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 二皇子刘苍又来了,这是他与宗祯都没想到的。
刘苍过来,是想邀请姬昭进宫, 姬昭微怔,解释道:“我身子微恙, 这——”
“我知道,只是昨日我走后, 庆旸又来了, 父皇也已知道此事, 正要训斥她, 父皇也觉得有些对不住驸马,驸马是客,父皇便想邀请驸马进宫,当面叫庆旸给驸马道个歉。”
“实在是不必了。”
“驸马无需担忧,我瞧驸马身子已是渐好, 父皇也不在意这些, 他早就想见你。”
本来宗祯叮嘱过他,无论刘苍说什么, 都别答应, 装傻。
此时他却是想答应了, 庆旸公主不要脸,还妄图叫宗祯留在凉国,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他就去见见凉国皇帝, 万一凉国皇帝真听那公主的话,要留宗祯下来?毕竟宗祯名义上只是一个侍卫, 到时候到底不太好办。
况且他也想办法给庆旸公主小鞋穿, 他就不信二皇子不是这么想的, 二皇子可是特地说了,他走后,庆旸公主又来了,他也很不满吧?恐怕二皇子也有安排?
他跟二皇子,或者说跟凉国人不可能是统一战线上的,但最起码,此时他和二皇子有共同的敌人。
他应下了,说要去换身衣服,准备下。
二皇子留在正厅等,他回自己的屋里换礼服。
事已至此,他已经应承下来,宗祯本想说他几句,见他闷不做声地换衣服,到底没舍得,站在身边,看他换衣服,说道:“我不能去,否则容易露馅,陈克业也去不了,我叫吴志陪你去,胡武也去。”
胡武的功夫仅次于陈克业,与杜博差不多。
姬昭心中暖暖的,“哦”了声。
“你啊,唉。”宗祯伸手,帮他系冠上的带子,姬昭乖乖地仰头,任他在自己的下巴处打结,宗祯道,“进宫后,少说话,你装傻便是。”
“我知道,你放心吧!”姬昭没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有人敢在皇宫里害他?
“我如何放心?”宗祯系好,就叫吴大人过来,这样那样地叮嘱了一通,将他们送到前头,临走前,他又道,“若是有人对你不尊重,尽管训斥他,哪怕是刘乾,也别怕他,你身后是我与父皇。”
“……”姬昭眼睛亮亮地抬头看他,两人脉脉对视。
直到吴大人都看不下去,开始“咳咳咳”了,姬昭才笑着跟他走。
姬昭跟着二皇子刘苍进宫,凉国皇宫与熙国皇宫总体来说,差别还是挺大的,但凡皇宫,都讲究大气雍容,讲究对称,主殿都在中轴线上,可金陵的皇宫到底是透露出几丝雅致,凉国皇宫则更要粗犷一些,刘苍倒是挺有意思,路上还给姬昭作了一番讲解,告诉他哪里是哪里,很快他们就到了凉国皇帝的寝殿,紫宸殿。
在姬昭来之前,凉国皇帝刘乾刚跟庆旸公主说完话。
庆旸公主想要熙国驸马身边的侍卫,刘乾虽说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的宝贝女儿要个男人而已,又只是个侍卫,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大不了他多给熙国驸马送些礼物嘛!
庆旸公主喜滋滋地走了,说等着他的消息,他则等那位熙国驸马到来。
作为凉国皇帝,刘乾骨子里是瞧不起熙国的,更看不上熙国皇帝宗钺,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都是皇帝,谁不想统一江山?若有足够的兵马粮食,他恨不得现在就杀到金陵城去,无奈仍需修生养息,因而他对熙国的驸马本就是可见可不见,若不是儿子、女儿提及,且庆旸三天两头往人家含熙馆跑,还是去找区区一个侍卫,到底不对,否则他才不会坐在这儿。
然而等太监通报过后,那位熙国驸马跟着刘苍一同进来时,他漫不经心地抬头,接着便愣在龙座上。
姬昭进来后,跟着刘苍给凉国皇帝弯腰行礼,却久不见对方叫起。
等了许久,他不得不悄悄抬眼,就见凉国皇帝直着眼睛正看自己,他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
“父皇。”刘苍开口,“儿臣带驸马来了。”
刘乾这才回神,露出笑容来:“快起来吧!”
“多谢陛下。”姬昭礼貌地朝他笑笑。
“赐座赐座!快去搬椅子来给驸马与你们二爷坐!”
很快有小太监搬了椅子来,刘乾还不满意:“离朕近些!”
姬昭心中嘀咕,只好跟刘苍一同坐得离他近近的,至于吴志吴大人与胡武,完全被刘乾给无视了。姬昭秉承装傻原则,只笑,几乎不怎么说话。
刘乾便感慨:“这是个好孩子,话不多,安安静静,不像朕的几个崽子,闹腾!”
