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祯夜里睡得不好, 早晨起来,在靶场上和陈克业过招的时候,跑来个小侍卫, 告诉他,驸马去枇杷巷了, 同行的还有殷橼、秦文,杜博跟着出门, 找着空档, 告诉他们, 驸马的心情已经很好了, 昨晚也睡得极好。
听了这话,太子殿下心里更是不滋味。
他被折腾得一夜睡不好,姬昭倒好,照睡照吃,也照玩。
他不由哂笑, 是他放太多精力在姬昭身上,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朝陈克业伸手:“再来。”
端午前一日, 郑王等人进了金陵城。
目前形势复杂, 姬昭也不好昭然去迎接他们, 据闻宫里有专门的官员去城外三十里接的人,姬昭也就不时叫殷鸣出去打听打听是个什么情况。
宗谚他们进了城,想去宫中拜见, 太子叫他们先回府休息,日后再说。
听到这儿, 姬昭撇了撇嘴, 再问:“随后呢?”
“郑王他们便回了郑王府, 进去就把大门给关了,门口也没有动静,无人上门拜访。”
“这个时候谁敢上门去见他们?”其实姬昭是敢的,谁让他是驸马,身份碍事,去了反而是害人家,实在是不能去,“你时刻注意着点,他们家虽说还是王府,目前也实在尴尬得很,若是有人不长眼,欺负他们,可定要告诉我。”
“郎君放心!”殷鸣说完,便出门继续去盯着。
尘星好奇问:“郎君怎么不给那位徽商写信了?”
姬昭又靠回椅子上,懒懒道:“不太想写。”
“他昨天信上说什么,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就是觉得没意思。”
“他没意思?”
姬昭摇头,是他自己没意思,忽然觉得兴致缺缺的,什么事都提不上劲。
到端午节当天。
宗祯本没有去观龙舟的打算,尽管礼部那边给他棚子也搭好了,他另有安排,张一绯的事今日就会开始。鉴于姬昭这些天一直没有给他回信,听杜博说天天窝在书房里,杜博也见不着人,尘星与殷鸣口风极紧,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已经极力将自己的精力少往姬昭身上放,还是不免担心。
毕竟说来说去,还是那天他先斥责姬昭,还赶姬昭走,才惹得对方不高兴,根源在他这里,于是他还是去了莫愁湖,他要看过姬昭本人的确是高兴的才能放心。
当然,搭好的棚子他是不会去的,他无意在众人面前露面。
莫愁湖旁边茶楼、酒楼众多,宗祯早早就到了,上了其中一座茶楼的二楼,进雅间坐在窗边,不时看看楼下。这家茶楼今日不对外营业,毕竟茶楼离湖边搭的棚子特别近,为安全故。不过太子亲自过来,自能随意进出,宗祯特意挑了这家,是因为楼下就是驸马的棚子,殷家来人,自是和姬昭一个棚子待着,他一眼就能看到。
宗祯等了好半晌,殷家的人都来了,与姬昭关系最好的那个殷橼也到了,姬昭还是没来。
宗祯顿时觉得,他又被姬昭给骗了。
他伸手揉揉额头,指了个人下去问。
殷家的人说,他们家小郎君出门的时候,马车轮子坏了,就先回家,稍后再来。
哄鬼。
宗祯知道,姬昭是不会再来了。
这次就真的至于气成这般?
糖也吃了,怎还不高兴?逍遥子的手书太少,他上哪里再给姬昭找新的去,难不成就得一直气下去?
宗祯又坐了会儿,愁了挺久,没愁出法子,无奈起身,准备回宫,楼下有侍卫跑上来,告诉他:“殿下!驸马来了!”
姬昭是真没打算来的,后来听殷鸣说,宗谚他们一家也去。
姬昭颇为挂心这位朋友,到家后,才又赶紧出门往莫愁湖边来了,他到了之后,宗谚他们还未到,姬昭也不急着进去,就在门口等。
现下基本上该到的都到了,里头已是锣鼓喧天,呼喊声与叫好声,就连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足以想象得到里头是何等热闹。此时门口反而是最清静的,四周围也没有百姓,只有侍卫们守着。
等了片刻,姬昭先等来秦家兄妹,秦文跳下马车,很是惊喜:“姬昭兄!你怎么不进去?”
姬昭笑着也走下马车,跟他说话:“我在这儿等郑王家五公子,你呢?怎来得这么晚?”
