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佳书玩得尽兴了, 才朝霍钦小跑过来,语气欢快,“你小时候来过游乐园吗?”
他微微回想了一下,“一两次。”
“我一次都没来过。”
宁佳书笑起来扣上他的手指, 牙齿白晃晃,“只有小学春游的时候和大家去过公园。”
她是那种,只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好的人。
在所有人看来,宁佳书肯定是家庭幸福的孩子, 无忧无虑的孩子。她生得漂亮, 不愁吃穿,就算父母离异, 也有双亲宠爱。没人问, 她自己也从来不提。
“是那时候留的遗憾啊。”
“当然,我小时候要是玩够了, 现在才不稀罕来呢。”宁佳书皱眉,“我出生后我爸就辞职了,记得起他都很忙, 几乎没有周末,逢年过节想着可以休息了吧,结果我妈老是和他吵架。”
等吵完了, 满地狼藉, 宁父摔门而出, 宁母留在家里哭。
再等第二天, 各路亲戚轮番上门劝和, 这几乎是宁佳书对每一个节日的记忆。
不,也并不是纯粹的劝和,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明白了诸如——
“不如让茹芬带着孩子回苏州,那样想吵也吵不起来。”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过就再过几年。”
……
这些话里的恶意。
和那些嘴碎的街坊不一样,宁佳书的奶奶很不喜欢宁母,亲戚里有大半,是真的盼着她的父母分开。
霍钦把她的手指扣得更紧,“那以后还来吗?”
宁佳书偏头思考了半晌,“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儿,不过,要是你陪我来,我就来。”
***
他们在园里吃了简餐,下午用来看电影,直到太阳快落山,才驾车去了宁佳书订的餐厅。
上海的餐厅数不胜数,宁佳书喜欢新鲜感,大多时候,再好吃的餐厅她也不会去第二次,都是在网上看了风评,每次换一个地儿。
不亏她挑了一早上,实地环境和她想象得差不多,餐厅的落地窗外能直接看到江上夜景,天色渐暗,远处已经逐渐有灯光亮起。
再晚一点,就能看到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天际照亮。
看菜单的当儿,宁佳书抬头在餐厅环视一圈,竟不小心看到个熟人。
任可雅。
靠窗的一排都是情侣卡座,她独自坐在窗边的位子,对面放了碗碟,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宁佳书猛地想起上一次和她一起执飞,在洗手间听见的那个电话,拄着下巴顿时来了兴致。
她觉得任可雅真是倒霉死了。
她因为霍钦那么讨厌自己,现在来相亲,却被霍钦和她遇了个正着。
“看什么?”
霍钦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用不用打个招呼?”宁佳书问。
“你要去吗?”霍钦问她,又道,“我就不过去打扰了,没有这么熟,她应该也在等人。”
“可我听说她家里也是申航高层,你们不是应该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吗?”
“从哪儿听来的?”男人无奈,“前两年她进公司时候才认识的,我认识你还比她早。”
霍钦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么合人心意!
宁佳书眉眼舒展,“那我也不去了,我们也没那么熟。”
平日在飞机上吃够了烤箱加热的盒饭,宁佳书落地之后从来不虐待自己的舌头。
这家餐厅是淮扬菜馆,清炖蟹粉狮子头是一绝,汤汁浓厚,香味绵长,肉一点不腻,弹性十足,松仁玉米也清爽香甜,有点像宁佳书姥姥的手艺。
暮色降临,餐厅的灯光越亮,人也越来越多。
一桌子菜快吃完大半,宁佳书抽空抬头,才瞧见任可雅的相亲对象入席。
只是那阵容叫宁佳书有点儿瞧不懂,来的是两个人。
因为情侣卡座的位置不够,男方又招手唤来服务生加了把椅子,给他带来的女伴坐在桌子外端的位置。
任可雅的脸色很难看,宁佳书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
男方背对这边,宁佳书看不清,但他带来的女伴侧坐,倒是能瞧得一清二楚。
小香风的名媛装扮,长发,钻石耳坠,下巴着实尖了一些,像时下的网红美人,美则美矣,在宁佳书看来,其实还不如任可雅有特色。
不止宁佳书,周围的人都不自禁投去视线。
毕竟周围一圈清一色是情侣,为了培养情调氛围,花这么大价钱看着江景吃晚餐,谁料出来这么一桌三人行,二女一男,一看便知道内情劲爆。
任可雅上回在电话里跟家长哭诉对方是风评极差的纨绔,看来还真没有添油加醋。
果然人的不幸各不相同,宁佳书唏嘘,要是她受这种折辱,大概已经当场把桌子掀了。
清炖蟹粉狮子头的分量太小,脸大的盘子里就摆了一小颗,宁佳书吃完觉得意犹未尽,霍钦便又帮她要了一份。
这会儿天边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大城市的天少见星星。江水两岸的灯将水波点亮,绵延到远方,对岸的码头有小船停泊,摩天大楼led屏广告变换,灯光将旷野般的天空映得通红。
先前点菜的服务生很快回来,微笑道,“清炖蟹粉狮子头还有最后一份,稍后就给您送上来。”
宁佳书点头,为了搭配这道菜,还专门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香槟,倒完又抬头问霍钦,“你要吗?”