刘苍适时跟着开玩笑:“父皇这是嫌弃儿臣?”
“哈哈哈哈哈!”刘乾朗声大笑,姬昭半点没觉得这好笑,也只好跟着笑,刘乾看着他,又问,“驸马是姬家人?”
“是的,陛下。”
“姬家,朕知道啊,鼎鼎大名的神族!”
姬昭赶紧谦虚道:“都是世人随口说说罢了,不敢当。”
“哈哈!朕瞧驸马这般毓秀,透着股灵气,便知这传说不假!驸马姓姬,叫什么名儿?”
“陛下,我名昭,字还未取。”
“昭,意为光明,好名字啊!”
“……”姬昭继续傻笑,他觉得这位皇帝热情得过分了点。
刘乾眼巴巴地看着他又问:“昭哥儿外家是殷家吧?”
“……”这就昭哥上了?他们有这么熟吗?姬昭心中不停嘀咕,面上却是礼貌微笑,“陛下,我外祖家的确是扬州殷家。”
“殷家也是百年望族啊!”刘乾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姬昭越来越不自在,刘乾却好似理亏般,忽又低声问,“昭哥儿的母亲是?”
姬昭虽说觉得莫名其妙,倒也回道:“我母亲已不在世。”
刘乾半晌,“哦”了声,忽然就不再说话。
姬昭看了眼刘苍,完全不懂这是什么状况,刘苍心中有了数,故意道:“父皇,听闻庆旸先前来过,可是为了跟驸马赔不是一事?”
刘乾回过神,本想直接讨要那个侍卫,一抬头就是姬昭那张脸,与脑海中的人,几乎一模一样,那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叫他女儿给别人道歉?他甚至对刘苍都有了几分不满,又再看一眼姬昭的脸。
他到底是点头:“去请公主过来。”
庆旸公主很快来了,还以为是事儿办成了,满脸是笑,却被告知,是叫她来给姬昭赔不是的,她立马拉下脸:“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我道歉?”
刘苍道:“驸马是客,你三天两头地往含熙馆去,打扰驸马休息,还不给驸马赔个不是。”
“我偏不道歉!”她不仅没道歉,还问,“父皇,讨要侍卫一事呢?”
姬昭赶紧问:“什么侍卫?!”
他也有些急了,回头看刘乾,刘乾看看女儿,再看看姬昭,到底是道:“此事再议。”
庆旸公主早已被宠坏,听了这话,扭头就走。
刘苍起身去拉,没拉住,回来抱歉道:“妹妹被我们宠坏了,驸马千万别介意。”
姬昭今日就是为这事来的,他起身,又朝刘乾行了个礼,非常有礼貌地说:“陛下,若公主说得不错,那名侍卫是我的贴身侍卫,与我从小一同长大,也已定亲,请恕姬昭无法应承此事。我此番来凉国,是为了恭贺陛下寿辰,代表着我们熙国对陛下的祝愿。走后,除了这些祝愿,我什么也不打算留下。”
这话就说得有些较真了,也表达了他的底线,刘乾是个急性子,性格威严,又是皇帝,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也容不得这些话。
殿里侍候的人全部低下了头,吴大人他们心中也很着急,只有刘苍,面色平静。
只是这些话是从姬昭嘴里出来的,刘乾愣是没能发出火,看着姬昭的脸,他点头道:“昭哥儿放心!庆旸被朕给惯坏了,这事是她做得不对!朕定叫她给你赔不是!”
有了他这句话,姬昭彻底放心了,笑开:“姬昭相信陛下,赔不是就不必了,姬昭不觉公主冒犯。”
刘乾再次看傻眼,竟连笑容都一模一样。
刘苍适时走到他们俩之间,挡住父皇的视线,担忧道:“父皇,庆旸也十五了,性子却总是这般,不如早些成婚吧,也好收收性子。”
刘乾回神,点头:“不错,改日你叫袁智那小子进宫来,朕有话跟他说。”
“是。”
姬昭后来也没久待,见他们开始论及庆旸公主的婚事,便主动提出离开,刘苍出来送他,一直将姬昭送到宫门口。
姬昭上车前,他笑道:“今日,多谢驸马了。”
姬昭再不爱管事,也知道他算是被刘苍利用了,不过无所谓,大家互相利用嘛,他也笑:“姬昭听不懂二皇子的话。”
刘苍亲手帮他撩开马车的帘子:“驸马知道我的心意便好。”
姬昭朝他笑笑,上了车,离开了凉国皇宫。
车内,姬昭松了口气,又露出大大笑容,不管如何,有了凉国皇帝这句话,宗祯不用再牵扯进这些破事里了!
