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就是初悟仪式死亡最多的一处, 都是挤压死的。
现在她五感灵敏, 身体轻盈, 浑身都是力气,她开始跑动并越来越快,又忽然停顿下来往后看。
她感觉自己在用,在用新的眼睛看世界,回头看去,有人踉踉跄跄的过来,像个醉汉般走的相当艰难。
她想, 我被大地母神眷顾了吗?还跟他们的眷顾不一样?
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头发在迅速生长, 个子也是,这令她骨缝些许疼痛, 就不得不靠着墙壁和缓一下。
那人哭泣着倒下,开始向前爬行,一边爬一边大喊着母神的名字。
他穿的那件白袍已经被行动拉扯撕裂开,越来越下最后就可怜巴巴的挂在臀部……
桑尼亚慢慢合起眼睛,感知他爬行的速度。
她这时才发现,脚下淤泥很厚很臭,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躲着她……她每一脚都踩在青石地板上。
这是属于那些汰怪的某种东西合成的淤泥,她也不觉得臭,却厌恶这种肮脏,感觉血管流淌的有些热烈,恨不得提着利器弄死几头……汰怪?
啊,她在想什么啊,桑尼亚睁开眼。
那家伙还在爬行,用整个身躯匍匐在淤泥上蠕动,最后就一动不动了。
是死了吗?太遗憾了,都到这个地方了。
微微呼出一口气,桑尼亚正要过去看看,那家伙又猛的坐了起来,他惊慌失措的举目四顾,大声的喘息,声音有点像家里那两头骡子,着急了就都这样。
那男人就光着站了起来,宛若婴儿开始知觉这个新世界,她能看到他的头发缓慢拉长,肮脏的淤泥就像遇到克星,也开始从他身上滑落。
他开始哭泣感恩,知道自己初悟成功,于是就那么光着,摸索着,闻着一种只有他才知道气味向前去,走了几步骨骼开始疼痛,疼的他又像醉汉般摇摆着向前而去。
这是开悟在鼻子上了?那味道是食物香,桑尼亚也闻到了,可她不饿。
黑暗的承恩路最初是宽敞的,甚至比瓦尔纳街宽三倍,可人越往前走就越孤单,她可以听到所有的声音,闻到所有的味道,看到一切……雕刻在墙壁上的壑妮之眼。
每块青石都刻着一双眼睛,甚至那些眼睛下面还有名字年份。
桑尼亚观察了一会明白了,普利滋普通人类成为库洛又死亡后,有人会在这里选上一块石头,再刻上一只眼睛,还把名字留在这里。
是谁呢?
这些眼睛见证着普利滋千百年来,无数青年从这走向不归。
而初悟没有成功的,也早就倒在入口。
承恩路是八字形的,就越往前行越狭窄,到了尽头也就只能容一人的宽度。
桑尼亚甚至有闲心想,这是喻示走到最后的终归是自己?就像那些奥古斯?
承恩路侧门,冯济慈看着小奉身们进去,又推着车出来,那些昏迷过去的人,就像倾倒垃圾般被倒在大殿中央。
这时候可没什么国王请的美餐,甚至从前铺的满殿地毯都被卷起来了。
当一车失败者倒出去,家属们就从那些可怜的肉身中翻找着自己的孩子,不遮掩的哭声慢慢响起,有情况不好的又被抬着往一边的面诊师处求救。
上万青年从寒风中挣扎到这里不过两三千,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走到尽头的就是固定的数目,一百二百,三百?
很多年没有超过三百这个数目了。
如果有一百人那就是大地母神抛弃了这个可怜的帝国,如果到达二百……那就足够消耗。
消耗这个词汇很残忍,可库洛就是被消耗掉的。
刻薄至极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就等着吧,一会那些发了横财的家伙会在城里打着滚的庆祝。”
“哼,就像没吃饱的牲口,他们会冲进所有的商铺,买走所有能吃的食物。”
低低的嘲笑不间断的入耳,冯济慈就躲在巨大的圆柱后面听,当一队维持秩序的卫兵路过,他就伸出胳膊拉过他们的头,顺带捂了一下这位的嘴巴,又松开。
神殿圆柱很大,他们都躲着又听了一会,也不等冯济慈提示,这些卫兵就过去逮捕了不少人。
从这些人故作考究的衣服判断,他们全部来自中上区。
挣扎间几个皮袋子落在地面,一些食物露了出来。
乔诺夫人挤了过来,她压抑着欢喜之意拉着冯济慈到僻静之处。
冯济慈从她手里接过桑尼亚的大衣小靴子问:“您好像很高兴?”
乔诺夫人相当潇洒的一摆手说:“当然高兴,难道您不高兴吗?您要知道,我十六岁开始为威尔大街服务,这可是我的人生呢。”
冯济慈微微低头,笑着问:“那要赞美您吗?”
乔诺夫人眨眼,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您知道我要说什么。”
冯济慈低头笑笑,又平静的抬起头。
从桑尼亚进去的时间计算,这一批没有她就确定开悟成功了。
还有比乔诺夫人这样的人更懂行的吗,库洛都没她经验多,她几十年来一直听那些小家伙炫耀这件事。
他是第一个走出承恩路的,如果不同意这点,那就决斗吧。
夫人美滋滋的晃悠着身体说:“我必须赞美您的智慧,您求的那份特令真是太及时了,您说十一号院怎么样?