“我妹妹半路上忘记东西,我陪妹妹回了一趟府里,就晚了些。”
“令妹也在啊。”姬昭说着,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满眼同情,秦文没看出来,笑着转身道:“请姑娘下来,都是自家人。”
秦五娘扶着侍女的手下车,穿了藕色衣裙,手执圆扇半遮面,站在夏日微风里,别提多温柔娇俏了,缓步走到姬昭面前,她福了福,笑道:“见过驸马。”
“姑娘不必多礼!”姬昭看到她就替她可怜,太子越来越神经了。
秦文道:“我们在这里陪你一同等吧!索性这里人也不多!”
“好啊!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早想介绍你们俩认识。”
秦五娘便也站在一旁,不时说几句话,三人面上都是笑。
太子殿下站在茶楼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不远处姬昭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他问:“那人是谁。”
保庆看了又看,看不仔细,又叫程深偷偷下楼去看对方马车,才确定道:“是秦家三郎君!秦太妃娘家人!秦儒的儿子!”
“我问的不是他。”
“啊?”保庆愣了一小会儿,迅速反应过来,“那应当是秦家五娘子吧!”
是他未来的侧妃?他先前见过,他记得长得还算能看。
此时站在姬昭身边,整张脸怎会如此平平无奇,人还能越长越丑?不过,就这相貌,姬昭也能笑成那般,呵呵。
宗祯转身又进了屋里,叫人将纱制屏风搬到面前,不悦道:“叫他上来见我。”
可想而知,姬昭正高兴地说着话,程深过来叫他时,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秦五娘的脸都红透了,赶紧低头带着侍女进去,秦文想了想,陪着姬昭过去,却也没有资格进去见太子殿下,他就在外头等着。
姬昭进去,杵在屏风面前,眼睛也不抬,勉强行了个礼:“姬昭拜见殿下。”
宗祯心里有无名火,却也暗自告诫自己,别又把人给气跑了,好不容易见着一面,是要解决问题的,他的语气、态度得好点。
他叫保庆给姬昭倒了盏茶,淡淡道:“尝尝。”
姬昭正好有点渴,也没有拒绝,接到手里,一气就喝了大半盏。
宗祯示意保庆再去倒,姬昭又喝了一盏,保庆要倒第三盏的时候,姬昭道:“我不渴了。”再问他,“太子叫我来,是有何事?”
何事?宗祯也不知道,不过就是看着姬昭站在下面笑得碍眼罢了,他想了想,问姬昭:“这几日都做些什么。”
“我可都是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姬昭撇了撇嘴,但听话音,明显好说话多了。
“既然来了,不进去看龙舟赛,在门口杵着作何?”
“我等宗谚。”姬昭非常诚实。
宗祯皱眉,是以,他是为了宗谚才来的?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烧,宗祯开口教训他:“没事,便离他们远些,你是驸马,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姬昭不乐意:“我又没有跟宗谧来往,我只不过是跟宗谚做朋友罢了,更没有去他们家,这也不成?”
“不成。”
“为什么?”
“他们一家要在府里反省,今日不过是我恩许,往日不得出府半步,你也少去招惹旁人。”
听了这话,姬昭更不高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招惹旁人了?再说,郑王一家也没干什么不得了的事吧?不都是郭家人干的么,郭家都给抄了,郭侧妃的侧妃没了,就连他们家四公子也跟着受了罚,说到底郑王府也是受害的苦主。你又凭什么不让人家出门?这是要软禁他们家?”
口气咄咄逼人,面上一丝笑意也无,竟还帮着宗谧说话,再想到方才姬昭的笑脸,宗祯动怒,心里倒还记得不能再气着姬昭,努力压着声音道:“即便是软禁,又如何?”
说到这儿,保庆程深以及侍卫们已经全部低头溜了出去,不敢再待下去。
姬昭也努力地憋着,不想再说更过分的话,毕竟他不想现在就死。
宗祯看着姬昭这般,心中更为不痛快,再道:“他们没干不得了的事?在桂州城外,围剿你的,是谁?”
说别的也就罢了,说这,姬昭实在忍不住了,他蓦地抬头,一字一句地说:“殿下,围剿我的,是谁,您不清楚吗?郑王一家到底为什么会降爵,来金陵,您不清楚吗?!我又不是傻子!”
宗祯怔住。
“我滚了!”
说完,姬昭转身就走,刚迈出房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宗祯剧烈的咳嗽声,他的脚步迟疑片刻,还是走了。
宗祯用手掌撑住桌面,咳得身子几乎半折,保庆与程深冲进来,急得都快哭了。
走出门的姬昭也没有多高兴,这几句话,这些日子一直横在他心里,终于说出来,也不过如此。他只是不想被人利用,不愿做棋子,也不愿当别人眼中的傻子,太子若是看不惯他,直接杀了算了,别扯他进那些阴谋阳谋里,他真的无比厌恶这些。
秦文跟在他身后,看他的眼神,满满的全是敬佩。
驸马胆子太大了!直接跟太子殿下吵架!吵得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官们都吓得跑出来了!驸马还继续跟太子吵!吵完摔门就走!
