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祯听说此事的时候, 正在靶场上跟陈克业过招,他的衣摆全都束在腰里,两人在空地上打得有来有往, 两人的身影都很快,保庆看得眼花缭乱, 不时鼓掌叫好,程深气喘吁吁地跑来, 喊道:“殿下!殿下!不好了!”
宗祯收手, 回身看去, 程深赶紧跑进来。
“出了什么事?”
程深将朱雀大街上的事告诉他, 并将手里的纸递给他:“您瞧!”
宗祯皱眉,接到手中看。
陈克业也奇道:“属下这些天派人盯住所有买卖消息的镖局、酒楼、茶馆,包括马老丐,确保没有可疑之人接触过他们,何七娘处没有动静, 那名男子那夜消失后, 再没出现过,城外那个小屋里也没有他的踪迹, 老刘这些天更是就守在城门, 每日进出, 有多少外乡人与可疑之人,他们全都知道得透透的,稍有不对的, 全都被他们盯紧,今天可是没有一点的异动。”
正说话, 宗祯的侍卫队也全回来, 他们非常肯定地说, 今日之事不是那名蒙面男子干的。
陈克业再看宗祯手中的纸:“城中纸贵,若想知道是谁,或许可从这纸上下手。”
宗祯则是正反看了看那张纸,又拿到鼻边嗅了嗅,对陈克业道:“去查查,这几日,哪家曾大批量地买过鸡鸭鱼鹅等家禽。”
陈克业眼睛一亮,拱手:“属下这就去!”
哪里来那么多的人血写这些?用的自然是畜生的血。
这事好查,做得再缜密,鸡鸭鱼鹅也不会凭空生出来,陈克业很快就查到,近来家禽市场上的鸡鸭鱼鹅等几乎都被文家买回去了,理由倒也正常,毕竟家里有丧事,要请高僧来超度,这些东西用得多。
答案果然如此,宗祯凉凉地笑了笑。
他还没想着找文治昌的麻烦,文治昌倒先想找姬昭的。
宗祯抬眼看陈克业,问他:“你说余新(余大郎君)被余覃给弄出来了,如今已不在盐城监,正在附近镇上。”
“是。”
最优秀的儿子,余覃自然不会放弃,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余覃这般实权宰相,悄悄将儿子从盐场弄出来简直是小事一桩,陛下反正是个仁善的性子,每隔几年,皇后娘娘忌日或是生辰之时,便会大赦天下,他届时讨好上去,总有法子叫儿子回来,也有办法恢复功名。
他自以为办得神不知鬼不觉,无奈宗祯已不是上辈子的宗祯。
宗祯将手中的纸直接给撕了,边撕边道:“那就让他们热闹热闹。”
陈克业笑:“是!”
说完,他回身大步走了。
文治昌还当真认为是姬昭雇人杀了文贵仁,毕竟在他看来,只有姬昭有这个实力与能力,何况陛下又那样包庇。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儿子都死了,极度伤痛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属正常。
他也知道,此举并不能将姬昭如何,他就是要浇姬昭一身的脏水,洗都洗不净,就是要恶心姬昭。
至于陛下与太子会如何,就如同殷老太爷所说,他做权臣做了十多年,站在山顶,早已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最后的几丝冷静,被儿子之死给全部冲散。
宗祯再没了心思继续在靶场上,将衣摆放下,回东宫,犹豫着是否要去见姬昭。
他想,且非常想去见姬昭,姬昭一定又在生气,在难过,在骂文贵仁。
可是见了之后呢?无非又是被姬昭奚落一通,姬昭并不喜欢他,况且——只要想到那日姬昭与福宸拥在一起的场景,他的手不觉又在袖中握紧成拳头。
走到一半,有东宫的小太监跑来:“殿下!驸马来了!”
宗祯怔愣,立马走得飞快,把他们全都远远地甩在身后,小太监愣了愣,又追上去:“殿下!殿下!驸马去延福殿了!”
宗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延福殿?”
“是!驸马来了有小半个时辰,小的也是刚听说,就赶紧来告诉殿下!”