我已经通知圆圆开工了,啧啧,粉红的房间,粉蓝的皮甲,母神啊,瓦尔纳街终于有个库洛姑娘了,她们会羡慕死我的……”
普利滋的小侍从官在人群搜索,当他看到冯济慈,就满脸兴奋的开始蹦跶……
国王欧拉克·施莱博尼与大祝祷师德利德克阁下坐在二楼,透过一副纱画看到下面的悲喜人间。
冯济慈提着小靴子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侍从,低头致意两次:“我听到召唤,威严的普利滋王,尊敬的大祝祷师阁下。”
侍从搬来靠椅,冯济慈坐下问:“您怎么来了。”
国王在这样严肃的时刻,却拿着一个银杯喝的脸色涨红,他抱怨到:“夏~他们拿走了我整整三千金尼尔,你没去广场,那些该死的就像商铺进货一样偷偷往外拿食物,猪腿,整只的鸭子,就没有他们不拿的。”
大祝祷师也抱怨,他甚至一改往日慈祥的样子低声说:“我们可是可是支出了两万金尼尔,就没有他们不偷的,这可是大地母神脚下,他们甚至连母神都不放过!”
冯济慈好奇的看看身后,以往跟随在大祝祷师身边的红腰带过来解释:“他们偷走了偏殿的母神小像,那可是我们的自省室,母神啊,我们要怎么自省?!”
冯济慈忍笑问:“什么材质的?”
红腰带困惑:“什么?”
冯济慈:“自省室的母神雕像。”
红腰带:“水晶的。”
拍拍这位的肩膀,冯济慈表达了充分的同情:“下次锁好门,石头材质之上的都要锁起来,贫穷比母神可有威严多了。”
大祝祷师幽幽抱怨:“母神说过,不能对信众关闭求助之门。”
冯济慈回头劝说:“母神又不在家。”
老先生有些恍惚:“啊?去~哪儿了?”
冯济慈摊手:“被偷走了啊,您忘了?”
室内传来哧哧低笑。
国王笑着对大祝祷师炫耀:“瞧这思想活跃,心上住着一个大汰圈的家伙,他的想法总是出乎意料,我告诉过你了。”
冯济慈无奈:“您召唤我来是为了讥讽我么?与其这样,您还是担心一下今年普利滋初悟的数量吧。”
正在奉茶的红腰带有些错愕,又迅速低头端着盘子出去。
欧拉克探身醉醺醺的笑着说:“嘿嘿,你管普利滋这块烂地生几朵小蘑菇,反正不都不是普利滋的,你猜猜刚才我听到什么笑话了?”
是呀,哪怕今年有三百个初悟,按照幼生库洛保护法也是要送离普利滋的。
大祝祷师向国王保证到:“您要相信我,就是五百个,今年中大都神殿都会引导相同的数目来普利滋。”
陛下撇嘴:“五百个格朗派吗?”
大祝祷师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他看向冯济慈颇为幽怨的抱怨:“刚才有个学徒对他的授业祝祷师大吼大叫,这太可怕太无礼了。”
冯济慈困惑,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德利德克先生用戴了三只权戒的手,拧着眉心说:“那小家伙大喊着,母神没说这话,您凭什么到处指派我……夏先生?我知道你聪明机敏还学识开阔,但有些时候~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了。”
冯济慈随口反驳:“哈!这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吗?”
德利德克先生错愕:“什……什么意思?”
国王也没听过这话,也是很好奇的看着他。
冯济慈耸肩:“是我们故乡一句颇有争议的话,但用在这里却是合适的,它大概的意思是,让那些下民按照我规划的道路走就可以了,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这话让两位当权者眼睛一亮,德利德克先生点头赞许:“神奇伟大的国度,您的故乡一定有着漫长的年轮,听您的语气~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按照母神指引的方向用美德规范自己,您知道的,某些时候,有些问题强行与他们说明,他们是听不懂的,他们没有受过教育。”
欧拉克仰头又是一杯,猛的探身问冯济慈:“其实?这才是……你故国贬罚你出来的根本原因吧?”
他有些高兴,要是贬罚驱逐就可以留下夏了。
冯济慈为他们的脑洞发愁:“随便你们怎么想,请允许我告退。”
德利德克先生却说:“是的,我也对那个原因非常好奇。”
具有一定神性的美德钟忽然响了几个,下面有人欢呼,屋内人却安静下来,齐齐在心里数数。
一共六下,一个三等切尔勋诞生了。
冯济慈有些焦急,他站起来对这两个酒鬼,对,这个老头子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一张嘴那酒臭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些虔诚的信徒真该看看,他们崇拜的王,他们顺从的大祝祷师是个什么德行。
提起小靴子,冯济慈很认真的对他们说:“从来没有判罚这回事!但我也从来认为,当一个帝国所有的民众接受了起码的教育,具有差不多的见识,当这个国家遭遇磨难,库洛就不必孤军奋战了。
现在的问题是,只要库洛花钱他们就觉着在花他们的,他们觉着我们欠他们的。
你们没感觉到吗?不是北区那些简单的可怜人,我现在说的是……住在中上区那些家伙,你们懂我的意思,在我看来半桶水才是可怕的。”
大祝祷师侧头吩咐:“去认真看看,到底是哪个区的信众带走了我们的母神。”
冯济慈撇嘴:“我们这片大陆的矛盾点不是人与人,而是人与那些怪物,我们要为这点真诚感谢,就总有傻子觉着全世界欠了他们的。
把他们圈养在城里做什么?等下次遭遇灾难,再让我家可怜的小女孩赶着马车来回奔忙么?要给他们更多的机会,要让那些该死的贼有些危机感,连征伐库洛的物资都偷的家伙太无耻了,告辞!”
他说完快步离开。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大祝祷师先生才掀开袍子,从脚下拿出一瓶酒,还有一个银杯。