他把瓶子接过来,却并没有倒,“我喝了没人开车送你回家。”
宁佳书喝了好几杯,白玉一般的面颊都隐约印上红霞,好在她酒量不错,眼神清明,没有要醉的意思。
又过近十分钟,宁佳书终于见那服务生自后厨端着餐盘上来,谁料却半道被另外的服务生拦住了。
耳语两句,她再过来,面上便带了歉意,“不好意思客人,刚刚有另外一桌客人和你们一起点了最后一份,因为时间差不多……是我们失误。”
“然后呢?”宁佳书眨眼。
“那边的客人愿意花两倍价钱买这道清炖蟹粉狮子头,想问客人愿不愿意割爱。”服务生小心翼翼试探。
“不愿意。”宁佳书的回答干净利索。
如果那边下单的时间更早,肯定先来通知她,这道菜没有了,既然先问了那边的意见,就说明这道菜原本是她们的,香槟都倒好了,就给她说这个,宁佳书当然不干。
好在这家餐厅态度不错,拒绝之后,便也就安静地把菜摆上来了,去给另一桌客人解释,没再磨叽。
宁佳书闭着眼睛把肉夹进嘴巴里品尝,感觉身上有视线落过来,抬头便见那网红美人脸在看她。
哦,原来她抢的还是这一桌的狮子头。
任可雅大概已经处在愤怒边缘了,因为宁佳书坐得这么远都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火光,灼灼盯着对面两个人。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小公主,情绪藏不住。
***
任可雅原本就对这场相亲抗拒至极,若不是家里人压头,她根本不会来。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无论如何没料到,对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她等了一个小时,对方才出现。整晚被当做根木头桩子不说,这对狗男女还时不时当着她的面耳鬓厮磨,言语讥讽。
相亲尚且如此,更不用提交往和结婚,她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受这种折辱。
尤其是在饭局接近尾声,她看餐厅里瞧见了不远处的人之后,这种难堪更是抵达顶点。
起因是那女人要的第二份蟹粉狮子头被人提前下单,准备出两倍价钱却铩羽而归,她多看了一眼那位拒绝她的顾客,然后就发现了角落里的宁佳书和霍钦。
任可雅很清楚,他们这尴尬的三人饭局是这家餐厅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看她们笑话。
他们在一起了吗?
他们肯定也瞧见了。
“……任小姐应该没谈过几次恋爱吧?看起来就是乖乖女。很适合做贤妻良母呢。”女人捂嘴笑起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轮得到谁来品头论足!
任可雅回神,怒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她砰地站起来,端起酒杯朝对面泼,那女人尖叫闭眼,她的手却被人锢住。
“1995的白马,你泼出去浪费了。”
这是整晚,这个男人第一次与她说话。
任可雅气得头晕目眩,早知道她就不该来,就算挨打挨骂,也好过在这里坐半个小时。
她喘着粗气甩开男人,“垃圾、败类,松开我的手!”
“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她浑身颤抖着,话音落下,拎包便走,谁知离席时忽然被那桌子绊了一下,直直就往前倾去。
宁佳书向来是最、最、最、不爱多管闲事。
霍钦去了柜台结账,她喝完最后一口香槟,本打算直接下楼的,谁知道路过而已,就这样被任可雅撞了个满怀。
任可雅为什么会被绊倒,别人不清楚,她从后面过来,瞧得明明白白。刚才那个整容脸脚一蹬,桌子角忽然斜出去,任可雅本来就气得发晕,中招也是情理之中。
面对她的时候威风的跟老虎一样,来到外面这段数也太低了,就只会骂个垃圾、败类,跟挠痒痒有什么用?
宁佳书在心中鄙弃。
任可雅本来就已经忍到极限,刚刚撞在宁佳书的肩膀上,鼻子一酸,抬头又看见一张讨厌的脸,眼泪当即就掉下来了。
宁佳书把人推开,本打算要说点什么,朝卡座里一看,话又收回来,提脚便要走。
她万万没想到,吃了一晚上瓜的渣男主角,居然是她的前前男友宋博闻!
“佳书?”宋博闻也傻了眼,没料到会在这儿遇见她。
放平时也罢了,今天好不容易出来跟霍钦约会,要是被他撞见这个渣男,那可就不妙了,思及此处,宁佳书的脚步越快,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倒是想放过别人,可别人不想放过她,才走出几步,便被宋博闻抓紧手腕。
什么情况?第三个女主角登场了?
餐厅的气氛一窒,所有人的八卦之魂都燃烧起来。
主角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有钱人的世界还真是穷奢极欲,路人们纷纷感慨。
任可雅也傻了眼,一时搞不清状况,宁佳书,她,她怎么又和宋博闻认识了呢?
“松手。”宁佳书的声音冷厉,像把刀,宋博闻下意识就放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儿,佳书,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我男朋友吃饭,比你们来得早。”宁佳书答得漫不经心,转回身,挑了挑下巴招呼任可雅,“你站那儿愣着干嘛?还不走?”
任可雅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替自己解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傻愣愣依着她的话走到她身后。
“你们认识?”
“一家公司的同事。”
“你男朋友是谁?在哪儿?”
“干你屁事。”
宁佳书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什么,挑起唇角,“说起来,你和从前真的半点都不一样,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肯定是瞧见全程了,宋博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硬着头皮还要开口,身后有女声传来,“博闻,这是?”
“我想我们没有认识的必要。”宁佳书自始至终微笑抱着手,模样轻屑。
女人笑容僵硬片刻,心中暗恨,可连宋博闻都和她小心翼翼说话,她自然不敢像刚才对任可雅一样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