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一声令下,弟子们便交代下去,拾掇拾掇过节了,紧张部署多日的琼山上下,顿时欢欢喜喜地筹备起来。诚然这会儿准备的确有些晚了,但俗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里里外外地忙活了一阵,还真弄出点氛围来了。
系统晓得她素来心宽,但万万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她竟然还有心思张罗着过节。
“成天搞得紧张兮兮的,夜里都睡不好,人家还没攻上来呢,我们先精疲力竭了,反而会弄巧成拙啊。”她一本正经地同它讲道理。
“我信你的邪……”哈士奇翻了个白眼。
“难得过个节,他们好像也挺高兴的,阎罗殿总这么冷冰冰的也无趣得紧,大家伙都好几日没坐下来吃顿饭了。”
哈士奇面无表情:“您继续说。”
“阿舒今日也该从青州回来了,当是为她接风洗尘也好。”
“然后呢?”
“嗯……琼山寨送来的月饼挺好吃的。”她咽下手中最后一口月饼,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行,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它叹了口气:“您想过节,我不拦着您,不过还是得提醒您一句,留点心眼儿,武林中也不全是作风磊落之人,背后使阴招的不胜枚举。”
顾如许点点头:“比如长生殿?”
这个门派比她想象中还要能搞事,尤其是那阮方霆,真是什么样的门主养出什么样的下属,个顶个地嘴硬,非得逼到生死关头,才肯说句实话。打不过还要怼两句,明明能少吃点苦头,偏偏要先挨顿揍,要她说这就是欠,实锤的瓜皮门派!
不过那“孙焕”一死,一时半会儿阮方霆也很难再往剑宗插人了,这倒是能安生一段时日,不过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看阮方霆抢得这般起劲儿,她也怀疑那把照霜剑是不是流落民间多年的灼华剑了。凭剑宗的本事,搜罗到这么一把宝剑似乎也不足为奇。护国令当初也是在剑宗手里头攥着呢,要不是她眼疾手快,这枚令牌估摸着还藏在玉衡庄里。
她越想越觉得那把灼华剑极有可能真在剑宗,诚然她对剑不感兴趣,但阮方霆不这么想啊!就凭之前沈虽白那招仇的体质,一不留神万一给他杀了可怎么办?
为了自家金大腿,她也得留心一下灼华剑,只是她拿着兰舟给的灼华剑的式样查了好几日,愣是没在武林中找到与之相似的剑。
灼华剑乃是宫中锻造,剑鞘镶金镂雕,镌刻五爪游龙,龙身缀饰九枚珍玉,交错于龙鳞之间,华贵不可逼视。
江湖上若是出现过这样一柄宝剑,必然使人过目不忘,然稀奇的是,至今都未走漏半点风声。
拿着如此金嵌玉的剑,在江湖上行走,不出半日怕是就会被贼人盯上,着实招摇。
她将其与照霜剑的画摆在一处,发现这两柄剑的长短粗细都极为相似,若是在得到灼华剑后,给它换了副剑鞘,这一切似乎立刻就说得通了。
剑宗门内有私用的铸剑池,为灼华改头换面,也无需外头的铁匠插手,自然不会有消息走漏出来……啧,看来这件事愈发耐人寻味了。
“长生殿杀手众多,敌明我暗,实在不利,您须得好好想想如何应付。”哈士奇道。
“这么防着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倒是更好奇阮方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朝廷流落江湖中的物件儿如此在意?究竟是他自己想要,还是幕后另有旁人在安排……”她狐疑道。
“您觉得呢?”
“不好说……不过若真有人雇了长生殿来夺护国令或是照霜剑,此人必定与朝堂有些关联,毕竟谁也不会无故费尽心思去抢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玩意。”
哈士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您说得有些道理。”
她懊恼地啧了一声:“倘若真扯上朝廷,可就不好办了……”
讲道理她这个“顾家后人”,保不齐还是个朝廷钦犯呢,莫不是脑子进胡萝北了才自己往枪口上撞。
天色渐晚,日近黄昏,季望舒从青州回来,本是听闻武林各派打算攻山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阎罗殿,哪曾想还没进大门便瞧见两个弟子正架着竹梯在屋檐下挂灯笼,阎罗殿中更是一派欢欢喜喜的气氛,里里外外哪有半点为之焦虑的意思,若不是手中还拿着此次与剑宗联手的门派名册,她还以为这不过是寻常回来一趟。
她唤来一个正在搬月饼的暗阁弟子询问。
那弟子忙行李:“魍魉使大人,您回来啦,教主方才还念叨您。”
季望舒皱了皱眉:“这算怎么回事?”
这会儿殿中难道不该正忙着商量如何应对武林各派吗?怎么瞧着……其乐融融的?
