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这船比上回那只小,有船夫在划桨,看他醒来,扶着帽檐回头笑道:姜小仙师。

他坐起身:您是?

第38章 玉扣

船夫道:我承姜小仙师指点, 方能从画里走出,撑船可行黑水。

阿酌仔细回想:您是颜双红挂在院子里的那副画。

那日颜双红哭诉说自己这副渔人撑船图没有活,他曾指点, 说黑水有光, 并非全是暗沉。

颜双红按他说的改了,她那时还没有舍去妖身,跑出房中结界的画是能活的。

阿酌只叹人生境遇如此巧合,当日随意多嘴一句,今日竟得画中人相救。

而那船夫道:非是巧合, 我是专门来救小仙师的,以抱指点之恩。

前方阴云渐散, 走出封印界海水变蓝, 船夫停下:前面的蓝色大海,姜小仙师自不用再送,我只能穿梭在黑水中, 不可再往前了,就此别过, 仙师保重。

阿酌行了一礼:多谢!转身跳下,望那风卷云涌, 惊涛骇浪,他紧握住识途戟,俯身潜入海中。

船夫掉转方向,隐在海浪里。

他至鬼界时已是晚上, 这里的灯盏都泛粼粼绿光,行人走过拂起一阵风,光点就会跟着人走,浮浮荡荡绕在人周围。

他头发还未干, 几缕水滴落在走过的路上,神情恍惚推开金屋殿,挤出笑容:对不起,哥,我来晚了。

姜雪行心虚起身:你师兄没出来?

我不知道。

阿酌良人很多的。

他又笑:我没事。听殿外丝竹弦乐之声喧嚣,可是要开始了?

姜雪行目光从那一弯摇晃的月上挪过,轻轻揽起他的发,眼中倒映几点微光明灭不定:我不打算完婚。

怎么了?

眼前人的手从他发上抚至手臂,抬起他的胳膊,把带着玉扣的手指递到他面前:你帮我取下来。

他点头,覆上那玉扣:你若反悔,跟阎师兄直说,他应当不会强求。玉扣取下,在掌心莹莹发光。

姜雪行淡淡道:你戴上我看看。

他将其环在手指上,看上面泛着的金光:若我能帮你消散掉这个法印,我义不容辞,可是,它戴在我手上,法印还在。

是啊,这是我鲛人皇族的命。姜雪行道,为怕我们再生祸端,不但要封印,上界还以一纸婚契,用鬼界来牵制我们。

如何牵制?

鬼界属阴,长踞地府,鲛人皇族与他们王室连着这层婚契,鲛人族的力量就无论如何也冲破不了三重天。

上界多虑了吧,当世除了飞升仙人,谁能够冲破三重天?

为防万一,他们宁愿斩断一切可能性。姜雪行悲凉看着他,可是,也正因如此,上界不会让鲛人族这边有婚契之人死去,而履行婚约也会得诸多庇护,他朝未管六界如何,这人当会始终安稳。

所以,你纵然不喜欢阎师兄,但也还是同意履行婚约,可是,你方才怎么又说不打算完婚了?

姜雪行笑起来,抚着他的脸:我要毁掉南海封印。

师兄说黑水平复,族人能够重见天日。

他的话我不信,也不愿等。对方眼中一凛。

阿酌抓住他的手:他们出来性情难控,危害世间,而且上界不会轻易放过,现在放出来不是置他们于死地吗?

眼前人冷笑:我要的就是性情难控,至于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他抽出手,再揽着阿酌的发,慢慢挪动到他的脖颈,在那后颈处轻点,眼神微暗,婚契的法印就在玉扣上,你戴上了,要履行婚约的就是你了。

阿酌脸色大变,连忙去取玉扣,可无论如何都取下来,他不可思议看着兄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方慢慢靠近他:这是我能想到的,护你的唯一办法了,好好戴着这玉扣,他朝胜败不问,即便鲛人族消失,至少你是安全的。

那手从他脖颈收回,姜雪行带着一丝笑,认真地看着他:以我雪中行,换你月下酌,阿酌,你要好好活着。

说罢将他猛地一推,至那红纱帷幔的内殿,再以一道结界覆于殿外:你先在此呆着吧。

阿酌始料未及被推倒在地,连忙爬起来去触碰那结界,方一挨到立刻被弹回,他急道: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对鬼王怎么样的,我还指望他能照拂你。姜雪行走出大殿,褪去红衣,跃上这巍峨宫殿,听那曲乐之声流转,随处可见的红拂给这阴森森的宫闱增了丝丝鲜艳。

