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千秋亭,这里却是热闹。其实不管是宫宴,还是自助餐,今儿晚上真正会坐下来吃东西的人都不会有几个。因此,来这里的,大多就是看个热闹。
汤圆乃是元宵节的招牌,必有的。十二种口味,随意选择。不同的点心,茶酒果汁……亦是应有尽有。当然,另有各种大小菜准备,只是并没有摆出来,而是让人侯着,有需要的,叫上一声,很快就给送上来。
但对于那些他们吃惯了的华夏菜,今晚注定备受冷落。人们更喜欢吃了不留气味的点心水果,更喜欢尝个新鲜。
“确实别出心裁。”
“四哥手下真是能人备出。”八皇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听着温文,却话里藏着的冷刀子,也是显而易见的。“回头,可得好好赏赏才行。”
四皇子点了点头:“能为父皇分忧,是他应尽之职。”
九十两位皇子跟八皇子关系最好,便要过去。
季颜却慢了一步,一离开他们,就给自己施了个忽略咒,转道去了餐桌那。拿了些点心,慢慢品尝。这些点心全都做得极小,一口一个……御厨的手艺,想来是差不了的。拿了杯花果茶,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坐在那里,看皇家子弟们演戏。
这样的待遇,也算是头一份了。
太子也悄然进来,扫了里面一圈,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便端了杯茶走了过来……至于他要吃的东西,自有人替他去拿。\
季颜惊讶,他居然能发现她。能在这么多人里一眼就找出她的,这精神力可不弱。
太子在她边上坐下,伸手从她盘子里取了块红枣糕送进嘴里:“似乎不管面对什么,你总能悠然自得。”
这位这才叫真的温润如玉,那八皇子的道行,到底差了些。
“因为我不在意。”季颜喝了口茶:“人呢,一旦在意某样东西,那也就等于将自己身上拴了条绳子,系在这样东西上。不管你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得拉着它。在意的多了,你要拉的东西也就多。你在意的多了,自然就自在不起来。”
太子想了想,才道:“确实是这个理,在意的越多,顾忌就越多,也更累。”
她轻笑着看他一眼,才又道:“只愿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又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不然,栓的太多,拉的东西太重。最后拉不动不说,把自己拖死才有意思了。”
太子怔住,半晌才轻叹一声:“你说得到是容易。”
“做起来也容易。”季颜认真的道:“只要你认清自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将自己的盘子往前一推:“你看,我的肚腹就这么大,统共能吃的东西就这么点。那么我就要选择,不喜欢的,自然不选。喜欢的里面,也有特别喜欢,以及一般喜欢的。那么,选择我想要的,放弃不想要的……就刚刚好了。”
太子又一次沉默,良久之后,依旧只四个字:“谈何容易。”
他毕竟还只二十来岁,又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有些东西,他不想拿,却有人逼着他拿。有些东西他想放下,却有人逼着他不许放。他们这些人享尽荣华,可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背负了重担。想往前,就得背着,直到最后一刻。
季颜到能理解他!
一如她所说的,她能不在意,是因为她是局外人。他们这些局内人,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这么一比较,她其实还是很幸运的。
他陷入了沉思,季颜便不打扰他。恰好外面升起许多宫灯,中间早建有高台,此时音乐响起,歌舞开始。本来聚集在这里的人,三三两两的出去,这亭子里人更少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季颜也跟着太子双双起身,出去相迎。
皇上和太后在宫人的拥簇下缓缓而来,两人进了亭子,转了一圈,象征性的尝了点东西,便又出去赏玩花灯去了。
便是家宴,在自己家的花园子里玩,亦是分男女两路。太后跟着众嫔妃公主,命妃们一起。皇帝带着皇子,以及如季颜这般,有幸跟着来的人。只是跟皇帝一起玩,实在没什么意思。
这种纯人工造的美景,看帝看过的太多太多。这些灯不过是走马观花的看一眼,偶有亮眼的,才能让他驻足。可惜,一路下来,有此荣幸的,一盏也没有。
所以,跟着皇帝玩,真的是怎么也玩不好的。碰到感兴趣的,也就是多望两眼,不能驻足。
将园子走下大半,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碰到一个让皇帝感兴趣的灯笼。那灯笼到是新奇,从上到下,九颗圆滚滚的汤园,串成一串,十分应景。
“这是谁的花灯?”
立刻有人回答:“回皇上,乃是四皇子府上敬上的。”
四皇子在众人的羡慕的注视下上前一步。
“到是别具匠心。”东西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俗。可与其他的那些精致无双,诗情画意的花灯一比,它便显得与众不同。且不闻大俗即大雅么?“赏。”
四皇子连忙谢恩。
又走了一阵,皇帝突然开口:“季彦敬上的花灯是哪一盏?”
他竟还记着她?
