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不说话,过了会,他牵起时舒的手:“我去看看他,你先去原曦那好不好?注意安全。千万不要下河里。水很深的。”
时舒摇头,他站着没动:“我想和你一起钓鱼。”
梁径笑,伸出手戳了戳时舒白嫩嫩的脸颊:“那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又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梦境到这里都十分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梁径脸上的笑容。但下一秒,他就只听得见声音。他听见闻京被梁径拽上来,两个人又在渠边大声争执。闻京觉得水深不是问题,梁径就是借口不想和自己一起游,想陪时舒钓鱼,说白了,就是不重视自己这个兄弟。倏地,梦境一闪,刺眼的白光再度照射进来,眼前的画面清晰到近乎曝光,他好像回到了幼时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梁径去拉转身就走的闻京时失足掉进陡峭的水渠。
他吓得惊声尖叫。
闻京也吓呆了,因为梁径没有直接摔进水里,而是摔在了渠下高出水面一段、突出的水泥石块上。
他甚至忘了哭泣,浑身冰凉地跑了过去,趴在渠边往下看,就看见梁径面色惨白,闭着眼紧紧抱着小腿,一道好长的口子划开,鲜血直流。
即使知道这是在梦里,时舒还是吓得不轻。他手足无措,跟着渠边大声哭泣的小孩一起揪心。然后在更深的心底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梁径没事,就是划了个口子,骨头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闻京,回去被闻康知晓,差点打骨折......
从小到大,这段记忆几乎就要湮没,这个时候冒出来,时舒毫无防备,一下就睁开了眼。
天色昏暗。不知道几点了。他们睡得迟,会不会是下午了......
时舒埋在梁径胸口,鼻尖传来梁径身上格外干爽温暖的气息,他慢慢平复呼吸。在梦里,他呼吸急促,那一刻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
一场梦做得困意全无。
时舒从梁径怀里探出头,去看梁径沉睡的脸庞。
他睡得心无旁骛,搂在时舒腰间的手沉稳有力。
时舒凑近先亲了亲梁径嘴唇,然后往上亲他的鼻梁和额头。他真的很喜欢他,甚至是依赖,时舒很清楚从小到大,梁径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不想看见他受伤、难过,更不想看见他流血。
嘴唇还未在额头停留两秒,整个人就被压着翻了个身,接着嘴唇被人攫住,梁径很深地吻了进来。
时舒笑起来,一边闭着眼睛和他接吻,一边伸手去描梁径深刻明晰的眉骨和鼻梁。
“怎么不睡了?”
梁径拿来手机看了眼时间,他们才睡了不到三小时。
天刚刚亮。
时舒看着梁径,没说话。
他这个样子有点小心,又有点忧心,梁径不是很明白,想起昨晚闹的,以为他在害羞,便笑着叫他:“老婆。”
忽然,时舒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抱紧梁径,脸颊紧紧贴着梁径颈侧,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梁径愣了下,他伸手去摸时舒脸颊,“怎么了?”
时舒:“我梦到你小时候掉水渠了。”
这件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如果就闻京的受伤程度来说。
梁径记得这件事,笑道:“吓死你了。”
时舒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不大记得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做梦梦到了。”
他不想看见梁径受伤,一点都不想。
梁径拍了拍时舒后背,哄他:“做梦都是这样。我上次还梦到你变小了,就在我口袋里。还没我拇指大。”
时舒唰地抬头:“啊?”
梁径只是笑。
时舒好奇:“那你做什么了?”
梁径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他伸出拇指和食指,说:“搓了你一顿。叫你不听话瞎跑。”
时舒:“......”
第107章
“......什么时候装修好?”
“最快下半年......搬过去住的话, 要明年了,等妈妈身体再好点......”
时舒见过丁雪在安溪的状态,确实比在江州轻松。安溪有四屏山, 有小沽河, 有山有水,环境宜人。最重要的是安静。入夜万籁俱寂, 能听到中庭假山石头下锦鲤跃出水面吐泡泡的动静, 扑通扑通,咕噜咕噜,十分可爱。
“爷爷也是这个意思。”
梁径望着天花板,说完半晌不作声。丁雪和他联系的时候从不说自己身体情况,除非梁径问起,不过丁雪也只会说:“老样子”、“习惯了......”、“妈妈没事”。
他转过身搂住时舒, 垂下头埋进时舒肩窝, 小声:“昨天饭桌上, 爸说今年情况不是那么稳定......”
“疼得厉害吗?”时舒伸手抚摸梁径弯曲的后颈,另一只手往下拍拍他背心。
“嗯。”
时舒不说话了, 他抱着梁径, 心里也闷闷的。
从小到大, 丁雪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说说笑笑。情况严重的时候,疼得下不来床。不过这几年比起他们小时候那会, 好转很多,至少不再需要四处奔波求医, 或者不得已带上梁径, 以防万一......
小的时候, 一旦梁径被要求需要陪同丁雪外出看病, 那家里的气氛会压抑到时舒晚上睡觉都心慌。梁径就不用说了,他话几乎没有,吃饭看书写作业也浑浑噩噩,往往盯着面前的书本,脸色却一分比一分白,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舒描两行大字抬头给他翻页,梁径便也抬头看看他。两个小人对视,一个眼眶红红,另一个接着也眼眶红红。
“梁径。”
时舒松开梁径,捧起他的脸,亲了亲梁径嘴唇,笑着说:“肯定会没事的。”
梁径看着他。
时舒想了想,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们拿到内测反馈了。总体还不错。再改改,六月份的比赛肯定有戏!”
