黑,怎么办呢?这或者就是他们找到的一条解决之路。
如此师徒二人可算找着事儿唠了,一样样一件件掰扯下去,齐恬之前就有一肚子话想问小门主的,只是小门主当日被二力不融所困,转眼就返老还童了,她也没得着细说的机会;再后来与荒巷子的“老爷子”重逢,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那位不知道惹了哪边的元婴大能,正跑路要紧;如今老天给了自己一个嫡亲的师尊,真是上知万年下知千年的主儿,她那一肚子话可算有地方说了。
等把这些事儿说得差不多了,齐恬就提起了炼岛,还有自己刚来时落脚的地方。
她有一种感觉,在凌霄界中,说起那些炼岛,就像在某个大城市里提起什么地方的血泪工厂,——有些人心生不平,有的人习以为常。但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有切身的体会,那些炼岛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了。
更何况那些与炼岛相连接的凡人界,更远了,也更没心思去关注。
可齐恬不一样,她是真正在那些地方过过日子的。尤其她还是个异界人,带着天然的“自以为是”,所以看不管是凡人界也好,还是炼岛也好,都诸多“不通”之处。
只是后来她也混出来了,等上了朝天门的浮堡,成了大市的丹师,再入了门派,同正经仙界出身的“本地人”论上了师兄弟,从前种种,好似在一个旋转的镜头中越转越远,越变越小,最终在自己的日常里变成了天边的一簇隐隐绰绰的星云,渺似尘埃,甚至论起影响来,还不如眼前的飞沙浮尘。
但是这些地方,在她心里,一直沉甸甸地收着。
或者因为她的异界经历,她总是没办法把辛列嫂和那位被自己连累了的司徒家老管家看成与郎义等人相比便“无足轻重”的人,这些过不得仙门、被一群掌握了机密的大家族死死控制着的“凡人”,对齐恬来说,就如同从前来处接触过的婶子大爷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不能被忽略的人。
同样的,那些在炼岛上一起被蒙在鼓里,以为炼岛就是“仙界”本“界”的“同僚”“室友”们,也不是一车车廉价丹丸后面可以轻易忽略的数量符号。她认识里头的人,过过里头的日子,体会并懂得她们的喜怒哀乐,现在又从外头看到了那个“囚牢”的缘起和命途,这两者在她心里冲撞着,一直煎熬着她。
——她是很怂,但是怂底下那“心”还在。
这事儿在门里都没法讲了,因为现在天地门总算也跟上了趟,也拥有了先进的修炼资产——炼岛。她只能同鹿依偶尔说说,可鹿依也不是往深里想的性子。
现在她可找着说的人了。尤其,她“说”的时候,师尊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感受的,能懂她。
果然,师尊撑着他那随时可能散架似的身子,静静听齐恬细说起这些在凌霄界里看来十分无足轻重的微末小事,偶尔还问上一句,倒不是纯为了体贴自家这“独苗徒儿”的心思。
等齐恬说完了,师尊叹息道:“此事……果然事关重大……”
齐恬心里,因回忆和描述而起的伤感和愤怒,因着师尊这一句话,一时消散,脑子一下子活了起来:“师尊,这是不是也是天圣门那些人闹出来的?从前并没有吧?”
师尊沉默了一会儿道:“说来话长……”
原来自万年前神魔大战之后,修界受创惨重,修士人数本就少了许多。好在那时候还有修界的“灵台殿”和凡人村中的“生生殿”不时有新生命降生,尤其灵台殿所出的灵台子,多半修炼资质颇佳,慢慢的,界中又热闹起来。
也许是因为界中灵气不足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后来灵台子的降生越来越少,甚至有些灵台殿几百上千年再未诞下一个灵台子,渐至荒废,甚至到后来连大殿都坍塌了。
随着老的修者冲击下一阶层未果尽了寿元,新生修者又更少了,这界中修士的总数开始不断下降。
“从那时候起,才有了凡人村的归属之说。”师尊道,“在那之前,凡人村所出修士想去哪个门派都是随意的,并没有必得去何处的规矩。”
只是凡人村生生殿所诞凡人,并不是个个都能修炼的,从前的修法先要通脉,再引灵,这快慢要看各人资质,急也急不来。有的或者十年不到就能引灵入体了,有的七老八十才开窍,各有缘法。
后来不知是哪个门派使的巧法子,弄出了一种丹丸来,凡人吃下,只要是灵根资质可以的,月余时间就能通脉引灵,若是过了时间还不见反应的,便可判定资质不行。
这么一来就快得多了,不仅能迅速从凡人村里筛选出修士,还能加快其后引灵修炼的速度。
修界修士人数不足,各门派所有的灵台殿也断了灵生,这些能修炼的凡人就成了新生修士的唯一来源,凡人村就越发重要起来,关于凡人村的争夺和规定也在那时候逐渐建立起来。
但是事儿并没有就此了结,渐渐的,人们又发现这凡人村里降生的凡人虽然不少,但是能修炼的却越来越少了,其所占比例越来越低。从前十个里头能有二三个吃了丹丸能有反应,到后来二三十个里头也出不来一个了。
擅长炼丹的门派紧接着又出了几种通脉聚灵的丹丸,起效都微乎其微。
“所以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凡人界?”齐恬问道。
“正是。”师尊答道,“起初此事只有耳闻,当时摩宇门和我们还有天印门都极力反对此种做法,还联手追查过,但是并没有找到试行的踪迹,最后不了了之。”
齐恬明白了:“他们起初肯定做了不少试验,只是藏得十分机密……”既是试验,自然不可能一次成功,那些失败了的又是何种结果,齐恬不忍去想。
师尊叹道:“等天圣出世,事情就顺理成章地推行开来了……”
天圣出世之时,摩宇门已经四散,天印门内乱后“顺天派”掌权,只剩一个天地门,里头三两个金丹,能同人家元婴大能争什么?
“更重要的是,当时人心已改,既然天圣门能出元婴修士,那天圣门的所作所为便必然是对的,便是从前中立甚至反对引入下界凡人的门派,也都改了口风,不止不反对了,反而开始积极谋划筹建自己的炼岛。毕竟,想要靠丹丸升级,没有炼丹的人手可不成。”师尊补充道。
※※※※※※※※※※※※※※※※※※※※
今天一不小心整跨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