季颜到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一国之君,专门垂问,这绝对是莫大的荣幸。至少旁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一时间,哪怕之前没注意她的人,此时竟也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忽略咒虽然可以让人忽视她,对她视而不见。可到底不是隐身咒,只要着意来找,还是能找到的。且有的精神力强一些的,本也就可以一眼看到。
此时因着皇帝的一句话,她就被人找出来了。
季颜可不知道自己的花灯在哪里,因此只去看九皇子。灯是他拿来的,也是他帮着一起交给宫人,让他们挂上去的。
所幸这个答案也不需她来给,立刻就有宫人领着皇帝前去看了。离的不过几步远……她的灯是一个走马灯,放在外面自然很是精致漂亮,可放在宫里,光是走马灯就有五六个。差的不过是一些细节,以及上面画的画,题的诗。能送到这里的,哪一个又能差呢?
皇帝看了一眼,也没说个好或不好。只是到底很给面子的道:“赏。”
季颜顶着众人目光上前谢恩。她只庆幸,不需要行跪礼。
这段时间,京中不少耳目灵通者都知道皇上正看重一人,只知此人姓季,名彦。知道他身有万金却住陋屋……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并不多。今次皇帝特意宣他进宫,他们自然也趁机见上一见。以免以后在外面见到,却不认识。凭白得罪了人。
季颜随他们看去,不过几分钟,他们的目光就会自动转离,再次忽略她。皇帝也继续带着他们去赏灯,一圈下来,着实算是个体力活,之后便各自休息。
皇帝也不稀罕领着这些人,除了歌功颂德,他们也说不出旁的来。这些话,平时也没少听。皇帝便只叫了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边,自在随心。都当了皇帝了,这点小任性还是被纵容的。
于是最后,陪在皇帝身边的,就只太子和季颜了。
季颜感叹不已,历朝历代,这皇帝对于长生一词,都是过不去的坎。
这事儿说起来,到是怪她了。
如果只是旁人一说,哪怕是个什么高僧,名道呢,以当今的睿智,只怕未必会信。毕竟史书上记载了不少帝王,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最后全都是作了大死。可偏偏季颜拿出来的东西,完全不科学。于这个时代来看,非神仙之流不能拥有,更别说制作了。既然让他看到了希望,又怎么可能会放弃?
因此皇帝隐隐试探,季颜依旧是上次的说词。其实要延他寿命,不是没办法。她自己炼出来的药就可增加寿命。商城里更是有类似的药……只是,她不准备这么做。
“……皇上说笑了,那不是仙法。”季颜叹道:“只是对于空间的一种合利运用。事实上,如果拥有特定的天赋,达到条件之后,谁都能制作。”她突的笑道:“其实我们一直在使用空间。我们使用的箱子,柜子,口袋,荷包,乃至屋舍,仓库……这些都是对空间的运用。将布缝成口袋是一种使用。将木头钉成柜子,亦是一种使用。而我的这种,虽然更高级一些,却也并不多么骇人。跟皇上你想的那种,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皇帝信不信的季颜不好说,但皇帝是个博学的人,对于她的这翻话,到是能理解。
话说回来,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都是十分博学之辈,跟他们聊天,还是挺开心的。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皇帝便道累,宫宴散场。
就像九皇子说的,让他们自由活动。大臣们回去跟家人一起过节,而这些皇子们么,或是与民同乐也好,甚至回家陪妻妾同乐也行。据说,皇帝跟太子也会微服出行,跟百姓一起玩乐。
今次,皇帝似乎没什么兴致,皇子不用陪伴他。因此出宫的时候,太子竟邀她同行,要跟她一起去玩了。
而季颜正跟着九皇子,准备出宫。于是最后,便是太子与她,稍后又带上了九、十两位皇子,以及四皇子。他们几人再加上众多内侍侍卫,一出门,那叫一个浩浩荡荡。
话说回来,其实这样也不算过。京中贵人多,哪家的少爷小姐出行,都是这派头。普通人自觉回避,派头差不多的,则会好好打听一下,若是有必要,还得上来结交一翻。
到了赏花灯的街道,一行贵人从车上下来,前后簇拥着往前走。
所谓与民同乐,也就是这般了。
九十两位皇子年纪到底小一些,看到热闹,自己就玩开了。
四皇子是一个认真的好哥哥,一直安排人看顾他们两人,免得他们出事。太子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到是真的一副赏灯佳公子模样。
“这样与宫中赏灯,又有什么不同?”季颜摇了摇头,不过是领头的从皇帝变成太子罢了:“无趣的很。”\
她的话声音不小,太子听到了,四皇子也听到了。后者冷嗖嗖的看了她一眼,太子却笑着指着前面道:“再过去些,便有河灯可看,各家小姐都要放灯祈愿……再过去些的状元楼,及第楼那边,会弄个猜灯谜大赛,也颇为热闹。”
“这种天气,真的能在河上放灯?河面的冰都还没化吧?”季颜觉得不可能。
太子怔了一下,才笑道:“是了,我上次看到时,是中秋灯会。”
果然,到了桥上,河面上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河灯?