他们游戏设计小组六月份要去杜塞尔多夫参加制作人大赛。这段时间梁径忙着实习,他忙着修改一些细节。有时候梁径加班到很晚,他也忙着在学校会议室和小组成员一起开会讨论。不过这毕竟是未出校门的学生实践项目,和那些真正投入市场运作的专业研发团队不同,加上人少,耗费的时间也多。
“......主要问题都在内容,莱维说要有新意,我们设计的关卡还是太随主流了,就是......”时舒说着困意上涌,劲头小了许多。他们才睡了一会。
“就是什么?”梁径等他打完哈欠,笑着问。
时舒不是很想说了,他闭上眼,咕哝:“就是操作下来,玩家的游戏体验感不够......玩完就不想玩了......”
“你们的美术很好。”梁径说,见他困怏怏的,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眼皮。
时舒点点头,睁开一只眼瞧梁径。
清晨的光线依旧很淡。雾一样。它们落在梁径脸上、肩头和手臂,浮光掠影一般,笼罩着他的笑容和手上的动作。
他的眸色也深,但比起时舒的顾盼分明,更显出几分专注。
这个时候,他很认真地和时舒对视,眼底有微灼的光,沉静而幽深。
时舒却走起神,打几个哈欠、回忆回忆梦里的不开心、接着想想今天要做的事......然后再留出一会凝神望进梁径眼里——几秒之后,再度走神。
当然,梁径说的话他是听得进去的。他甚至还能在走神想别的事情的时候临时起意凑上前亲亲梁径薄薄的嘴唇。
梁径被他亲得声音低下去,忍不住笑起来。
此刻心情的愉悦不是没有道理。任谁吃饱喝足,都会生出几分惬意——而他何止“吃饱喝足”。他抱着困得不行的时舒,摸两下,揉一揉,好像时舒又钻进了他的口袋,任他搓来捏去。
欲望总是诚实的。
尽管拿绳子之前,他很不客气地告诫时舒不许再喝酒了,但经过这一晚,他又隐秘地期待下一次——做人的原则、正直的品格、严谨的家教,通通可以弃之不顾,或者视而不见,他在时舒面前,胃口一次比一次大,毫不餍足,凶狠又贪婪。
渐渐地,时舒被困意压得分分钟就能跌进梦里。
在第五次拨开梁径乱摸的手后,时舒快哭了,他抱着抱枕一下坐起来,明媚阳光照射进来,眼睛压根睁不开,起得又太猛,差点一头朝前栽。
“梁径,我想睡,你别碰我。”
这个时候,他还和他商量。换做平时,早骑上去揍了。主要梁径在他梦里受了伤,他不安的情绪还没跟上眼前烦人透顶的状况。
梁径被他这副样子弄得都有负罪感了。
他张开双臂,语气诚恳:“抱抱睡。”
时舒眯开一只眼,见他是老实的,便身子一歪,歪进了梁径怀里。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还有种大梦浮生的不真切感。
好久没有这么彻底睡过了。
来英国两年多,除去一开始兵荒马乱的适应期,后面也是一阵接一阵的忙。好几次出去玩都是两个人临时凑出来的时间。
时舒躺在床上,望着暮色映照的焦糖色天花板,想到年底的极光之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玩到吐。
出房门就听梁径在打电话,语气不像是和同事说话。
洋葱和番茄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酸甜辛香,浓郁地充斥着整间厨房。梁径手上拿着一瓶白葡萄酒,正皱眉瞧着上面的年份。
“......年份没要求吗?那我随便倒——妈,不是,我就倒一点——那您说倒多少......”
小乖在脚边吃着一小块已经煎好的三文鱼。它很久没吃得这么丰盛了,时舒走近头也不抬,津津有味地嚼着。小白脑袋一歪一歪,很享受的样子。
时舒蹲在地上摸它的脑袋,仰面看着梁径笑。
梁径俯身亲了亲他嘴唇,继续和电话那头丁雪商量倒多少白葡萄酒。
最后,丁雪女士表示,眼不见为净,你爱倒多少倒多少。看着办吧。
火腿、口蘑和土豆碎在锅里翻炒着快要烂掉,时舒站起来看着梁径往里倒酒。很快,酒精在大火里挥发,馥郁酒香裹挟各色食材的风味,腾腾腾地四溢。
就在汤汁变得粘稠的当口,梁径照着食谱又到了半杯牛奶。奶香加入,香味愈加醇厚香甜。
“做什么?”时舒顿时饿得咽口水,他这么说,眼睛却盯着一旁已经煎好的两大块三文鱼,很想像小乖一样,先吃点再说。
梁径随手将装三文鱼的盘子挪到另一头。
时舒视线跟着:“......”
“三文鱼汤。我记得我妈之前做过,你在我家拌着吃了好多饭。”
时舒瞧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去开冰箱。
冰箱里还有几个海苔肉松饭团。他拿出来搁进微波炉加热。
梁径扭头,见状没说什么。饿了还是要吃的。
汤汁做好,梁径把煎好的三文鱼搁进去,舀着汤汁往鱼排上浇。
另一边,饭团也加热好了。时舒端着碗站一旁边吃边等,饭团实在烫,手里也捏不住,只能对着碗吹。脚下,小乖开始吃另一小块三文鱼。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对着烫口的食物左舔右咬,龇牙咧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