宗祯拧起眉头,姬昭去延福殿作何?关键是,父皇还没打发他来东宫,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宗祯走得更快,差点要在宫道上跑起来,往延福殿而去。
“你要去凉国?”仁宗颇为讶异。
“是,陛下,姬昭听公主说起,明日使团便要去凉国为凉国皇帝庆生。姬昭留在城中,不过也是——”
仁宗看他,他脸上有几丝委屈,仁宗也叹气。
文贵仁那种儿子,文治昌都能为此不惜这般,仁宗自然也是怎么看怎么都是姬昭令人心疼,孩子还是自家好,这事他也刚听说,仁宗不是什么能干的明君,有些事情上头却是分得清是非的,这种什么漫天撒血书喊冤的话本子里才能出现的事情,一看就是人为糊弄人的。
这一年来,城中发生这么多事,什么都能扯上姬昭。
姬昭毕竟出身不凡,如今又是驸马,遭人嫉妒,被人攀扯倒也合理,仁宗也替这孩子心疼。姬昭跟福宸好,福宸是他唯一的女儿,没少在他耳边说姬昭的好话,他自然待姬昭也就更好。
他细想片刻,姬昭是驸马,又是姬家、殷家后代,身份本就高,和使团一同去凉国倒也使得,这差事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其实等于是去玩一场,如今城中这般,避出去倒也不错。
他慈爱道:“这些天,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只要陛下、殿下与公主信我就好。”
“傻孩子,朕自然是信你的,这事朕会命人查仔细,也会还你一个清白。文相啊,到底是老了,糊涂了啊!这种事也能信!”仁宗拍拍他的肩膀,“你既有这个心,就随使团去走一遭吧,也算是长长见识。”
姬昭立即起身,长揖:“多谢陛下。”
“起来吧。”
仁宗刚说完,项生进来道:“陛下,殿下来了。”
姬昭低头撇嘴,仁宗赶紧道:“快叫祯哥进来。”他再朝姬昭道,“祯哥定是也听说这件事了。”
说话间,宗祯走进来。
人还在门口,他就看向站在父皇身边的姬昭,姬昭低着头,也看不清脸,他急急走进,还没有问,仁宗先道:“你来得倒也好,你也开导昭哥几句,这孩子,受了大委屈。”
宗祯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轻声道:“我都听说了。”
姬昭低着头,却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翻白眼,只好“嗯”了声。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人误会。”
姬昭心中连“哼”数声。
仁宗又接道:“刚刚朕就在跟昭哥说这件事呢,朕觉得这些天,叫昭哥离开金陵,出去避避倒也好。”
“是。”宗祯看向仁宗,点头,“那就去庄子住上一个月。”
“不不不。”仁宗再道,“方才朕已与昭哥说定,明日凉国使团,他也去。”
“……”宗祯立即回头看姬昭,“不可。”
仁宗还没说话,姬昭终于抬头,双眼黑白分明,看向他:“殿下,陛下已经应了我,就当让我去见见世面。”
仁宗点头:“不错,出去走走也好。”
宗祯还要再说话,姬昭已经先一步行礼:“陛下,若是无事,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毕竟明日便要出门。”
“好,快去,快去。”
姬昭也朝宗祯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宗祯要跟上他,被仁宗叫住:“祯哥,你留下。”
“我——”
姬昭已经走到门口,仁宗拍拍身边:“坐下,朕与你说说昭哥这事,文治昌太糊涂——”
宗祯着急地看着姬昭的身影已经不见,只好在父皇身边坐下。
姬昭走出宫门,心中“哼”道,他走还不成吗!去凉国,一来一回,两三个月,虽说不能一劳永逸,好歹能清静几个月,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他不奉陪了!别什么脏水都想着往他身上泼!他可是很爱惜自己的!
他离开皇宫后,去了殷府,将此事告诉外祖父。
外祖父听罢,很支持,认为此时他出去避一避倒也不错,还让殷橼陪他同去,姬昭欣然应下,约定明早出发的时间,他就回家了。
到家里,何七娘还在。
“你怎么还没回去?”姬昭纳闷。
“我,我——”
“有话就说。”姬昭在厅中主座坐下。
何七娘忽然跪下,磕头道:“驸马,我实在是有事想求您!”
“你说吧,只要我能帮。”
“驸马,恕小女子直言,即便身份尊贵如您,文家都敢陷害您——”
姬昭打断她的话,很高兴:“你相信不是我干的?”
“当然!是文家陷害您!驸马,他们连您都敢害,我怕他们也要来杀我。实不相瞒,从前文贵仁就常来铺子,上回他跟您的弟弟打架,这事您也知道的,他们家的人都很嫌恶我,认为是我狐媚勾引文贵仁,当时,他们家就来了两个妈妈训斥过我。”
“岂有此理!简直是不可理喻!”姬昭很生气,他最恨这种自己有错,却说人家女孩子主动勾引的。
“我很怕他们这次也要迁怒于我,我怕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要死了……”何七娘抬头看他,从来倔强的她,眼中竟有了几分楚楚可怜,“驸马,您可否收留我一两个月?风头一过,我立即离开!”
姬昭想了想,说道:“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我明日便要出使凉国,你还要自己多加小心,少出门为妙,若出门记得带上护卫。”
“您要去凉国?”
“是。”
何七娘膝行一步,又磕了个头,更可怜地说:“驸马,我如今能够相信的只有您,很多次,都是您将我救回来,求求您让我跟您一同去凉国吧!您就当我是侍女!”
“……”姬昭皱眉。
何七娘再磕头,哭道:“驸马,今日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我实在是很怕,我真怕我今晚就要死在家中,求求您了,一直是您庇护我,你若是不在城里,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您若是不想见我,带上我就成,我绝不出现在您的面前……”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那驸马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门外插进一道声音。
姬昭抬头,宗祯沉着脸,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