回到含熙馆,宗祯已经等候多时,还不待问,姬昭就献宝地把这件他认为最重要的事告诉宗祯,他笑道:“虽然我知道,她是不可能留下你的,到时候到底不太好办,这下可好了!”
宗祯拉他坐下:“看你倒是挺高兴,凉国皇宫好玩不?”
“还行吧,不如我们宫里精致。”姬昭左右瞄瞄,又凑到宗祯耳边,“我觉得他们皇帝,脑袋不太好。”
“为何这么说?”
“他一看到我就有些傻眼,眼神直愣愣的,还叫我昭哥儿,谁跟他这么熟了?”姬昭评价道,“不过倒是挺有威严的样子,不如我们陛下可亲。”
“他们刘家是武将出身,重武轻文,难免如此。”
“难怪。”
姬昭汇报完,急着去看他的小猪包,立马跑了。
宗祯留下来,单独问吴大人与胡武的话,他们虽全程被刘乾无视,倒也是一直陪在身侧的,吴大人点头:“不错,凉帝一看到咱们驸马就傻眼了,臣说句不好听的,倒似那中邪,接着就不停盯着驸马看。”吴大人细想,“臣倒觉得,他的眼神似在看哪位故人。”
“故人……”宗祯琢磨这两个字。
“最奇怪的是,驸马说了些不太客气的话,他竟也不气,殿下也知道,这位凉帝,可从来不是这么个性子。后来,那位庆旸公主与咱们驸马差点起冲突,凉帝竟然也出口帮我们驸马。”
宗祯低声道:“的确怪异。”
他交代吴大人与胡武:“此事,我们几人知道便可。”
“是,殿下放心。”他们这便退下了。
宗祯又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上辈子死前,姬昭也半点没提到过这些。他只好暂且压下这件事,还是眼前的事比较重要,刘苍显然是等不及了,想必庆旸公主兄妹也无法再忍耐,他叫来陈克业,派去盯紧那位外室。
这位外室必死无疑,不论是谁动的手,他只想看到刀口。
陈克业走后,他往姬昭屋里去,尘星说他们郎君午睡了,他便没有去打扰。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屋,保庆溜过来,贴着他说:“殿下,驸马根本就没午睡,他还把小全子给叫了过去,不知在屋里做什么呢。”
“知道了。”宗祯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往后少盯梢驸马。”
保庆委屈:“……小的不是盯梢,只是跟殿下实话实说罢了。”
“我知道,你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好嘞!”保庆说着走,又没走。
“还有事?”宗祯瞟他。
“殿下,小的是想着,这不,再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驸马会不会偷偷给您准备生辰礼啊?尘星先前跟小的问过您的生辰来着……”
宗祯愣了愣。
他出生时,母后身子受损,福宸出生后,母后更是大出血,之后没几年过世了。因而他与福宸都不是很爱过生辰,父皇也不爱多提,每年生辰,从不大办,宫内不重视,宫外也不敢送礼,顶多与妹妹互送些生辰礼罢了。
生辰于他而言,从来可有可无。
保庆退下后,他拿起书,却也没有看下几行字,他到底是出了自己的屋。
他与姬昭的屋子,中间隔了个小花池子,很少有人敢不通报就过来,此时院中空空如也,他绕到两人的屋后,越过花池,走到姬昭的窗下,头回干这样的事,太子殿下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还是将耳朵贴了上去,没听着有人说话。
他又往里走了走,抬头看窗户只开了道细缝,却是开在上头。
他回头看看,攀上身后的一棵树,往内看去,终于看到姬昭。
姬昭袖子捋了上去,竟然在揉面……宗祯看呆了,是在揉面吧?太子殿下从来不曾进过厨房,只见姬昭满脸面粉,却一副崩溃模样,边揉边问:“这样好了不曾?”
可惜小全子摇头道:“驸马,这还早着呢……”
姬昭双肩耷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小全子赶紧道:“驸马,让小的来吧!”尘星帮他擦着脸上的面粉,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您歇着,小全子才是专业的,您让他先揉好面,您再捏面团呗!”
姬昭犹豫了会儿,摇头,重新振作,继续揉:“说好了亲手做的!那就要从揉面学起!继续!”
小全子在一旁指点他揉面,也不免感慨:“驸马,您对咱们殿下可真好!”
姬昭毫不谦虚:“那是!我对他多好啊!全天下也就我给他做这个了!”
宗祯坐在树枝上,听到这话,再看姬昭用手去拨碎发,又擦了一脸的面粉,掺上这满身的得意,不由就笑了。
姬昭实在是太宝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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