“因琼山寨的大牛二牛送了许多月饼来,教主吩咐了,今日赏月过节,除了不许饮酒贪杯之外,其余都可。”那弟子答道。
她一下没缓过这个神来:“……过节?中秋节?”
她忽然想起今日的确是八月十五来着,但这种时候,是不是折腾得太喜庆了些?
那弟子实诚地点了点头。
“教主在做什么?”她问。
那弟子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教主应当……在做饭。”
“……”
她快步朝后厨走去,还未到门前,便有阵阵香气扑面而来,而后便听见教主大喝一声:“卫岑!快帮本座切把葱花!”
她跨过门槛,便瞧见厨房里红红火火地忙活着,自家武功盖世的教主,正围着裙兜,撸高了袖子,正在灶台前一手提溜着活鱼,一手掂着铁勺熬汤汁,那条鱼被利索地掏空了内腑,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瞪着下头直咕噜泡的锅,垂死挣扎了两下。
而后,被直挺挺地丢了下去。
顾如许娴熟地一勺盖在那条还在扑棱的鱼脑门上,撒盐,放糖,丢辣子一气呵成,转眼间那条鱼便彻底沉默在汤料中了。
卫岑正帮忙切葱花,平日里拿惯了重剑的土匪,这会儿拿起菜刀来倒有些局促不安,切了两下还划伤了指头,一旁的林煦都没眼看了,夺过他手里的菜刀,让他一边添柴去。
直到他拿起刀,顾如许才晓得,原来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小哥哥刀工也十分了得,眨眼功夫,砧板上的葱便整整齐齐地切成了葱花,一抬手便将其盛入了碗中,搁在她手边了。
“林煦你行啊!快快快,顺便把那边的黄瓜也拍一下!”顾如许兴致高昂地使唤他。
“是。”他转身朝黄瓜走去。
似是恍了恍神的功夫,季望舒便瞧见教主将那条鱼盛了出来,潇洒地来了把从葱花后还淋了勺热油,顿时鲜香扑鼻而来。
看看眼前这让人活见鬼的一幕,红影教教主在做菜,红影教右护法在烧火,红影教左护法在拍黄瓜,堂堂萱谷赌仙心平气和地捣着蒜泥,还有一屋子暗阁弟子使着轻功屋里屋外地洗菜切菜……
季望舒看得一怔一怔,愣是忘了自己来寻她是想说什么要紧事。
她冷不丁瞧见窗下站着的兰舟,他倚着墙,一脸没好气。
“兰公子,教主这是……”
“别问我,她爱怎样怎样,我是管不住了。”兰舟憋着气,冷眼望着天边晚霞。
季望舒云里雾里,刚想开口,顾如许突然欢欢喜喜地蹦跶了过来,手中筷子夹着一块糖醋排骨,趴在了窗上:“兰舟兰舟!快过来!”
他扭过头看着她:“干嘛?”
“尝尝这个好不好吃!”她将排骨送到他面前。
兰舟眉头一拧:“你自己做的菜,自己不知道什么味儿?”
一句话,呛的顾如许登时面色一沉:“那你吃还是不吃。”
他迟疑片刻,臭着脸凑过去,还是讲那块排骨吃了。
“味道如何?”她一脸好奇。
他鼓着脸,将肉咽下去才道:“一般。”
她猛一瞪眼。
他默了默:“……好吃。”
闻言,她这才笑容满面地收回了筷子,扭头瞧见季望舒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阿舒你回来啦!”
“教主。”她拱手行礼。
“回来得正好!”她一拍大腿,招呼她进来,“快去帮帮思凉,把辣椒面磨一下!”