到是过去一些,猜灯谜大赛十分热闹。
他们看的是状元楼,老板拿了个琉璃莲花坐童子灯当彩头,引得围观者无数,参赛者更是络绎不绝。只是猜灯谜亦有规矩,从低往高猜,一旦中途答错,或是答不出来,便失去了机会。哪怕再上面有的是会的,也不作数。
到像是过关斩将一般,没有回头路,亦不能跳着走。
因此,这灯会过半,那盏灯还高高挂在那里。
他们到时,刚好又有一人上台答题,店家将谜面报出:“有洞不见虫,有巢不见峰,有丝不见蚕,撑伞不见人。打一物。”
那人只一沉吟,便道:“是藕。可对。”
一听这声音,季颜不由微抬眉,阮灵瑛?
她下意识的看向四皇子,然后才去想书中情节。一算,可不就是元宵灯会,阮灵瑛猜灯谜大放异彩,让四皇子对她印象越发深刻。之后相邀同游,之后又把酒言欢。趁着醉意,对他表露了心迹。
怎么办,她的任务都完成了,还要不要破坏她的好事?
“这位公子好敏捷的才思。”店家不吝赞赏,又道:“且听下一题。木在口中栽,困字不能猜,杏呆都不是,难死活秀才。”
阮灵瑛立刻就报出答案:“是束字。”
“恭喜这位公子,又猜对了。”
边上旁观者连连向她恭贺,她亦对众的抱拳。
店家继续出下一题:“谈论诗词,打一成语。”
阮灵瑛这一次也有些卡住了,在台上凝眉思考。
太子问季颜:“可有答案?”
“我又不争那灯,不费那脑子。”事实上,她的视线落在他们附近的一个公子身上。那人也就二十来岁,一身光鲜。他的身后跟着管家和小厮,看似将他护住,实则却有禁锢之意。
诚然,虽然这看起来不像好事,但她并不是多么喜欢打抱不平之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怕他身上的气运表明,他也是一个戏份挺足的剧情人物,她不会多管闲事。可驾不住,这个公子哥有好多关心他的亲人,而且这些亲人还全都死了,正好又撞上了九尾。如今到是谈好了价钱,正问她要不要接这个任务。
因此此时,她便是一心三用,一边看着台上的阮灵瑛表演,一边跟太子说话,另一边,还得听九尾说这个公子的情况。
这个人是抚远将军的嫡长子,可虽是嫡子,在家里却过的连庶子都不如。只因为,其生母已逝。而如今的将军夫人,却是续娶。续娶的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比他只小两岁。如今正跟着父亲在军中历练,早有小将军之称。而他这个嫡长子,却被困家中,读书习字,有了身体孱弱之名。后来更是早早将身边的丫环们收用,得了个贪花好色之名。据说如今,还未娶上正妻,侍妾却已有了身孕。
身为将军之子,这样的名头对他是致命的。
将军父亲对他是怒其不争,时间一久,便放弃了他。继母明面上对他极好,可私底下又怎么可能好?他会是如今的模样,就是那位继母所为。
眼看着他新鲜光彩,可内里早已破败不堪,再不挽救,则命不久矣。毕竟,他再不好,亦是嫡长子,还是原配嫡长子。将军府的一切,都只能是他来继承。继夫人生的儿子再好,亦只能退让。
但继夫人努力这么久,怎么可能认输?因此,已经开始了一系列的布置,就为了弄死他。
可他在做,天在看。天不会说话,可鬼魂会。九尾接到的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以及祖父母之魂的委托,务必要让这位嫡长子活下来,并且,揭露继夫人的丑恶嘴脸。
继夫人的嘴脸可不只是搓磨原配嫡子,事实上,这件事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原来,抚远将军府里,除了嫡长子和庶次子外,其他所有子嗣,全都不是将军的孩子。包括那位被称为小将军,被将军宠爱有佳的儿子。
只因为,抚远将军早在嫡妻去世之前,便已失了生育能力。而为了不让自己夫君痛苦,她瞒下了这一事实。刚好那时,她已有嫡子,更有庶子。只要不出大事,后嗣之事不用担心。以后便是再无子嗣出生,也并不多难理解。毕竟那时候,将军长年在外,驻守兵营,征战四方。在家的日子极少……
谁知道,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一命呜呼。结果娶了继妻,竟一朝生子,二胎生女……岂不可笑?
本来身为鬼魂的她也只能看着自己孩子受苦,现在有了九尾,自然不愿放过。只是这事麻烦,九尾也知道季颜并不喜欢这种拖拖拉拉的任务,所以开始的时候并不想接。那位夫人却将公婆的灵魂一起找来,愣是加大了筹码……最后,九尾就来找季颜了。
季颜却是感叹:“还真是缘份!”
“阮家当年陷入的阴私之事,就跟此事有关。”季颜道:“这件事其实不需要我们多做什么,阮灵瑛深知剧情,早晚会对他们出手的。”毕竟,那位抚远将军的女儿,是皇帝本来欲给四皇子赐婚的人。跟女主抢男人的女配,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后必然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而她既然是作为反派女配身份出现,必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最后的结果就是,将整个将军府拖下水,被打压的什么都不剩。而这位嫡长子,虽然继承了将军府,可也只剩下空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