姬昭已经不想继续等下去,到楼下,打算直接与秦文分开。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姬昭看了眼,对殷鸣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殷鸣跑去看过,回来告诉他:“郎君,是郑王府的人到了,却被人拦住,说他们到的迟了,不让进。”
姬昭冷笑,大步上前:“我看看是谁拦着不让进。”
姬昭走到的时候,宗谚差点要冲上去揍那几个护卫,“拖住五公子!”,宗谧大喝,宗谚朝前踢着腿,“敢瞧不起你小爷我是吧?我踹不死你——”
“宗谚!”、“宗谚。”
宗谧与姬昭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宗谚顿住,与宗谧一同回头往姬昭看来。
姬昭走到他们身边,冷冷地看面前几个护卫,与其他护卫们的服饰不一样,他问:“谁叫你们堵这儿的?”
姬昭也不是经常露面,对方不认识他,尽管他穿戴不凡,他们对视几眼,立即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快一边待着去!里头的龙舟赛已经开始,到晚了就是不能进,谁来都不能进!”
“是吗。”姬昭反问,“我若是定要进去呢。”
对方得意道:“那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姬昭被逗笑了,笑了会儿,忽然冷下脸:“给我上去打。”
殷鸣和杜博直接就带着人上了,对方慢了片刻,已经挨上揍,气急骂道:“好大的胆子!我们可是文家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不想听到他们说话。”
殷鸣直接一拳头挥到那人脸上,再说不出话,那处打着,姬昭回头看向宗家兄弟,宗谧一脸哭笑不得,朝他行礼:“多谢驸马。”
宗谚则是低下头,不说话。
姬昭心里不好受,再怎么样,也还是郡王吧?宗室子弟,文家,再厉害也不能跟宗室比,如今几个护卫就能在这儿欺负人?
姬昭抬头又看了眼茶楼那间雅间,这是太子默许的吧?
姬昭袖中的手握了握。
太子就不能饶过郑王府吗?人都捏在手心里了,又是何必?非要置郑王一家于死地?
门口的护卫都被揍趴下了,宗谧再道:“驸马,是太子叫我们兄弟来的,我们不能再拖,日后再上府拜谢。”说着,就拉着宗谚走了。
宗谚回头看姬昭,姬昭朝他笑笑,宗谚才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秦文也跟着他们进去了,姬昭则是上了马车,他想,他真的再不会去讨好太子了,不值得。
郑王府的棚子当然无人敢过来打招呼,待母亲、弟弟们全都落座,宗谧坐了片刻,门外他的侍卫进来,宗谧往内走了走,听侍卫在他耳边轻声道:“咱们还没来时,驸马进了不远处的茶楼,据说,带驸马进去的是太子身边的保庆大官,很快,驸马就出来了,面色不虞。旁的,咱们也探不到了,太子身边的人太多了,怕被发现,不敢轻举妄动。”
宗谧眉头一挑,想必太子就在那里吧,太子与驸马有争吵?
那就有意思了,宗谧点头:“应该的,咱们到了金陵城,凡事就要更为小心。”
“是。”
侍卫走了,宗谧回到座位,宗谚还在同母妃抱怨,正说到姬昭:“姬昭极为仁义,是我的好朋友,他……”
宗谧回想方才的姬昭,也有须臾的愣神,他今天是特地装可怜,原本是想装给太子瞧的,太子不就想看他们一家可怜么,他不介意多装一装,没料到——
姬昭面上的担忧与同情骗不了人,姬昭是当真觉得他们兄弟俩可怜,宗谧扯唇笑了笑,笑着笑着又收起笑,心里有莫名的暖流流过。
宗祯咳出了血,吓得程深立马跑出门去找御医,保庆扶着他,不时轻拍他的后背,也是满脸焦急。
宗祯断断续续地咳着,耳边还是姬昭那些话。
姬昭知道了,或者说姬昭一直是知道的。
姬昭的确不是傻子,上辈子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晰地知道了,不是吗?
宗祯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就是仇人,何必要在意那么多?
姬昭气不气,笑不笑,与他到底有什么关系?难怪姬昭总是要当面跟他吵,姬昭想必也在心里笑话他。
反正到了最后,他们俩依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宗祯就着保庆的手喝了点温水,陈克业走了进来,禀道:“殿下,文治昌出来了,人往宫里去了。”
说明梓州那儿的消息传来了。
宗祯点头,扶着保庆的手站起来,费力开口:“回宫。”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本就不该耗费任何时间与精力在不相干、不应该的人身上。
保庆急得直跺脚,也只好架着他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