“啊?……”季望舒一愣,“哦好,属下这就去。”
她走到孟思凉身旁,许是之前因为岳将影提亲一事同他说话有些不客气,闹得有些尴尬,她犹豫了良久才伸了伸手:“师父,还有小钵和木杵么,教主命我来磨辣椒面……”
孟思凉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将石钵和木杵拿来给了她:“在这捣吧,一会儿我同捣好的蒜泥一起拿过去给教主。”
他指了指自己旁边。
“哦。”她低着头,拿了几个干辣椒,放进石钵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
“你这么捣怕是得磨到天亮。”孟思凉无奈地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磨这辣椒面。
季望舒怔忡地盯着正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浑身一僵。
孟思凉适时地放开了手,对她笑了笑:“还记得当年教你捣药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
“我忘了。”她有些慌张地打断了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细微的失落,只是勾了勾唇角:“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你忘了也不足为奇。”
季望舒陷入了沉默,竭力让自己不做他想,一门心思地磨着辣椒面。这磨辣椒面看似轻松,但要磨出一小碗来,也须得费不少功夫,也难怪教主急着拉她来搭把手。
她捣了小半碗,额上便渗出了一层细汗,眼角也似是蒙了曾雾水,难受得很,她想也没想便用手一抹,刚刚摸过的辣椒粉登时刺得她双眼一眯,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阿舒!”孟思凉立刻将木杵和石钵推远些,扣住她的手腕,以免她情急之下再用手揉眼,“我看看……”
他将她的手拉开,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
这辣椒似乎极辣,方才揉的是右眼,已经红了一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用干净的帕子,沾了些清水给她擦了擦,又拿出一小罐膏药抹在她眼角,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一会儿就不疼了,忍一忍。”他温声道。
药膏清凉得很,恰好镇住了那股子火辣辣的疼,他一直摁着她的手,不让她去揉眼睛,稍过片刻,她便觉得好些了。
孟思凉看着她闭着右眼,眯着左眼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额:“都多大人了,竟被辣椒熏了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时忘记刚碰过辣子了……”
她稍稍缓了缓,回来磨完了剩下半碗辣椒面,孟思凉将两碗作料一并端去给顾如许,供她做一碗辣子鸡。
没一会儿,兰舟也被拖进来,跟林煦一起择芹菜,他一瞧就是个没做过杂活的小公子,一杆芹菜硬是给他秃噜成半截光杆还不晓得停,得亏林煦眼疾手快,最后才好歹择出一碗芹菜来。
众人忙活到天黑,做了一桌子菜,卫岑扛了张大桌子搁在院中,他们便头顶明月,耳闻清风地过起了中秋节。
“以往八月十五不是在青州便是在别处分坛走动,确实有好些年没好好过个中秋了。”看着满桌的佳肴,季望舒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中过节,府上总是热热闹闹,娘总是跟她讲起嫦娥奔月的传说,一年年不厌其烦,家中的月饼都是娘和大娘一起做的,软馅儿酥皮,令人唇齿留香。她和哥哥总是淘气地添乱,爹不痛不痒地呵斥几句,也就罢了……
多少年了呢,没有像这般围坐在一起,热饭热汤,还有月饼,这一切倒像是梦一样。
“别愣着呀,都坐下!”顾如许招呼他们。
此时其他弟子也都将饭菜端回去,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享用,这庭院中只有他们几人,这顿团圆饭,着实温馨。
众人坐了下来。
“今日不能饮酒,实乃憾事一桩,不过这茶也是上好的,便暂且以茶代酒,过个中秋节吧。”顾如许端起茶杯,先干为敬,“愿咱们红影教诸事顺利,长长久久,酒足饭饱,不愁吃穿!”
这句吉祥话说得实在,孟思凉不禁笑出了声:“教主说得好,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千秋万代好多了。”
求得太多,反而容易马失前蹄。
“教主英明神武,一统江湖是迟早的事,长长久久便在那之后,自然顺利成真!”卫岑扬手敬了她一杯。
顾如许今儿心情甚好,就心安理得地接下他这波教主吹了。
这番暖心窝子的家宴,令兰舟的脸色也缓和不少,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他过于忧心忡忡了。
众人推杯就盏,享用佳肴,顾如许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冲他眨了眨眼:“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儿……”
他眼下才跟她差不多高,俨然一副朗朗少年郎模样,不过都说男子抽条比较晚,她寻思着赶紧给这小子补补,平日里多炖点大骨头汤,免得日后媳妇儿嫌他矮。
兰舟白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她夹的肉吃了。
林煦也给季望舒夹了块鱼肉,放下时,另一边的鸡汤也搁了下来,眼中只有辣子鸡的季望舒尴尬地抬起了头,看了看那自家哥哥,又看了看旁边不嫌添乱的师父,不知先吃哪一个才好。
“她喜欢吃鱼。”林煦道。
“喝汤养胃。”孟思凉丝毫不让。
季望舒实在懒得理他们,沉默着又夹了一块辣子鸡。
林煦:“……”
孟思凉:“……”
“我又没断手断脚……”她无奈地咕哝了一句。
顾如许看着他们仨,忽然觉得若是此时岳将影那小子也在,保不齐又是一台戏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鱼肉,咬了一口,吐出三根刺来,竟有些想念在一朝风涟时,总是剔光了刺才送到她面前的鱼肉了……
……
与此同时,云禾山。
韩清入一朝风涟寻沈虽白时,他正在竹林中练剑,天色都暗了下来,也不晓得他练了多久。
“大师兄!”他唤了一声。
沈虽白便收起剑,从林中走了出来:“何事?”
“宗主与诸位长老唤你即刻去项脊殿。”韩清顿了顿,“……各派掌门已经送了书信来,我听闻三日后便要启程去琼山。”
沈虽白的目光沉了沉:“知道了,这便去。”
说罢,他回屋齐整了一下仪容,随韩清一起离开了一朝风涟。
关上竹屋的门时,天上明月高悬,朗朗夜星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