他在那纷扰人群中看见阎厄,大红衣袍,玉冠上垂下红色丝绦落在双肩,正喜笑颜开与宾客说话,他的嗓门大,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那笑声。

他冷冷一瞥,从檐上掠过,三五下闪身进了鬼王书房,鬼王是不读书的,但作为王室,书房还是要有,这里几排书架,摆满了崭新的书籍,书架之后是数排瓷器珠玉等珍品,这才是鬼王喜欢的东西,设了结界,但对姜雪行来说不是难事,他片刻功夫就破解。

太极阴阳鱼的存放位置,还要再往里走,得推开一内门,内门上的结界比前面复杂,他虽然提前打探过,但也还是花了许久的精力解开,门里一托盘,钥匙就在盘上,也还是有法印保护。

数道结界法印打破,他拿上钥匙走出内门,正看见阎厄站在门口。

阎厄喝了点酒,面色微红,对着他叹道:你不能拿这钥匙。

他一闪身跃至阎厄面前,击出一掌,阎厄回掌接了,转而钳制他手腕,他游走躲过至其后背催动灵决,阎厄侧身躲避,方要回击,却被对方率先打中肩膀,踉跄后退几步,还没站稳又被拉回,姜雪行一道灵决缠绕至他身上,将他绑住:你早就发现了?

阎厄被束缚着,施不出灵力,声音也传不出去,无法呼救,无奈道:哪有早发现,我又没有监视你,可你动我房中结界,我若察觉不了岂不是太没用了?

他瞧着人把钥匙收入储物袋,十分想哭:是我要把你带出来的,若生祸端,我就是罪魁祸首。

婚契相连或许你能逃过一劫。姜雪行道,你好好待阿酌。

唉,跟他有什么关系?阎厄还在问,忽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提了起来,晃眼间被推进一红拂飘动的内殿,他站稳后才认出这是金屋殿,再回头,见阿酌在桌边半撑胳膊坐着。

姜雪行转身关上大门,在门外又施了一道结界。

阎厄敲了半晌结界,束手无措,走回去看阿酌,见他面上发红,额上有汗,他连忙把人往床上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酌昏昏沉沉,听有人说话,方有些许清明,他回想那时姜雪行在他后颈轻点,蹙眉道:兄长激发了我的求偶期。

鲛人同族是可以主动激发另一方求偶期的,但多是恋人之间的趣味,不是亲近之人也不大有人会毫无防备叫他人点在自己的后颈上,那是致命的地方。

他对姜雪行自然是没有防备的。

阎厄听此话一惊,连忙松开他,看他失去支撑瘫倒在地,又想去扶,一双手悬空几许,还是收了回来,人也退到最远处:你别怕我,我这人虽不是多高尚,但也决计不会乘人之危。

阿酌扶着床畔慢慢起身:我不怕你,你碰不了我。

对对对,我肯定不会。

阿酌虚弱地笑:鲛人族一生只能认一人。

他的鱼尾已勾住了景樽,无论在水中还是在岸上,是鲛人形态还是人形,旁人都碰不得了。

你阎厄思量了一会儿,也想得比较深入,你已经他瞪大眼睛问,谁啊谁啊,我认识吗?

阿酌无奈,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八卦。

阎厄却是好奇心十足:你大师兄一声不吭就要成婚,你呢,竟然都已经有道侣了,你们落月峰都是这样闷声做大事的吗?

还好,你们师尊和孟师弟没有怎样,不然可真要惊掉下巴了。

提及大师兄,阿酌心中更添愁绪,一时失神未回话。

没等到回应,阎厄又嘀咕:你师兄那位我都还没问出来是谁,你又来一个,那你回头要补办婚事的么,我还是早点准备两份贺礼吧。

你愿意给两份贺礼也行啊。阿酌回过神,淡笑了一下。

殿内红烛摇曳,桌上滴漏沙沙作响,原本的大喜之日只剩两个愁闷的人相对而坐,苦笑过之后就沉默。

阎厄将那滴漏翻过来,继续看细细流沙:你瞧,这不就是清漏沉沉对美人,不过打死我也想不到,我对的这位美人,竟会是你。

阿酌叹道:你可是后悔去上课了?

我是有些怀念,当初被罚写诗,画画,还有考试,好像要了命一般,如今回想,还是那段日子最悠闲,我宁愿再被执教罚再画一百副山河图。

以后还可以回去啊。阿酌无力地接了一句,而后便听不太清楚什么声音了,他勉强支撑着,闭眼调理气息。

他想起之前笃定不会再与师兄分离,没有要于四白继续做清心丹,如今倒是又要一番煎熬。

可是那时还任由着自己的心性胡闹,到如今,却觉得也没什么事情是忍不住的,只消对自己狠一点。

他将自己的丹田打碎,让那灼热气流不能够顺利游走,待求偶期过去了,再慢慢复合,也就忍过去了。

只是打碎丹田也着实痛楚,他嘴唇发白,冷汗涔涔。

疼痛经久方散,而后复合,好似一针一针挑起内脏,再刺入缝合,每一下都是一发动全身的疼。

阎厄看他闭眼打坐,脸色白得可怕,可帮不了什么,也实在不是很方便靠近,只在一旁的桌边坐着,看他的右手手掌渐有红光蔓延,而且越来越多,直把他周身都环绕。

阎厄还是有些担忧,上前唤了一声:姜小师弟?

那人没有回应。

他不敢随意将人喊醒,怕他走火入魔,只好坐在旁边仔细盯着他,看那红光张牙舞爪,已快要把阿酌吞噬,他又有些急了,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识途戟中,景樽陡然睁眼:阿酌!

第39章 比目决

南海旁狂风卷着巨浪, 姜雪行拿了太极阴阳鱼离开鬼界,等待雪奴。

等了许久方见雪奴捂着胸口踉跄而来,将另一半阴阳鱼递给他。

他见状很是惊奇:你不是说对付妖族首领就是动一动手指的事儿, 怎么还会受伤?

雪奴冷脸道:我是被自己的灵力反噬的。

你对妖王手下留情?姜雪行不大相信, 你们认识吗?

雪奴沉默须臾:不认识,但他身边有个人,与我倒是旧相识,不杀也无碍,我已将他们困住, 走不了的。

嗯,鬼界这边我也困住了。

好, 待我稍作调息, 便去开启沉沙阵。雪奴眸光微暗。

鬼界内殿,景樽灵识有些许恢复,此刻感受到阿酌有危险, 一瞬冲出戟身,冒然出现在内殿上, 踱步的阎厄一回头,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顾不上解释, 先去看阿酌,指端触碰到那紧锁的眉,却从他躯体处穿过去。

他微怔,唤阎厄过来, 在他面前伸手,看手掌也从他后背探过。

他在识途戟里修复魂识,此时还没有完全收回,真身出不来, 只有虚影,没办法与人触碰。

阿酌一动也不动,也听不到他的呼喊,他便叫阎厄:静心决。

哦哦。阎厄连忙幻出一道白色流光,这是照砚山的灵决,引清气入体得以静心,对鬼界来说无用,他本来没好好学,可是每次考试都要考,考着考着也就会了。

他将静心决凝在指端,点入阿酌的眉心。

红光渐暗,却没有消散,只是慢慢钻回掌心,阿酌吐出一口血,昏倒了过去,阎厄小心把他扶到床上躺着,掖好被子,惊愕道:他这是心魔?

嗯。

这可消不掉,好在还能压住。他思量着,适才想起重要的事儿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又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伸胳膊在景樽身上划来划去,只若在空气中挥动。

景樽朝那识途戟看:我的魂识还没恢复,在沉沙阵中也受了伤,暂时只能这样。

那多久能恢复?

不确定。他走向那结界,见蓝色流光上隐约有金色法印,若有所思,抬眼往远处眺望了一番,思量片刻,抬手点上那金纹。

方一触碰,床上躺着的人忽猛地咳嗽,涌出大口的血。

他收回手快步走回床畔,阎厄也已赶来,替阿酌擦拭了血迹,抬头问:怎么回事?

景樽看自己的手心:有人在阿酌身上施了比目决。

那是什么决,没有听说过。

此决施在他身上,却是困我,我不能出手,我一动用灵力他就会受伤。

竟还有这样的灵决,那施诀之人知晓你是他师兄啊?

何止是师兄,那人很明显知道阿酌是他最在意的人,料定他不敢出手。

此决可能解?阎厄又问。

我催动灵力,灵力越甚阿酌的伤就会越重,直到他重伤死去,就解了。

阎厄翻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肯定不会这样做啊。

所以暂时没办法,得等我完全收回魂识。

那怎么办?阎厄愤愤道,这什么比目决,一定是姜雪行施的,结界也是他弄的。

不是。景樽道,他没本事施比目决,这结界他又看那上面浮动的金纹,就算是姜雪行做的,也有人教过他,南海封印中除了你和姜雪行,还有谁碰到过阿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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